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烜淡淡“嗯”了一聲,緊了緊手,將她不安分的手指禁錮住,牽著她過了對街。


    兩人剛才隨著隊伍到了平康坊外,走過對街便是東市。


    東市之中,酒肆林立,商鋪毗鄰,匯聚著四方珍奇。


    薛妙出門時沒吃晚膳,這會兒餓得腹中直唱‘空城計’,顧不上四處看,瞅準一座酒樓,直奔而去。


    酒樓高三層,迎合著上元節的氣氛,處處張燈結彩,夥計也是逢人便笑。楚烜輕車熟路地帶著薛妙上了三樓,進了包間。


    夥計殷勤地擦了擦桌椅,記好了要的菜,目光第十八次從兩人牽著的手上掃過,笑容亢奮中帶著點曖昧,拉上門退了出去,臨走前還多嘴一句,“公子與夫人放心,若非必要,不會有人進來打擾二位!”


    這話說得好像他們要在這裏做些什麽。


    薛妙撇撇嘴,想要抬手給自己倒杯茶水解解渴,一用力才想起來右手還和楚烜牽著,她低頭瞧了瞧兩人牽著的手,給了楚烜一個眼神,“您不渴?”


    楚烜放開她的手,神態自若地倒了杯水。


    薛妙以為他是倒給她喝,一時受寵若驚,心道這欲擒故縱的成效也太顯著了些,讓她有些不敢相信。這個念頭剛在她腦中閃過,就見楚烜端起茶盞送到了自己嘴邊。


    薛妙沉默了片刻,拉過水壺連喝三杯水。


    夥計將最後一道酒釀丸子擺上桌,攏著木盤笑容可掬地道了句“二位慢用”回身出了包間。


    夥計剛走,郭展推門進來,手裏提著個影燈。他抱拳行禮,口中道:“屬下已將清河縣主安全護送回府。”他說著將手裏的影燈送上前,“這是縣主送予王妃的花燈。”


    這隻影燈以五色蠟紙糊成,精巧奪工,燈上四麵繪著美人圖,底下蠟燭燃著,燈便一直不停歇地緩緩轉動,畫上的美人便好似動了起來,更巧妙的是,燈柱四角綴著銀鈴,燈轉鈴響,清脆入耳。


    薛妙記得這隻花燈,長街之上數萬隻花燈,其中三隻最為出彩,一為琉璃燈,一為奔月燈,還有一隻便是這影燈。隻是這隻影燈下所連的對子太過絕妙,許多人望而興歎,薛妙也隻是湊熱鬧圍觀了片刻,卻不想蕭雲婧竟對上了下聯,且將這隻燈送給了薛妙。


    能拿到這隻影燈,薛妙自然歡喜,提著花燈左看右看,愛不釋手。


    把玩了片刻,薛妙問郭展:“清河縣主怎麽回去得這樣早?可是府中有事?”


    郭展一板一眼道:“清河縣主道今日本就是為了赴王妃的約才出來,現下王妃另約他人,她也沒了興致,便回府去了。”


    這個說法,這個語氣……


    薛妙再度不合時宜地想起腳踏兩隻船的風流公子,她清咳一聲,道:“是我的錯,下次再向縣主賠禮。”


    下次?這才分開沒多久就想著下次了?


    楚烜心中冷哼,看了眼薛妙,冷不丁開口道:“忽然想起一個故事,與這影燈有幾分聯係。”


    薛妙轉頭看他。


    楚烜道:“前朝一位宰相夫人,有一年上元節出遊,手持一隻影燈,四麵各書東西南北,一陣風刮來,燈內蠟燭被風吹滅,燈上寫著北的一麵朝前,那位夫人便道此乃上天指引,向北而去,遇上一名書生……”


    好好兒一個故事,叫他用無波無瀾的語氣說出來,硬生生少了幾分樂趣,好在薛妙足夠捧場,及時問:“然後呢?”


    “然後?”


    楚烜覷她一眼,“隔日夫人為宰相縫了一頂綠帽。”


    薛妙一噎,看著楚烜冷冷淡淡的臉,好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哈,今天母上大人生日,家裏聚會到晚上九點才回來,久等了~


    鳴謝——


    麽麽啪我的小可愛們!


