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頭,就見三喜哭喪著臉,不禁生疑道:“怎麽了?”


    雖然六歲玩泥巴很是常見,但生在皇家,那能與百姓家一樣嗎?


    三喜眼含淚花地看他,片刻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道:“小爺盡管玩兒,奴才為您掩護!”


    一晃便是半月過去,聖駕即將返京,為保密著想,弘晏的基地也從花壇挪到三喜後邊的破舊廂房,至於三喜本人,忍受不了巨大噪音,和臨門挨一塊住了。


    何柱兒奉主子之命,領著宮人一間一間搜過去;太子放下政務,神色莫測站在一旁,越想越是不對勁兒。


    哪有在屋內玩泥巴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太子站在了廂房門口。


    隱約聽見弘晏指揮的聲音:“鏟——”


    “翻——”


    太子眉頭緊皺,嘎吱一聲推門而入,被四麵八方飛來的黃泥糊了滿身。


    小杏人瞬間變成小黃人,何柱兒如同見了鬼一般,大叫一聲“太子爺!”,雙腳靈活如兔,慌裏慌張竄到他身後去。


    轉眼又是一波黃泥攻擊。


    太子:“……”


    太子麵色泛青,從牙根擠出一句話:“你出來。”


    第137章 打工   一更


    何柱兒腿一軟,霎時嚐到條件反射的苦,腦中閃過鬥大的兩個字:壞了!


    裏間塵土飛揚,外邊電閃雷鳴,太子陰沉著麵容,預備同拿他作擋箭牌的狗奴才好好算算賬。正當何柱兒哭喪著臉挪動腳步,就要承受前所未有的儲君之怒,一排齊齊整整的小黑帽扭過頭來,停下收工噪音不再,屋內的景象清清楚楚呈現在眾人眼前——


    他們身穿簡陋版雨披,戴著簡陋版口罩,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乍一看像極了刺客。


    然而刺客不會手持鐵鏟,更不會賣力攪拌黃土,那黃土疊得如小山一般厚實,還有一小截成功變灰、變黏實,粘土飄飄悠悠落在太子的左臉頰,為小黃人添上一筆灰灰色彩。


    垂眼望了望五彩斑斕的外裳,太子:“……”


    太子沒空收拾何柱兒了。


    他的威儀氣度緩緩裂開。


    即便眾多工頭穿著一致,認不清誰是誰,弘晏也是最顯眼的那一個,因為他人矮。手持鐵鏟之人,乃是做苦力的小灰小黑,豐厚獎金驅使他們出了一身的汗,被抓包後依舊沉穩自如,摘下口罩拱手道:“奴才給太子爺請安。”


    “給太子爺請安!”


    飛揚的泥土安分下來,終於不再糊臉,太子緩緩吐出一口氣,相隔幾米,同他兒子對上了眼。


    弘晏裝著警報的雷達乍響,在心底長歎一聲,吩咐道:“還不給阿瑪遞上口罩?”


    三喜哆哆嗦嗦地應是,打開一個匣子,裏頭盛著幹幹淨淨的土製版口罩,足足有十幾片,隨後鼓著好大勇氣走到太子麵前,抖著腿說:“太子爺、太子爺請用,戴上這個,方不會吸入塵土……”


    連嗓音都發起顫來。


    太子拎起口罩,瞟了眼三喜,麵無表情係到耳旁。


    見太子爺沒有發作於他,三喜感激得不能自已,忙不迭繞到一邊,小心翼翼遞給其餘宮人。輪到何柱兒的時候,忽而聽太子道:“免了。”


    何柱兒:“……”


    當務之急不是教訓膽大包天的狗奴才,而是躲在屋裏鏟泥巴的寶貝兒子。


    太子從來沒有這麽強烈的意識,自己好像沒見過世麵。實在抹不消滿頭問號,他撣了撣五彩斑斕的灰衣裳,告誡自己莫生氣,“愛新覺羅元寶,你同孤解釋解釋。”


    愛、愛新覺羅元寶?


