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意的是內容。


    皇上的心思,在拿不拿雞毛撣子中反複橫跳,哪知弘晏霎時變臉,蹭到他身旁,泫然欲泣地道:“孫兒花費汗水凝成的心血,汗瑪法不喜歡嗎?”


    明明答應了他,卻還是小心眼兒,甚至隱瞞戴大人的去處,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原本孫兒心存期盼,更是有著希冀,汗瑪法會把它裱在禦書房的掛壁上,誰知……誰知……”弘晏抹了抹眼,傷心欲絕地一跺腳,“汗瑪法居然嫌棄它!”


    皇上震住了,所有人都震住了。


    弘晏打定主意,勢必讓禦書房掛上他的名作,否則自己再也不是汗瑪法心愛的崽,這怎麽能行?他又跺了跺腳,帶著哭腔道:“您嫌棄,我拿走就是了!”


    說罷奪過禦桌上的《溫泉賞豬圖》,一邊抹眼淚,一邊埋頭往外衝。


    李德全目瞪口呆看著他的背影,就如一陣風般消失不見,頓時結結巴巴,連話都說不明白了:“皇、皇上……”


    皇上剮他一眼,太陽穴突突突地跳:“還不去追?”


    ——


    弘晏悶頭跑呀跑,衝呀衝,有意放慢速度的時候,忽然撞上了一個人。


    畫作霎時脫手,飄到來人的腳邊,弘晏心下一驚,愣了幾秒抬頭望去,“三叔?”


    三爺被他投懷送抱,腳步一個趔趄,回過神來同樣吃了一驚:“弘晏侄兒?”


    臨近年關,也為新年祭祖,清閑的禮部反倒忙碌起來。三爺此番前來請見,隻因禮部上下抽不開身,於是攬下活計,將定好的章程呈給皇上閱覽,哪知與大侄子撞上了。


    “撞疼沒有?”見弘晏的額頭沒有紅印,三爺鬆了口氣,忙不迭蹲下身,將落在腳邊的畫作拾起。


    準備遞給侄兒的一瞬間,眼神霎時定住:“……”


    他的麵色轉為一片空白。


    電光火石間,三爺艱難地挪開緊盯‘皇上’臉龐的視線,緊盯著黑白線條,揣摩著新式畫法,鳳眼充斥著欣喜,像是發現新世界一般!


    越看越是癡迷,不禁喃喃出聲:“好畫,好畫。”


    繼而激動地望向弘晏,“敢問作畫者誰?侄兒可否為三叔引薦?!”


    第114章 男色   一更


    早在三爺出聲問詢,拾起《溫泉賞豬圖》的時候,弘晏驀然定住了身形。


    他幽幽看著那幅畫,沒想著爭奪,也沒想著隱瞞,甚至頗為希冀地等候眼前人的反應。好巧不巧撞上一個人,這可真是天賜的緣分,不知三叔會如何評價?


    這可是他耗費巨大心力,辛苦繪就的汗水呀。


    誰知事情沒有像他預料一般發展,三爺的注意力,瞬間從皇上的泡溫泉的‘英姿’裏邊拔了出來。


    他問作畫者誰。


    他想叫他引薦。


    他的眼睛閃著星星!


    弘晏:“……”


    緩緩接過畫作,弘晏沒說話。


    侄兒沉默的時間有些久,三爺按捺住激動再次詢問,神色顯出著急與迫不及待,好似遲上一步,那人便會長腿跑了一般。


    作畫者是個天才——是的,毋庸置疑的天才!枉他自詡大家,這般新式畫法,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與水墨完全是兩個極端,顛覆了他以往的認知與積累。


    三爺激動過後,竟是生出些許羞愧,仿佛他是天地渺小的一粟;彰顯於表的自傲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探究欲。


    他胤祉定要問個清楚,學個明白。


    然後聽見侄兒飽含低落的聲音:“三叔,作畫者……是我。”


    三爺:???


    ——


    李德全氣喘籲籲地跑來,身後跟了浩浩蕩蕩一群宮人,嘴裏急急喊著:“小爺,小爺!”


