終於,院判長長呼出一口氣,撤下把脈的動作,蹲身去翻藥箱。


    裏頭塞了瓶瓶罐罐,讓人瞧著眼花繚亂。院判眼疾手快地拎起一罐膏藥,起身拱了拱手,冷靜道:“皇上,先外敷,後內服。”像是習以為常一般。


    見他語氣平常,皇上神色緩和許多,頷首表示同意。


    “還請皇上屏退小爺,屏退宮人!”下一瞬,院判幽幽道,“脫褻褲吧。”


    第87章 賣藥   一更(捉蟲)


    熱水準備就緒,門吱呀一聲合上,弘晏與李德全站在外頭,大眼對小眼。


    “皇上……”李德全欲言又止。


    “問得少,錯得少。”弘晏深沉地說,“你好好伺候著,我先告退了。”


    李德全恍惚地點點頭,心下止不住生出敬畏,牢牢記著緩解腦殼疼的藥方,每隔一會便念叨一次。小爺的火眼金睛,與太醫院院判診治的結果差不離,就連皇上也要遵循!


    裏間一片靜默。不知過了多久,阮院判拎著藥箱快步而出,麵容淡定長須飄逸,直至走到拐角處,瞧見弘晏在那候著,不禁露出驚訝的神色,“小爺。”


    弘晏悄悄盯了院判五秒,周身沒有紅箭頭出現。他抿唇笑了笑,道:“院判大人要去抓藥?”


    因著皇莊研製的聖痘,是各方通力合作的成果,離不開太醫的辛勞,也曾給阮院判過目,故而他對皇長孫的印象極好,可以說好過了頭。


    年逾花甲的院判應了是,眼裏露出慈愛,就聽弘晏繼續道:“可是金銀花兩錢,竹葉三片……”說著掰起手指,一共六味藥。


    院判怔了一怔,隨後轉為深深的驚訝,小爺所說的方子,與他想的大致相同,不過數量分別而已。


    思慮片刻,他精神抖擻地說:“是,竹葉不宜多放,縱觀皇上情形,還是三片為妙。”越想越是沉迷,他看向弘晏,就如看著一個寶藏,按捺住欣喜道:“近來,小爺的興趣可在醫術?”


    弘晏萬萬沒有想到,院判還挺時髦,一看就是被“愛好論”荼毒的人。


    他輕輕點頭,照搬神女入夢那一套,說罷鄭重道:“神女如此用意,許是不讓大伯娘受苦。我能否去瞧瞧?還請院判教我!”


    院判半晌說不出話。


    喜意盎然的同時五味雜陳,受寵若驚的同時感動不已。太醫受人尊重,京中貴人如何也離不開,可說一千道一萬,醫者難為,地位俸祿也就那樣。他們最怕診出絕症,惹來主子遷怒,但生老病死都是世間常事,又有誰躲得過?


    見多了陰私,見多了醜態,他們連睡覺都不敢說夢話,常常擔憂腦袋不保。


    皇子皇孫,那是僅次於皇上的尊貴,誰會想學醫術?如弘晏這般,鄭重其事用了“教”字,言語處處彰顯謙遜,院判從未見過。


    大貝勒與太子爺不對盤,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大貝勒府的阿哥格格出痘,小爺分外惦記;這回大福晉重病,小爺依舊惦記。還有小爺口中的“神女”……


    對他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對大貝勒來說,更是天大的福運。院判深吸一口氣,對此深信不疑,長須發顫,躬身激動道:“老臣何德何能?大福晉的病,臣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路上有弘晏吹捧激勵,院判如打了雞血似的,效率蹭蹭蹭上漲,不到片刻,皇上麵前擺了一碗苦藥。


    外敷很是有用,不難想象內服的功效。皇上神色莫測,終是捏著鼻子一飲而盡,與此同時,他也回過味來了,“元寶跟著院判走了?”