    第032章 賢妻


    天氣稍暖和了兩日, 上元節過後竟又下起雪來,冰涼雨滴裏夾著雪粒,落地生凍, 一夜之間仿佛隆冬再臨。


    驟暖驟冷,稍不留神楚烜就病了。一個冬天都熬了過去, 偏偏在這個時候病了, 接連好幾日方時安臉色都不太好,說話夾槍帶棒,隨便捉出一個字都能聞到裏麵滿當當的火藥味。


    楚烜夜裏咳嗽, 時常一整夜都睡不好,方時安便在方子裏加了安睡的藥材,讓他白日大半時間都睡著。


    這日午後,楚烜還睡著, 薛妙去府裏四處轉了轉,見寒意依舊,府裏的花草卻自顧萌發,一發不可收拾地染了滿園的嫩綠。


    薛妙在園子裏轉了會兒,估摸著楚烜要醒了, 折身往回走,回去的路上順道去了趟廚房, 將灶上溫著的飯食一並帶上。——楚烜病著的這幾日,薛妙端茶倒水,處處上心,儼然已經是一個合格的賢妻良母。


    踏上回廊,還未到臥房門前, 就聽到方時安的聲音。


    “……我是大夫還是你是大夫?他要真不想活了,那簡單!都不用別人再給他下毒, 我這……”


    薛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還未站穩先伸手推開了房門。


    正吹胡子瞪眼朝常旭亂吼一通的方時安她這一下打斷,剩下的話團了個團渾個咽了回去。


    薛妙站穩,理了理裙擺,“王爺醒了?”目光微頓,好似才發現方時安,臉上適時流露出一抹驚訝,“哎呀!方大夫也在?”


    這麽久了,她這浮誇的演技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方時安“哼”了一聲,到底沒再往下說。


    常旭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了眼薛妙,趁機退了出去。


    薛妙邁著她獨屬於賢妻良母的步伐上前,從念兒手裏接過食盒,揭了蓋,捧出一隻淨白瓷碗,“我從廚房取了飯食,方大夫吃過午膳了嗎?沒有的話,坐下來一起吃。”


    方時安往桌上瞥瞥,見她端出來的除了粥就是滋味寡淡的素菜,沒好氣地回了句“吃了”拎起藥箱就走。


    薛妙見他頭也不回,像是當真生氣了,在他身後揚聲笑道:“灶上給您留了隻脆皮乳鴿,您若腹中還有餘地,不妨去看看!”


    方時安沒回頭,冷著臉走到院外,停下來回頭看了看,別扭地扯了下嘴角,胡子得意地抖了兩下,哼道:“算你這小丫頭還有良心。”


    將飯菜擺好,薛妙一回頭見楚烜靠坐在床頭,她愣了下才想起來常旭剛才出去了。


    為了讓楚烜安心躺在床上養身子,方時安在藥裏還加了些別的東西,散了楚烜大半的力氣,他如今自己下床都是難事,更別說做些其他事。


    看著虛弱無力,隻穿著身雪色寢衣靠坐在床頭的楚烜,薛妙詭異的有些興奮,搓了搓手,眼放亮光,“我喂您?”


    “……”


    楚烜手裏的書“啪”地一聲砸在了錦上,他靜了一瞬,若無其事地拾起書,目光看似落在書上,實則不知飄去了哪裏,“讓常旭進來。”


    薛妙睜著眼睛說瞎話,“常旭不在。”


    門外,剛要推門的常旭動作一頓,沉默了幾息,默默退回原地,權當沒聽見。


    常旭隻聽命於楚烜,不是楚烜吩咐,他不會輕易離開。楚烜知道薛妙是胡說,胸有成竹靜等了片刻,卻見門外始終沒有動靜,他眼皮微顫,麵色沉靜,轉而道:“郭展。”


    薛妙有恃無恐,接著道:“巧了,郭展也不在。”


    話剛說出口,薛妙腦中就飄過話本裏用了千萬遍的一句話——“你叫啊叫啊,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


    這情形,還真是能對上七分。


    臥房之外,郭展見常旭不動,他想了想,破天荒的有了點眼力見兒,也站著沒動,兩個人一左一右守著房門,對房裏的一切充耳不聞。


    房裏靜了片刻,薛妙摸了摸鼻子,“您看,我沒騙您……”


    楚烜覷她一眼,沒說話,合上書放到一旁,掀了錦,單手撐著身子欲要自己下床穿衣。


    他手剛撐起身子,下一瞬,肩上多了一雙白皙細軟的手,楚烜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地,重新按了回去。


    薛妙將楚烜按回床上,“您跟我客氣什麽?”她試圖說服楚烜,“看也看過了,摸也摸過了,按您說的霸王硬上弓我都隻差了一步,現在不就是喂個飯?您不用……”


    “來吧。”楚烜看著她一張一合的櫻紅雙唇,忽覺一陣頭疼,直接出聲打斷。


    薛妙正說得起勁,楚烜忽然說話,她一下子沒聽清,茫然道:“啊?”