    聲音冷得能掉冰碴子,即便通過口罩有些失真。在場之人全給小爺捏了一把汗,大氣不敢喘上一聲,不出片刻,弘晏慢吞吞地開口:“兒子叫人鏟土,與保成紡紗機的原理很是相像。”


    太子:“?”


    這個詞兒刻骨銘心,觸動了他敏感的心弦,太子一副“孤看你編”的表情,冷冷一笑:“如何一樣?”


    弘晏忽然有些傷春悲秋。


    離紡紗機的改良才過去多久,他又開始當包工頭,這聞者落淚的高產出,正是一刻不得閑換來的。想做一條鹹魚的夢想漸漸離他遠去,怕是再也摸不著……


    他幽幽道:“同樣是利國利民的好東西,就差一個冠名,可不就是一樣麽?”


    說著,開始同太子敘說水泥的好處,隻要回京,有了專業人士的幫助,很快便能研製出來。什麽交通是經濟往來的第一要素,馬車如履平地是基礎,一席話講得口幹舌燥,最後來個激昂總結:“您說,它是不是神物?”


    接著小小聲地說:“至於在廂房試驗,實在是事急從權,未免造成誤會。靈感來了,兒子也沒有辦法。”


    太子沉默著,許久沒有說話。


    隻那神色的轉變,全被弘晏看在眼裏,眼瞧著即將逃過懲罰,他一鼓作氣、再接再厲,狀似無意地道:“阿瑪喜不喜歡保成牌水泥?”


    太子:“……”


    “此處試驗不是長久之計,狹小雜亂,還擾人安眠。”半晌,太子正了正口罩,負起手道,“不如回稟你汗瑪法,撥個更大,更寬敞的隱秘院子,回京前不能委屈了你。”


    弘晏重重點頭,眼眸亮閃閃的滿是崇拜:“那就勞煩阿瑪了!阿瑪真是個好人。”他剛剛還愁如何同汗瑪法解釋呢。


    太子:“?”


    一邊是保成牌水泥,一邊是近來對他春風拂麵的汗阿瑪,太子權衡一瞬,不甘不願有了決定。


    他抬腳就走,實在忍不了這身裝扮,想著在此之前換身衣裳冷靜冷靜。


    然而在拐出遊廊的一瞬間,恰恰遇上來尋侄兒的八爺,以及強烈要求跟著的七爺。二人霎時頓住身形,視線從太子的臉,慢慢挪到太子的鞋,喜悅猶在的臉龐齊刷刷露出震驚。


    二哥一頭栽泥裏了??


    方才宮中來信,與太子妃的家書前後腳遞到皇上案前。七爺八爺接到福晉懷孕的喜訊,懵然過後便聽皇上召見,按捺住狂喜前去麵聖,到了地兒,皇上打量他們一圈,目光滿是欣慰,好似在說“朕便也放心了”。


    對大貝勒售賣壯陽藥的最後一絲別扭煙消雲散,皇上隨口勉勵幾句,就讓他們退下。


    八爺初為人父,神色是罕見的外露,恍惚憶起弘晏開的那些藥方,心頭既動容又感激,想同知己分享這個喜訊。哪知七爺竟也要湊這個熱鬧,哥倆聯袂而來,便有了眼前一幕。


    太子:“……”


    七爺八爺:“……”


    七爺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他訕訕一笑,絞盡腦汁地想理由,“二哥這是下地去了?”


    太子沉沉一笑,沒有解釋,他哪能不知道胤禩是來做什麽的。


    至於胤祐……


    “臣、臣弟告退。”七爺縮了縮脖子,因調理藥方好轉了許多的足疾好似不複存在,一手拉著八爺就逃,逃得比兔子還快,簡直要飛起來!


    何柱兒看得目瞪口呆,太子眯著眼,從七爺的動作中瞧出一絲熟悉感。


    這矯健的身姿,這迅疾的速度。


    他轉過頭,視線緩緩落在何柱兒身上。


    何柱兒撲通一聲跪下,撕心裂肺地喊:“爺!更衣吧!”