    李德全小聲應是。


    “醫術,看病。”皇上揉揉眉心,時隔三個月,元寶終於有了新愛好,還是與他無關。


    許是為了老大媳婦,這很好。但新愛好的威力太過強勁,讓他至今心有餘悸,那雙清透的眼睛一掃,誰吃得消?


    這時候,便要李德全發揮狗頭軍師的作用。


    大總管不惜拿自己舉例,揭露腦殼疼被小爺發現的秘密,並同皇上信誓旦旦地道,沒有誰能逃過。譬如太子爺,譬如四爺八爺,您等著瞧就是了!


    “……”皇上奇異地看他一眼,轉而變成讚許。


    這個主意,不錯。


    打消懲罰李德全的念頭,皇上沉聲吩咐:“元寶每回斷言,一字不漏給朕匯報。明白?”


    ——


    大貝勒府死寂一片,成日縈繞著濃重的藥味。下人們低著頭,腳步沉沉,再不敢發出響動,生怕惹怒困獸似的貝勒爺。


    大福晉依舊未醒,呼吸漸漸微弱下去,連孩子們的哭泣,也喚不回額娘的睜眼。胤禔坐在榻前,麵色一日比一日沉鬱,從昨兒起,他再沒有發脾氣,眼神空洞得驚人。


    “福晉,你醒來吧。從前都是我的錯,你若醒來,便是給爺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打我罵我,我都受著。”他小聲說,“爺同你發誓,再不去爭了,好好同你過富貴日子……”


    說到最後,胤禔有些哽咽,都說失去才懂得珍惜,他是真的怕了,也是真的悔了。如今他隻有她,若能重來一次該多好?


    福晉去了,五個孩子怎麽辦,他怎麽辦?


    獨自走完下半輩子,還有什麽樂趣。人的一生,就這麽看到了頭。


    嬤嬤婢女守在外頭抹眼淚,太醫麵色凝重,低聲在旁商議著什麽。


    因著事急從權,太醫們常進常出,更不必通報;阮院判進來的時候,眾太醫吃了一驚,皇長孫殿下怎麽也在?


    弘晏亦步亦趨跟在院判身後,眉心緊鎖。


    大福晉的情況,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雙目緊閉,瘦骨嶙峋,且喂不進飯;為了更好的診治,須洗去麵上妝容,當下,她的臉龐青白交加,唯獨顯出清秀的輪廓。


    如今,大貝勒眼眶通紅,沒有半分嫌棄,看得弘晏有些唏噓,想了想不予置評。


    都是大伯自個作的,活該受著。


    餘光瞥見弘晏也在,胤禔以為自己看錯了。晃晃悠悠起了身,他胡亂一抹臉,努力擠出一個笑,笑容像哭一樣,“侄兒怎麽來了?這兒濕氣重,怕衝撞了你。”


    “大伯。”弘晏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於是開門見山道,“我給院判打下手,為大伯娘瞧病。”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都驚了!


    卻是沒人在心裏斥責“胡鬧”與“不自量力”,往日種種事跡,無一不證明小爺的可靠與神奇。除了太醫們心有疑慮,其餘人望向弘晏,雙目炯炯,尤其是儀容堪憂的胤禔,“暴亮”不足以形容他的眼神——


    “侄兒。”他咽了咽幹澀的喉嚨,語無倫次地說,“你盡管瞧,你盡管瞧,大伯絕不會多嘴。”


    繼而火急火燎退到一旁,給院判他們讓位,好似弘晏的一句話,便讓他枯木逢春,與起死回生也沒什麽差別了!


    十全大補丸也沒見效那麽快的。


    太醫看得目瞪口呆,院判也是震驚不已,不由自主上了前。


    他專注地看著弘晏,弘晏專注地看著大福晉。時間超過五秒,紅箭頭接連出現,指向她的大腦、軀幹,光是小腹,便有數個明晃晃的標記。


    【憂思過度】【機能衰退】【慢性炎症】……


    疾病雜糅在一塊,積少成多來勢洶洶,絲毫不給人反應的時間,這才導致她的昏迷。


    紅色箭頭觸目驚心,弘晏嚴肅著臉,用通俗易懂的語言,低聲和院判道:“少說要有三個方子,修養兩個月。大伯娘的身體四處漏風,堵上不行,還需鞏固,您覺得如何?”


