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衍到溫泉莊子的時候薛妙正填著九九消寒圖,楚烜坐在案前處理公文。


    雖然好奇以楚烜如今兵權上交手上沒半點實權的境況還有什麽公文需要處理,薛妙卻也沒問,趴在烏木翹頭案上認認真真地塗消寒圖上的梅花花瓣。這消寒圖是楚烜所畫,給薛妙消磨時間用。


    楚烜不止深諳行軍用兵之道,還寫得一手鐵畫銀鉤的好字,畫技亦是一絕。皇帝曾向楚烜求過一副海晏河清圖,被楚烜絲毫不留情麵地拒絕。若是讓他知道楚烜為給薛妙消磨時間而作畫,不知作何感想。


    薛妙剛塗完今日的梅花,便見常旭推門進來,竟不是要與楚烜說事,而是對著薛妙道:“王妃,齊國公府大公子來了。”


    若說這齊國公府還有哪個人是值得薛妙見上一見,那便是薛衍了。雖然隻與薛衍相處了不足兩個月,但薛妙能感覺得到,他是真的把她當妹妹。整個齊國公府,也隻有與薛衍相處的時候,薛妙沒有那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


    仆從引薛衍去了前堂,薛妙從後麵來,轉過拐角遠遠見到負手站在堂中的薛衍,薛妙笑了起來,跑了兩步,揚聲喊道:“大哥!”


    薛妙踏入堂中,她知道薛衍隨使團去了西胡國,便問:“大哥什麽時候回來的?”


    “今晨才到寶京。”薛衍細細打量著她的神情,見她並非強顏歡笑,神情中也沒有自怨自艾,略微放下心來,伸手一點不遠處的箱子,“給你帶了些小玩意。”


    薛妙向來喜歡這些奇巧的玩意兒,笑彎了眼睛道:“謝謝大哥。”


    薛衍卻忽然不說話了。


    看薛衍的神情,薛妙知道他有話要說,便揮退堂中伺候的仆從,道:“大哥可是有話要說?”


    薛衍這才低歎一聲,問薛妙:“秦王待你如何?”


    早上才回來,現在就急匆匆地來找她,薛妙總算知道薛衍來的目的,她並不遮掩,攤開了與薛衍道:“我知道大哥此番來是為了什麽,有些事,我不說,大哥心裏想來也清楚。大哥願意認我這個妹妹,別人並不都和大哥一樣,接到聖旨的時候我確實沒想到會是我,若不怨是不可能的,畢竟確確實實是他們逼著爹娘與我分開,轉頭又用這樣的方式丟開我,說來,我也並未哭著求著要做什麽國公府嫡女……”


    “妙兒……”


    薛妙輕輕抿唇,左頰便浮現一個深深的梨渦,話風卻是一轉,道:“可是大哥,你也不必為我覺得委屈,這樁婚事我是願意的。如果再來一次,即便有辦法讓陛下收回成命,我也會嫁過來。”


    薛衍以為薛妙是在安慰他,可她的神情不似作偽,薛衍實在想不通,遲疑道:“秦王如今的境地……你若不是嫁給他,會有一個更好的夫婿……”


    “這倒不見得。”薛妙掰著指頭數,“人品,樣貌,身份地位,要有一個勝過楚烜都是難事。”


    人品?他妹妹竟然跟昔日掌權天下在朝堂上說一不二的秦王講人品?薛衍不可思議地看著薛妙,心想秦王究竟給他妹妹喂了什麽迷魂藥?薛衍艱難道:“可他的身體……”


    “你看,大哥你自己也說了,他們隻有身體比楚烜好。但俗話說得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又說多病者長壽,沒病的早死……”薛妙眨了眨眼睛,餘下的話不言而喻。