    見著弘晏和三爺,終是大鬆一口氣,沒時間關注三爺異樣的恍惚,行完禮後賠笑道:“小爺誤會了,皇上哪會嫌棄您的孝心?那幅畫,皇上愛著呢。”


    發展很是順利,心願即將得償,弘晏卻沒心思跺腳,也沒心思傷心地揉眼睛。


    知己的前車之鑒令他警鈴大作,首要之事便是逃離此處,不給三叔繼續提問的機會,他把畫作塞到李德全手中,欣喜地揚起笑容,“既然汗瑪法喜歡,那我就等著禦書房掛上它的好消息了!”


    說罷拔腿就跑,徒留一道殘影,三喜大驚失色,拔腿便追。


    李德全:“……”


    李德全目瞪口呆,過了好半晌,這才想起三爺的存在。他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另一頭,胤祉已然恢複鎮定。


    三爺揚了揚奏章,低聲把他的疑問衝散:“勞煩大總管稟報一聲,我有要事求見汗阿瑪。”


    ——


    半月以來,九爺上學讀書,下學治臉,老老實實沒作幺蛾子,並以生意忙碌,無法給額娘請安為借口,翊坤宮宜妃那兒,還真被他瞞了過去。


    因著店鋪開遍大江南北,毛衣銷量節節攀升,半月以來,內庫還來第一筆數額不菲的借銀,皇上終是大發慈悲鬆了口,批他兩日假,想必也被胤禟大大的黑眼圈給驚到了。


    挨揍的事兒另說,若在成親之前便把身體虧空,讓隱疾雪上加霜,豈不丟了皇家的臉麵?


    九爺不知其中內情,隻覺收獲終於有了回報,放假之後的第一件事,高高興興去尋大侄子。這幾日掩麵而走,致使知己不得相見,他的內心何嚐不煎熬,不愧疚,稍稍加以打聽,卻驟然聽見戴梓赦免回朝,無官無職為侄兒做事的消息!


    戴梓此人,他熟悉的。


    此事說來話長。雖說流放之時,胤禟還是個稚嫩的小豆丁,比現今的弘晏大不了幾歲,但自他就學起,對兩樣事物產生無與倫比的興趣,一是洋文,二是領兵,至於做生意,那是後來發掘的。


    身為男兒,聽聞古今名將的英雄事跡,誰沒有馳騁沙場,立下功勳的幻想憧憬?


    可長大一點之後,每每比試騎射,胤禟總是占不到便宜,怕要練習兩輩子才能追上大哥,更別說吊打其餘兄弟,於是他難過地發現,自己不是當將軍的料。


    正值青春期的胤禟難過一會兒,便重新昂揚起來,心道自己當不成將軍,就不能從其它方麵著手,以圖取得對戰的勝利?


    好長一段時間內,九爺熱衷攻城器械,癡迷戰車戰術,還對火器生了興趣,由此得知戴梓的事跡,生出絲絲敬佩。都說湯若望和南懷仁是火器發展的第一功臣,胤禟偏覺得戴大人比他們都要厲害,甚至在他最為癡迷的時候,靈光乍現畫出一幅戰車圖,畫過之後滿是遺憾——


    可惜,若有戴梓在,他定能好好請教一番。


    戰車圖不過自娛自樂,滿足心願而已,與軍中常備的款式差別迥異,為此,九爺很有自知之明,更不敢汙皇上的眼,收到‘不務正業’的差評。後來,做將軍的夢想逐漸遠去,又有毛衣生意從天而降,胤禟已經許久、許久沒有想起戰車的事了。


    哪知極招汗阿瑪厭惡,流放與死刑無異的戴梓居然回來了,竟還出乎意料,被安排在毓慶宮當差!


    霎那間驚訝恍惚,想起過去種種,懷念自己逝去的青春(?),胤禟當即決定與元寶相約的時候,順便圓一圓少時夢想,見一見戴大人。


    他跑回書房,翻箱倒櫃尋找往年舊稿,直至煙塵飛揚,終於在旮旯角裏尋出那張戰車設計圖。還來不及感慨,便草草收拾一下自己,目標明確直奔毓慶宮。


    弘晏不在,據說麵聖之後直接去往皇莊,接待九爺的是前院大管事王懷。王懷心眼明亮,戴梓雖無官職,卻是小爺分外看重的心腹,請來的太醫還沒走呢,他能說查無此人嗎?


