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想自己左臂的骨頭可能斷掉了,他很疼,但是咬著牙沒吭聲。


    他原本就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心去掐壽陽公主的,即便是壽陽公主不死,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們也不能再容得下他。


    沒想到他們竟這麽仁慈,隻是要了他一條胳膊。


    想來也是遺憾,他們為什麽不直接要了他的命呢?


    壽陽公主見裴申受了傷,斥責了小信子兩句,急忙叫太醫來看。太醫開了藥方,內服外用的藥置辦了一堆。這個太醫最會治療疤痕,索性是要醫治,壽陽公主就讓太醫順帶將裴申額頭傷疤一並祛除了。


    裴申額頭上的疤被刀刮掉,之後又在傷口用了藥,讓皮膚重新長。


    又隔了一些時日太醫過來查看,說裴申的傷好轉了很多,不過裴申本人卻不太感受的出來。


    他的胳膊被困在石膏裏難以動彈,額頭上的傷口很癢,他很多時候都想去伸手抓,可是兩隻胳膊都動不了,他沒有辦法。


    晚上的時候他歪在床上,想在枕頭上蹭一下自己額頭上的傷口,可是卻被壽陽公主看到了。


    壽陽公主說傷口不能碰,否則很容易會再次留疤。


    她怕裴申會再想辦法動那傷口,索性也上了床榻,將他的腦袋抱在懷中。


    壽陽公主幫裴申吹了一下那傷口,又歎了一口氣:“之前剛傷著的時候我就叫你用藥,你不聽話,現在就要吃苦了。”


    裴申閉著眼睛不說話,壽陽公主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不過很快就沒事了。你的傷很快就好了,到時候一切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裴申也不知道她這個“重新開始”指的是什麽,但是他並不感興趣,所以就什麽都沒有問。


    又過了幾個月,他額頭上的傷徹底長好,一點印子都沒有留下來。反倒是兩隻胳膊一直都沒有好利索,經常會使不上力氣,隻能勉強握著筆,抱幾本書都費勁。


    其實壽陽公主想讓他多看看書寫寫字,就好像他當年在國子監讀書時候那樣。


    可是他已經不看書了,也幾乎沒再寫過什麽字。


    春去秋來,窗外的樹木花葉凋零,過了一陣子枝頭上又堆滿了雪花。他也不知道到自己究竟在這見不得人的地方困了多久,隻是數十日前他這住所的房門都貼上了春聯,院外爆竹連響,又迎來了新的一年。


    晚間裴申一個人躺在床榻上,房間裏沒有點蠟燭,到處都是昏暗一片。


    他這一輩子抱薪救火,最終還是沒有什麽用。現在所有的薪都要燃盡了,火也馬上就要滅了。


    裴申莫名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被關在天牢時的場景。那個時候張卿卿買通了獄卒,帶著他的父母來大牢看他,她來的時候身上似乎帶著光。


    他轉個身閉上眼睛,整個人又像是回到了那年他跳下水潭後漂到的那個山洞裏。那一次張卿卿也奮不顧身的跑過來救她,那次她來的時候身上似乎也帶著光。


    在黑暗中,她就是光。


    可是以後他再也看不見光了。


    殿門“吱呀”一響被人推開,裴申很是激動的從床上爬起來,很是期待的望向門口的方向,下一刻卻是壽陽公主走了進來。


    他有些沮喪,垂著眸子又躺回了榻上。


    “誡之。”壽陽公主喚了他一聲。


    裴申很是敷衍的“嗯”了一聲,連腦袋都沒有抬。


    壽陽公主走過去坐到床邊,掀開被子將裴申剝了出來。


    裴申很久都沒有出過房間了,皮膚是長久不見天日的蒼白。他也一直沒有好好吃過飯,人也消瘦了。


    她總覺得裴申能再白些、再瘦弱些,就更像他們初見時的樣子了,可是人如今已經白了瘦了,跟以前還是沒有很像。


    不過還好,他還是他,他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壽陽公主又伸手摸了下裴申額角的傷口,笑道:“全都已經好了,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了。”


    裴申也睜開眼睛接了腔:“對啊,過了今天,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了。”


    聽到裴申願意跟她重新開始,壽陽公主很是興奮,偎在他懷裏又道:“誡之,臻兒已經長大了,不久之後朝廷的大事他也可以獨自處理了。要不我們什麽都不管了,也逃出宮去浪跡天涯好不好?”


    裴申沒有說話,扭頭望了望窗外,突然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壽陽公主答道:“上元燈節。”


    “原來是上元燈節啊。”


    “怎麽了?”


    “沒怎麽。”裴申沉思片刻又望向壽陽公主,“我餓了,想喝粥。”


    “好,我這就叫人去給你煮粥。”


    壽陽公主叫奴才們去煮了一碗粥送來,裴申喝了半碗不想再喝,隨手將瓷碗擱在了床邊的小幾上。


    上元燈節舉國不夜,外麵一直有人在放煙花爆竹,隨著“劈啪”的響動聲,一朵又一朵璀璨奪目的煙花在天空上炸開來。


    裴申聽到動靜,往窗外看了看,又道:“公主,我們成婚這麽多年,還沒有一起出去看過花燈。我想出去看花燈,你陪我去好不好?”