    常旭推著楚烜從回廊上拐過來就聽到了薛妙的這句話,他腳下微滯,頭一次,對楚烜以外的人產生了敬佩。一張嘴就咒了天底下大半的人,王妃當真不是一般人。


    楚烜忽然抬手,示意常旭停下,一主一仆一坐一立,在拐角處光明正大地聽起了牆角。


    薛妙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薛衍便是有一肚子的話也隻能忍著,然而薛妙還在繼續。


    “楚烜向我保證過,不會讓我年紀輕輕就做寡婦。再者說了,即便有一天我當真十分極其非常不幸當了寡婦……”薛妙呸呸了兩聲,才繼續道,“我也是一個曾經擁有過大周最好看的男人的寡婦,並且身份尊貴,並且有錢。”


    這次薛衍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好在薛妙看起來是真的過得很好,這一點勉強慰藉了薛衍。怕薛妙再說出什麽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薛衍急忙起身告辭,“大哥忽然想起還有些事要辦,改日再來看你。”


    其實薛妙還有許多話沒說,但薛衍看起來是真的有急事,薛妙便起身送他。


    剛邁出門,一轉頭就看到了回廊拐角處的楚烜,兄妹二人神情齊齊頓住,好在楚烜神色尚且如常,看不出端倪。


    “秦王。”薛衍還算鎮定,朝楚烜拱了拱手,出了莊子。


    薛衍走了,留下薛妙一人,她嘿嘿笑著轉過身麵對楚烜,心存僥幸地問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楚烜麵無表情地重複薛妙剛才的話,“……並且身份尊貴,並且有錢。”


    作者有話要說:


    楚烜:我一度以為王妃是貪圖我的美貌,現在看來,我錯了,錯得離譜,她原來真正所求的,是我的錢!(爾康體)


    第009章 認錯


    中午吃飯的時候,溫泉莊子的主子、身份尊貴且有錢的秦王向薛妙展示了一個事實——他不僅有錢,還十分沒有氣度。


    昨日薛妙自覺風寒大好,找來方時安金口斷言,才向楚烜求來了一頓暖鍋。然而就在剛才,楚烜命人撤掉了桌上的暖鍋和備好的一應菜品。


    都擺上了,又叫人撤掉!


    薛妙目送著仆從端著鍋子離去,低頭看了一眼麵前寡淡滋味的粥,覺得自己的魂兒都要跟著暖鍋走了。


    “肉都切好了,多可惜啊……”薛妙猶自掙紮,企圖喚醒楚烜最後一絲良知。


    楚烜覷她一眼,不鹹不淡道:“有錢。”


    “……”薛妙一哽,看向對麵垂著眸子神情冷淡的楚烜,忽然悲從中來。


    一頓飯薛妙吃得是長籲短歎,活似那端走的肉是從她身上割下。


    飯後薛妙小憩,連睡夢裏都是在吃暖鍋,正吃著,暖鍋忽然長了一雙翅膀,飛了起來,薛妙忙站起身去追。那暖鍋好似成了精,離薛妙忽遠忽近,故意逗她,薛妙追啊追,暖鍋終於玩夠了,在她麵前得意地晃了晃,倏忽一下飛遠了。


    薛妙心裏一急,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織金帳幔低垂,哪有暖鍋的影子。


    “王妃?”拂冬以為薛妙被夢魘著,急忙撩開床帳。


    薛妙坐起身,摸了摸嘴角,沒摸到涎水,鬆了口氣的同時再度想起午間當著自己的麵被撤走的暖鍋,她捧著臉,愁眉苦臉地問拂冬:“我還能吃上暖鍋嗎?”


    拂冬手一頓,險些將床帳扯下來,她心道,您要在意的難道不該是不動聲色地生起氣的王爺?把王爺哄好了,何愁沒有暖鍋吃?


    拂冬穩了穩心緒,掛起床帳,道:“不怪王爺生氣,就說您那句話,誰聽了能高興起來……”


    薛妙扯著被子歎氣:“他怎麽就不想想我前一句還在誇他呢?”


    拂冬靜了須臾,問:“您說的是那句‘大周最好看的男人’嗎?”


    如果拂冬記得沒錯,薛妙那句話完整的該是‘我也是一個曾經擁有過大周最好看的男人的寡婦’,任是誰聽到這句話首先關注的重點都該是‘寡婦’而不是‘大啾恃洸周最好看的男人’,畢竟與性命比起來,臉又算什麽?