    ——


    太子換了一身衣裳,出現在皇上跟前,隻身後沒有了何柱兒。


    “……”皇上擱下筆,同樣為乖孫的高產而震驚,“水泥?”這倒是個新奇東西。


    太子鎮定應是。


    皇上眉心一動,咀嚼著水泥的功用,在桌旁來回踱步,“元寶吩咐人就行,何故親自上手。”


    這哪需要事必躬親?


    太子麵色分毫不露,一邊在心裏想,自然是元寶喜歡。


    您是沒親眼見到那番場景,更不知兒臣受到的委屈,為一個水泥的名號,竟連揍也不能揍。更別提早上還得讀書,弘晏今年幾歲?作為優秀的時間管理大師,太子也是心服。


    皇上一錘定音:“放手讓他去做,缺什麽要什麽都和朕說。”頓了頓沉聲道,“不日便要回京,讓元寶鬆快點兒,物件多了也難搬遷,朕自命工部商討撥人。”


    也是預料之中的事。聽到工部撥人幾個字,太子心下微微一動,若能出個戴梓那般的人物,總領差事用不著操心,再也不用見著元寶泥裏打滾的場景,甚好。


    他能受著,福晉不一定受得住,還有皇瑪嬤她老人家,盼了幾個月的寶貝曾孫轉眼變成泥猴,刺激過頭,背鍋的又是誰呢。


    ——


    半日後。


    “你說,七嬸八嬸有孕了?”弘晏摘下口罩,怔愣了好一會兒,甜甜笑了起來,“等我洗漱一番,該給七叔八叔賀喜。”


    現實一步步朝著既定的結局偏移,怎能不讓人高興?如今他敢篤定,八叔這個知己,是與曆史記載完全不一樣的人,嗯,也算是他當不成鹹魚的回報。


    隨即感歎,大伯的生意又要更上一層樓……不對,是他和大伯的生意更上一層樓!


    弘晏前往八叔院裏,時隔多天,終於又一次見到了十二叔。叫十二阿哥胤裪看來,實在是恍若隔世,見不到侄兒的這幾日,連靜心的佛經讀著也不香了,如今神色驚喜,舉止沉穩,輕聲問弘晏:“侄兒近來忙著造泥?”


    弘晏笑眯眯地頷首。


    連十二叔也知道,想必阿瑪已在汗瑪法麵前報備完畢,這效率,不愧是他明事理,識大體的親親阿瑪。


    胤裪上前一步,壓低聲音毛遂自薦,“不知我能否幫上一幫?”


    弘晏有些吃驚,左右張望一番,睜大眼道:“十二叔,你還得讀書。”


    十二笑得有些靦腆,“無妨。回京之前,十二叔日日空閑,正愁沒地兒去。”他自然知道離啟程沒有多少日子,但時候不等人,唯有相處才有後續,這是十三弟啟發於他的道理。


    弘晏沉思一瞬,見十二叔一副期待的模樣,實在不好明言,思及鏟土缺人,為難地問他願不願意。


    本就是委婉拒絕,讓他知難而退的意思,誰知胤裪沒有半分猶豫,幹脆利落地應下,“我自小習武,雖比不上十哥,這般活計練練便會熟悉。”


    弘晏:“??”


    這可是鏟土的活計,與你的氣質不符啊十二叔。


    像是應聘時推銷自己,弘晏一陣恍惚。更離譜的事兒來了,十二阿哥得了準信,上崗這日拉來十三阿哥,穩重道:“十三弟臂力比我更勝一籌,定能幫上侄兒的忙。”


    就這樣,新來的打工人與包工頭緩緩對上了眼。


    弘晏:“……”


    十三:“……”


    實話實說,胤祥前來這一趟,一是南巡時候形影不離的胤裪說服了他,二是閑來無事,對鏟土很好奇。


    與弘晏對視的時候,他有些不好意思,聞言哼哧著點點頭,露出爽朗純摯的笑,“侄兒盡管用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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