    楚烜拉過錦將自己蓋好,無悲無喜地抬頭看她:“不是要喂飯?來。”


    過了幾息薛妙才反應過來,端過粥碗坐在床沿,用羹勺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到楚烜嘴邊。


    “……”她當他是三歲稚童?


    楚烜頓了頓,張嘴吞下。


    將他的神情收入眼中,薛妙想了想,道:“您這樣的神情,讓我覺得我像個強取豪奪良家女子的惡少……”


    至於那飽受欺辱含淚受屈的良家女子,不用說,指的是楚烜。


    楚烜險些嗆住,他倉惶吞了嘴裏的粥,猛地咳了一聲。


    好不容易吃過飯,念兒收了碗碟,薛妙也不走,搬了個小杌子坐在床前撐腮看著楚烜。


    她這樣目光灼灼看著,楚烜翻書的動作都僵硬了幾分。


    薛妙看著看著,突發奇想,道:“您這樣看書傷神,方大夫看到了又要生氣,左右我幹坐著也無趣,不如我給您念書聽?”


    那些膩膩歪歪的風月話本裏不是說什麽隻要是有情人,對麵幹坐著什麽也不做都不覺無趣?無趣她還坐在這裏看他?


    楚烜心裏冷笑一聲,將書隨手擱在床頭矮幾上,趕人:“王妃既然覺得無趣,便去做些有趣的事,我乏了。”


    好好說著話怎麽說變臉就變臉?薛妙怔了怔,訥訥道:“那您睡吧,我走了。”


    說走她就真的立刻提步就往外走,楚烜看著她一點不留戀的背影,不知哪兒來的一股怒氣,剛躺下他又坐起身,朝外喚道:“常旭!”


    這一聲裏的怨怒……


    常旭抖了抖,摸著自己的腦袋默默望了望他,眼觀鼻鼻觀心,一咬牙,依舊裝作不在。


    薛妙剛出了裏間,聽到楚烜這一聲,忍不住旋身三兩步折回床前,看著臉色黑青的楚烜,她拈起小幾上的書翻開,歎了口氣,道:“我看您一時睡不著,還是給您念書吧……”


    她翻開書循著楚烜方才看到的地方接著往下念了兩句,又忍不住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我知道您心裏憋悶,若是我整日隻能躺在床上我也覺得不舒坦,但這是方大夫不讓您下床,您把氣撒在常旭身上也沒用,您說是嗎?”


    她倒是會為常旭打抱不平。


    楚烜心裏冷“嗬”,眄了薛妙一眼,微闔雙目靠在床柱上,無聲催促薛妙繼續念。


    薛妙無奈,低頭順著剛才的地方繼續往下念。


    賀嬤嬤站在窗下,聽著裏麵輕緩悅耳的念書聲,緩緩笑開。


    到底是,一物降一物。


    ……


    方時安憑借一張藥方,硬生生拘了楚烜半個月。


    半月後已是仲春之初,天氣漸暖,春意日濃,桃李爭相綻放,粉白紅妍俏生生立在枝頭,擁擁簇簇連成地上的雲霞。


    大周素有二月春獵的習俗,倒不是為了彰顯勇猛爭一爭高低,而是另有目的——一來是一種君臣相樂聯係感情的方式,二來也是一種祭禮,祭天地萬物,為這一年祈福。


    寶京城外有座西山,山峰連綿,皇室圈做圍場,養了許多溫和不傷人的飛禽走獸,春獵便在此處。


    天子出行,儀仗赫赫,旌旗烈烈,帝王輿架在前,後麵跟著眾皇子王爺和皇室中人的馬車,其後才是隨駕的臣子及親眷。


    楚烜的病已無大礙,皇帝在春獵前一日命人來府中問過後,欽點了秦|王伴駕,薛妙也跟著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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