    薛妙點頭,用充滿了被認同的渴望的眼神看著拂冬。


    拂冬一噎,半晌才找回思緒,覺得薛妙約莫是想吃暖鍋想得神誌不清了,拂冬不再試圖拐彎抹角地提醒薛妙,直接道:“您不如先向王爺認個錯?王爺心胸寬廣,想來不會與您過多計較……”


    雖然對拂冬口中楚烜心胸寬廣的說法有那麽一丁點的異議,薛妙還是聽取了拂冬的意見。為了顯得真誠些,薛妙決定寫封信向楚烜認錯。


    到了這個時候薛妙終於知道寫得一手好字多麽重要,她看著雪白宣紙上的字跡,第一萬次為幼時偷懶不好好練字的自己感到痛心疾首。


    太醜了,真的。難怪從前阿姐總說若有一日她有了心儀的男子,千萬不要妄圖與他搞什麽尺素傳情的文雅勾當,隻要是她的字擺在上麵,再精美漂亮的尺素都文雅不起來。


    薛妙抓著頭發,咬著筆頭,寫了整個下午,手邊堆了十數個紙團,終於有一張勉強看得過去。


    薛妙拿起信仔細端量,見乍眼看過去沒有哪個字醜的十分出眾。薛妙鬆了口氣,吹幹磨痕,正要叫拂冬尋個好看些的信封裝上,忽覺腳下一陣猛烈晃動。


    薛妙腦內有片刻空白,待回過神來她一手抓起信一手抓著拂冬飛快往外跑。


    待跑出屋子,突如其來的晃動已經停下。


    “地動了?”拂冬有點懵。


    拂冬話音還未落,又是一陣比剛才還要猛烈的晃動,薛妙甚至聽到了房屋倒塌的聲音,她顧不上多想,拔腿衝進隔壁那間屋子,“楚烜!”


    薛妙剛進去,就見常旭推著楚烜從裏麵走了出來,她提著的心這才放下。


    ……


    莊子裏的仆從全都聚到了中庭,管事的生怕楚烜在莊子裏出了事,腳步匆匆地趕來,急了一頭的汗,“王爺。”


    兩次晃動結束,許久都沒再有動靜,倒是莊子外麵傳來一陣喧囂,楚烜的目光在薛妙身上轉了一圈,看向管事的,“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侍衛留下,一名仆從奉命出了莊子,其餘則四散著去各處查看。


    不多時,出莊查看的仆從回稟道:“王爺,隔壁一座莊子塌了。”


    寶京城外這一片並非隻有一個莊子,離楚烜這座溫泉莊子稍遠的地方有幾座莊子緊挨著,其中一座多年沒有人住的舊莊子不知道怎麽突然就塌了。


    莊子塌陷的動靜太大,引起了小片驚慌,京兆衙門的人來的很快,再一看秦王和王妃就住在不遠處的莊子裏,更是不敢懈怠,不多時就查出莊子突然塌陷的原因。


    說來好笑,那座莊子的主人是一個姓翟的商戶,常年在外經商,妻兒就住寶京城中的永平坊。前兩日商戶的兒子在賭坊裏輸了錢,又不敢告訴家中還在生病的母親,昨日不知聽家裏哪個仆從說起商戶在城外的莊子裏埋了幾箱金子,今日趁著天黑來挖金子。卻沒想到這莊子年久失修,加上前些日子連下數場大雪,雪水浸透牆基,本就不堪重負岌岌可危的牆體,再叫那兒子帶人挖上幾下,便徹底塌了。