    而麵前這位知己……


    瞧見王懷麵上的猶疑,九爺擺擺手,磊落道:“王總管自可旁聽,沒什麽要緊事。”


    王懷提著的心掉落下來,客客氣氣地去請戴梓,後者剛剛理好屋子,瞧著太醫遠去煎藥,抑住一顆激動的心閉目養神。


    而今物是人非,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得知九爺特意前來尋他,態度親切不已,戴梓很是吃驚。


    他的去處許會造成震蕩,萬萬沒想到第一個前來的是九阿哥。隱約明白九阿哥對小爺的態度是友善,他不卑不亢坐在一旁,靜候對方的來意。


    九爺仔細打量戴梓,這個少時敬佩的人,不由露出欣賞之色,感慨更深一層。


    繼而問了當下最為關懷的一個問題:“不知戴大人日後做甚,被授何等差事?”得空得去汗阿瑪麵前說說好話。


    戴梓拱了拱手,忙不迭說:“當不起您一聲‘大人’,折煞罪臣了!罪臣的職責便是跟隨小爺左右,鞍前馬後,片刻不離。”


    說起這些,戴梓眼底洋溢著幸福的光芒,把“自願”二字明明白白刻在臉上,飽經滄桑的麵容神采奕奕,就如服用百八十粒大補丸,彰顯幾縷紅光。


    即便王懷有所了解,依舊暗嘶一聲,別提對形勢一無所知的胤禟。


    九爺:“……?”


    童年濾鏡慢慢慢慢地褪去,掏到一半的戰車圖忽然拿不出來了。


    片刻不離等於朝夕相處,隨侍身邊那是貼身太監的職責,你這麽幹,三喜同意嗎?臨門同意嗎?


    若元寶的心全被老頭子搶走,長此以往,將他這個知己置於何地?


    空氣有了片刻的寂靜。


    九爺換了個坐姿,忽然發問:“戴大人,您對我朝一貫配備的戰車如何看。”


    ——


    禮部衙門。


    圓滿完成麵聖的差事,三爺返回自己的堂屋,深思著,沉吟著。


    方才差些沒有忍住,直視汗阿瑪的麵容,因為腦海循環播放著那副《溫泉賞豬圖》。最後告退的時候,他隱隱約約聽了一耳朵,好似李德全在同皇上敘述弘晏的話,皇上說什麽,說什麽掛暢春園的禦書房……


    語氣很是無奈了。


    三爺大受震撼,即使那是一幅佳作,即使他瘋狂想學畫法,掛暢春園?那也不能啊。


    不過汗阿瑪如何,他管不著,三爺輕歎一聲,幽幽想到了別處去。


    按理說,今晨發生的一切,太適合發揮他的小愛好,上門同四爺嘮嗑,可現如今,他存了一抹不為人知的小心思,生生把碎嘴的欲望壓了下去。


    三爺問自己的貼身大太監丹青:“爺與侄兒的情誼是否深厚?”


    無需丹青回答,三爺自己便有了答案,怕連福晉都比他親近一些……忽然美起來的那段時日,成天元寶元寶的,他還吃過弘晏的醋呢。


    可歎他自認練有所成,也是在前人的基礎上揮毫潑墨,哪像侄兒那般,小小年紀自創畫法,天才都不足以形容於他!


    三爺歎息著搖頭,“枉我昔日笑過老四,嘲過大哥,卻沒料到有今日。隻有成為侄兒最為親近的知己,才能脫離桎梏,提升畫技啊。”


    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忽而想到什麽,三爺眼一凝:“弘晏的生辰,可在下月初?”


    “回爺的話,正是。”


    ——太久了。


    三爺又問:“年滿六歲之後,弘晏何時入學?”


    丹青小心地答:“按例遴選伴讀,安排師傅,林林總總,許要三四月份。”您不也是這樣的麽。


    三爺皺起眉,更久了。那他若要送禮,豈不是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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