    院判眼中異彩連連,思慮片刻,迫不及待地道,“拿紙筆來。”


    寢臥霎時變得忙亂,大貝勒成了局外人。弘晏敘說藥方,院判奮筆疾書,太醫屏息圍觀,半晌,有太醫不解地問:“這幹橘皮,燕子羽,又是什麽道理?”


    院判越是琢磨越是恍然,猶如醍醐灌頂,原來還有這樣的法子,從前是他拘泥了!


    聞言沉聲道:“萬物皆可入藥。”


    “紅豆與甘草呢?”


    這個,院判也不知道,糾結的同時,弘晏貼心幫忙解答:“調味。”


    “……”


    院判恍然大悟,神女的指點,果然非同凡響。


    這藥方著實巧妙,顛覆了醫者一貫的思維,太醫們恍惚的同時,慢慢琢磨出了一點味道。


    聽著有些離譜,細想很是靠譜。


    原來還能這樣配!


    有小爺做擔保,風險已然降到最小,但說一千道一萬,大福晉情勢危急,他們怎敢貿貿然地抓藥,須有貝勒爺同意。


    眼見討論聲消失不見,胤禔激動地道:“就依侄兒說的來!”


    生怕太醫否決弘晏的提議,他恨不能搶過紙筆,虎視眈眈盯著院判,眼底有了殺氣。


    院判一口氣噎在喉嚨裏:“……貝勒爺莫急,小爺的方子可行。”


    聽到這話,滿屋子人喜極而泣,齊齊跪拜下去。


    “既如此,還不抓配?”胤禔激動地流下眼淚,露出真切的笑容,吩咐左右太醫。緊接著想起什麽,猶豫一瞬,提出一個靈魂疑問:“福晉不醒,該如何喂藥?”


    這是一個好問題。


    弘晏盯著【入夢不願醒】的紅箭頭,後附幾種解決辦法,排在最前的,便是“滿足患者最強烈的心願”。


    大福晉最強烈的心願是什麽?


    弘昱與四格格已然痊愈,孩子們哭訴沒用,大伯深情也沒用。想到此處,弘晏沉吟一瞬,道:“大伯若信得過我,就讓侄兒試試。”


    胤禔欣喜若狂,連連說好,候在一旁望眼欲穿。


    為了不打攪小爺,眾人屏息凝神,霎那間滿室寂靜。


    弘晏趴在大福晉耳邊,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呼喚她,“伯娘,我是大侄子元寶,你在聽嗎?大伯已被汗瑪法逐出宮城,流落街頭賣壯陽藥去了,每天隻賺五文錢!”


    無人知曉的角落裏,大福晉的手指動了動。


    弘晏聲情並茂:“你若醒來,就是我的知己。汗瑪法憐惜伯娘,決定保留您的身份,我們一起圍觀大伯賣藥……呀,他今兒分文未賺,就差上街乞討了!”


    知己。


    逐出宮城,賣壯陽藥。


    大福晉緩緩睜開了眼,嗓音幹澀地問:“……真的麽?”


    第88章 預售   二更


    早在弘晏耳語的時候,眾人漸漸察覺到了不對。


    “大伯被汗瑪法逐出京城,流落街頭賣壯陽藥,每天隻賺五文錢”,聽得他們一臉驚恐,咽著幹澀的喉嚨,更不敢去看大貝勒的臉色,隻覺自己靈魂出了竅。


    我是誰?我在哪?


    貝貝貝勒爺,怎能和壯陽藥扯在一塊?


    每天五文錢,這也太慘了,賣草鞋都不止這個數!!


    院判揪斷了一根長須,太醫麵色空白,對於喚醒大福晉一事,他們覺得懸;對於氣死大貝勒一事,他們覺得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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