    翟老夫人被丫鬟扶著,麵對一片斷壁殘垣,險些哭暈過去。


    京兆衙門的人挖了兩刻多鍾,把底下埋著的商戶兒子和家仆挖了出來,萬幸房子倒塌時他們旁邊是個低矮的櫃子,撐住了掉下來的磚瓦橫梁,幾人都隻是輕傷。


    原本這事就該就此了結,轉為翟姓商戶的家事,然而京兆衙門的人還未收隊回去,那商戶的兒子被家仆攙扶著屁滾尿流地追了上來,說要報案。


    他結結巴巴說了半天隻聽出一句什麽“密室”“兵器”,京兆衙門的人聽得不耐煩,折返回去一看,紛紛大驚失色。


    原先埋著金子的地方,數個大箱被起了出來,卻又在牆根處發現了一個露出一角的箱子,翟家的家仆以為這也是主人埋下的金子,奮力挖出來打開一看,卻見是一整箱的兵刃,再往牆裏看,這緊挨著自家的另一處莊子底下竟隱約是一個密室。約莫翟家家仆挖自家地底的時候挖過了界,挖到了隔壁莊子底下,這才挖穿了這個密室的牆。


    京兆衙門的人鑽進去查看一番,不由吸了口涼氣。偌大一個密室,裏麵放置了數十個大木箱,一一打開,盡是閃著冷光的刀劍兵刃。最為要緊的是,領班的班頭在這些兵刃上看到了軍中的標記。


    這些尚不是全部,衙門的人在牆壁四處敲了敲,發現這座莊子底下,密室應當不止一處。這些本該送往軍中的兵刃大批出現在這裏,京兆衙門的人不敢細想,當即將此事報給了京兆尹。


    京兆尹柳呈瑉本已回到家中,正在房中與侍妾溫存,聽到奏報,眼前一黑幾乎要暈過去,待緩過來,連忙踏上官靴,一手扯著衣襟一手拿起官帽,往外走的同時問清了詳情,“其他幾個密室查看了嗎?”


    “隻挖開了一個。”


    柳呈瑉腳下一頓,轉頭看班頭,班頭道:“一樣,全是兵刃。”


    一整個地下的兵刃,還都有軍中的標記。柳呈瑉覺得自己頭頂的官帽都要戴不穩了。


    不等柳呈瑉走到門口,宮裏來了聖旨,命他七日之內查清此事。


    送走傳旨的宮人,柳呈瑉絲毫不敢耽擱,催著衙門的人快些去查那處莊子的主人究竟是誰,“查查查!快些給我去查那莊子到底在誰名下?不查出來今夜誰都別想睡了!”


    ……


    郭展將事情的進展報給楚烜,見楚烜再沒有吩咐,無聲退了出去。


    此時已是亥時,莊子裏燈火通明,楚烜坐在案前,手上拿著的正是薛妙寫了一整個下午寫出來的那封認錯信。這一封信,他已看了兩刻多鍾。


    常旭上前為楚烜換熱茶時,不經意一瞥就看到了其中幾句。


    “……,正如今日在大哥麵前所說,我覺得您是大周最豐神俊朗最風度翩翩的男子,可是未免大哥覺得我太過膚淺,……,您不止是臉長得格外好看,您的身材也是極好,精瘦挺拔,勁腰長腿,增一分則肥少一分則柴,……,然而您出眾的皮囊並未掩蓋住您豐富的內涵與學識,您才高八鬥,博古通今……”


    洋洋灑灑一頁紙盡是這種用詞浮誇的話,生怕讀信的人看不出她拍馬屁的心思。常旭手一抖,茶盞磕在案上發出清脆聲響。


    楚烜瞥他一眼,收起信紙,吩咐道:“告訴廚房,明日吃暖鍋。”


    今日那些食材放了半日已不太新鮮,若明日要吃,廚房明早便要再備些新鮮的菜品和肉。常旭口中稱是正要退出去讓人給廚房傳話,又聽楚烜道:“傳話給王妃,從明日起,來我書房練字。”


    第010章 暖鍋


    常旭去時薛妙已經睡下,這件事便在第二日由拂冬轉達給她。


    薛妙剛剛梳洗結束,坐在鏡前打量自個,拂冬說完,她忽然“哎喲”一聲,扶著妝台彎下了腰,“拂冬,我這風寒許是還沒好透,你去告訴王爺,就說我需要臥床靜養,今日就不和他一起吃飯了……”


    薛妙一邊說著一邊往床邊挪,拂冬看著她的背影,猶豫半晌,不知該不該提醒一句,風寒無需捂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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