    他既然這樣說,壽陽公主就沒有拒絕的道理。


    壽陽公主點頭之後,裴申也起身下了床。


    裴申看著身上鬆鬆垮垮的的中衣對壽陽公主說道:“公主你先出去一下,我要換個衣服才能出門。”


    都已經是老夫老妻了,看著換個衣服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壽陽公主本想拒絕,但是好容易裴申今天高興,她也不願意違背他的想法惹得他不開心,所以就主動出了殿門。


    在壽陽公主出去之後裴申就上了門閂。他回到床榻邊倒掉了剩下的半碗粥,將那隻碗擲到了地上。


    壽陽公主聽見摔碗的聲音覺得有古怪,可是回頭推門的時候卻發現殿門已經被裴申從裏麵關上。


    她有些著急,急忙叫奴才們撞門。


    裴申坐在地上不緊不慢的挑選碎瓷片,他在等他們撞門。奴才們撞開殿門衝進來的時候,他才將自己挑好的瓷片放進了嘴裏。


    小信子看清楚了裴申的動作,急忙奔過去掰著裴申的下頜往他的嘴裏掏。可是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裴申已經將那碎瓷咽了進去。


    裴申張著嘴,吐出一大口血,挑釁似的含笑望著壽陽公主。


    小信子看見裴申這副德行就來氣,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沒有什麽辦法。


    這位駙馬爺他是知道的,這可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且不說他之前鬧出來的那些捅破天的事情,隻說今天,他就算是死也不肯痛痛快快的死,就會整幺蛾子。他早就算計好了,故意要把這場麵弄到最難看,非要傷透了公主的心不可。


    真是太壞了!


    裴申的算計很快就起了作用,壽陽公主衝過去抱住了裴申,哭喊著大叫他的名字,一時情急也嘔出一大灘血出來。


    裴申看見壽陽公主這副樣子突然覺得有些無趣,別過頭又望向窗外的焰火。


    又是上元節,之前他跟她約好每年都要去放河燈的。


    唉,今年還是去不了,他又食言了。


    可是沒關係,反正他知道,她總會原諒他的。


    第110章 番外(二)


    張卿卿在當狀師之後處理的最棘手的一件案子, 就是自己公公和婆婆的和離案件。


    琅琊長公主和駙馬爺方齊同齡,兩個人十七歲的時候成了婚, 而今成婚已有四十多年。已經共同度過了半生, 也不知為何,竟會在花甲之年突然提出和離。


    “父親,母親, 你們兩個, 都想清楚了麽?”張卿卿試探性地重新求證。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兩個老人異口同聲道。


    張卿卿抬眼又仔細看了下這兩位老人。


    琅琊長公主自不用說,張卿卿是她看著長大的, 兩個人已經熟悉的誇張。但是方齊這位舅舅兼公爹, 她是真的不太熟悉。


    方熠的模樣長得很像父親方齊, 兩人的眉目麵容有六七分相似。方齊年輕的時候也同方熠一樣是個鸞章鳳姿的貴公子, 他也素有大誌, 一心想要報效祖國。不過因為大錦不許外戚幹政的規矩, 他的人生自從迎娶了琅琊長公主那一刻起就發生了轉折。


    張卿卿很小的時候便經常跟隨母親一起出入方府,方修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不在。到後來他甚至直接離府修道,再也沒有回來過。


    琅琊公主和方齊這一對夫妻不僅僅是神離, 甚至連貌也早就不想合了。


    “夫妻, 母親, 這個和離原因上怎麽寫, 你們具體是因為什麽原因要和離來著?”


    張卿卿再次發問。


    方齊道:“性格不合, 感情破裂。”


    張卿卿提著筆正準備開始撰寫和離文書, 沒想到這原因卻被琅琊公主一下駁回。


    “誰跟他感情破裂?我們是父母包辦婚姻, 從來沒有感情!”


    琅琊公主氣鼓鼓地敲了下自己的拐杖。


    方齊看了琅琊公主一眼,又望向張卿卿:“那就按她說的寫,我沒意見。”


    張卿卿點了點頭, 在寫和離文書的時候也換了一個詞。


    兩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辦和離, 具體程序也沒有那麽複雜。他們隻有方熠這麽一個兒子,方熠而今也已經長大了娶妻生子了。關於兒子的撫養權問題他們確實是沒有什麽可爭的;至於財產問題,他們兩個人分居了一二十年,也幾乎沒有什麽共同財產了。就剩下一點捋不清的也無所謂了,反正百年之後都是給自己兒子的。


    張卿卿幫他們寫好和離文書,老爺子老太太便準備要分道揚鑣。


    老爺子不求仙問道之後隻願在紅塵瀟灑,行蹤一向詭秘莫測,老太太的生活則很簡單,直接跟著張卿卿一起回方熠新置的宅邸裏麵。


    琅琊長公主坐在馬車上,一路上都是愁眉苦臉鬱鬱寡歡。張卿卿本來還以為她是因為與方齊和離的事情難過。


    畢竟成婚四十多年,倆人還生了孩子。老太太估計是心裏難受。


    張卿卿沉思許久措好了詞,準備安慰一下她。沒想到老太太卻突然長歎了一口氣:“這馬車怎麽這麽慢,怎麽還不到家?我的寶貝孫女一定想死她的奶奶了!唉!真讓人著急。你說這個老頭兒也真是的,就辦個和離磨磨唧唧的,耽誤了我多少時間!”


    “……”


    張卿卿本來還在擔心,這個時候心突然間就放下了。


    說到這裏,琅琊公主又拉住了張卿卿的手語重心長的教育:“卿卿啊,母親是真的拿你當親閨女才要跟你說這樣的話,你千萬要挺好了。你要是跟方熠過不下去了,千萬不能硬撐著,別學我,麻溜離了才是!什麽為了孩子為了孩子,不離才是折騰孩子!”


    “……”


    張卿卿也不知道該接什麽話。


    好在琅琊公主也沒有逼著要回應,自己很快又岔開話題進入了美好的憧憬之中。


    “這婚都離了,我也沒有必要在受什麽亂七八糟的約束了。等我的小孫女兒再大一點不粘著我了,我就再去給她找個儀容俊朗一表人才的後爺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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