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太使勁了,臉頰都使勁到微微鼓起。


    下一瞬,洶湧磅礴靈力湧出,風卷殘雲,地覆天翻。


    極地混沌了萬年的天開始了地動山搖般的翻騰,雲蕪這一刻才知道,原來極地也是有雲的。


    厚重暗沉的雲層像煮沸的開水翻騰不休,目光所及之處,不過霎那,整個天空都開始被黑暗籠罩,連帶著雲層陰沉地仿若能滴下墨汁來。


    除了兩人站的這塊冰川外,浩瀚的海麵也開始掀起一個又一個巨浪,他們四周憑空升起了數十個三四十丈高的巨浪來,有巨浪拍打在兩人身旁的一個冰川上,冰川登時四分五裂,湮滅在滔天的海水中。


    雲蕪臉上的笑容也隨著冰川的開裂越來越大。


    翻湧的天與海持續了整整一刻鍾,隨著周晏的鬆手化為平靜,天空隨即明亮起來,恢複了萬年不變的混沌灰暗模樣。


    周晏歪頭打量了雲蕪一眼,見他怔在了那裏,似乎是被嚇著了。


    他頓時便有些無措,急急道:“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平複著心中的激動,雲蕪再抬眸,眸中又是一片溫和,他溫聲道:“阿晏這麽厲害,有沒有想過出去看看?”


    阿晏兩個字被他這麽順理成章的叫了出來,仿佛兩人已經認識許久,足以擔得起這麽親昵的叫法。


    周晏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低下頭,有些躊躇:“這個地方很大,那個村子也很大。”


    再遠的地方,他便不敢去了。


    雲蕪卻道:“外麵是很好玩的。”


    他伸手指了指他周圍那堆破爛玩意,溫聲細語的道:“阿晏要不要跟我出去玩一趟,你這些都是壞了的,你跟我出去,我都給你換成新的好的。”


    周晏抬頭看了他一眼,形狀姣好的眸子裏含著些猶豫。


    “外麵不隻有書,還有花,有很藍的天,山河變幻四季流轉,無一不漂亮震撼,”雲蕪溫聲道:“阿晏可以先和我出去看看,你如果不喜歡外麵,我到時再送你回來。”


    他伸手遞給了周晏一個東西:“阿晏嚐嚐,這就是外麵的糖丸,甜的。”


    周晏看著他手中躺著的霜白丸子,果真和他在村子裏見到的糖丸一模一樣,周晏彎了眉眼,伸手拿過來放到嘴裏,用牙輕輕一咬,一股甜意便從舌尖開始蔓延,他歡喜道:“我還沒吃過糖丸呢......”


    話沒說完,人一僵,整個人便直直地磕了下去,磕在了冰川上。


    雲蕪看他真的不省人事了,才收了臉上的笑意。


    一直藏在廣袖下的左手伸出來,龍筋繩碰到周晏,便開始自動順著他的手腕攀緣上去,轉瞬間,周晏的四肢就被龍筋繩捆的結結實實。


    雲蕪麵無表情看著地下不省人事的周晏,他閉著眼,纖長眼睛在臉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精致眉眼中一片不知愁的安和。


    “蠢貨。”


    雲蕪注視良久,吐出來了這兩個字。


    他伸手,指尖點上了周晏眉心,隨即一道靈力從他指尖溢出,直直衝進了周晏腦中。


    因周晏沒有絲毫防備,靈氣進入的異常順利,不過幾個呼吸間,便找到了他的識海。


    識海深處存著三魂七魄,雲蕪指尖點在周晏眉心,垂下眸,操控著靈力衝入周晏識海深處,裹挾住他一魄,硬生生的就往識海外拽去。


    魂魄離體更勝剜心之痛,即便在昏迷中,周晏還是痛的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靠著冰川抖成一團。


    他痛的發不出聲,隻能無聲的流淚,奈何手腳都被龍筋繩困住,越抖繩便捆的越緊,繩穿過他頸子,勒的他喘不過氣來。


    昏迷中的周晏似乎也發覺了不能在繼續掙紮下去,到最後連抖都要忍著,隻餘鴉羽般的眼睫輕顫,和被他自己咬的血肉斑駁的唇,來抵抗魂魄被剜走的痛苦。


    隻可惜諾大極地,萬年無人路過一下,也自然不會有人來救他一救。


    魂魄離體並非易事,就連雲蕪,也用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剜走了周晏一魄。


    淡薄的魂魄被他在掌心把玩了兩下,眼看著就要消散,雲蕪才掐了一個訣罩在魂魄上,扔進了自己的儲物戒。


    他手中有了周晏魂魄,確保以後若周晏不聽他的話,他也有辦法讓他魂飛魄散後,才算完全放下心來。


    彎腰將冰川上的人抱起來,雲蕪麵上蕩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他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周晏,他太輕了,這麽抱了一懷,似乎不使勁,人就要從懷中滑出去。


    似乎疼的麻木了,他的頭埋在雲蕪臂彎中,安靜的沒有一絲生氣,隻剩下發從他懷中垂下來,發梢在空中蕩過細微的弧度。


    還有手中緊緊攥著的他那本寶貝破書。


    雲蕪攥著他拿書的手腕,連帶著書在空中使勁抖了抖,周晏手腕如同被扼製主頸子的鶴,終是鬆了手。


    書從他細瘦指尖滑落,掉進了冰川外的水中,轉眼沉沒下去。


    雲蕪連掃都沒掃一眼,抱著周晏離開了極地。


    天地歸於平靜,極地又恢複了沒有人的沉寂模樣。


    他踏上天道的那一刻,就有青鳥遠遠地從祥雲邊飛至他身邊,青鳥圍著他盤旋了一圈,落到地上化成了一個少年,對雲蕪跪下行禮道:“見過雲蕪仙君。”


    他和雲杉爭天地之位,天道被分為南北兩個陣地,北麵歸他,南麵歸雲杉,不過是一個月的廝殺,天道已是哀聲四起。


    養尊處優了這麽多年的仙君們哪裏經得起戰火摧殘,化為青鳥的少年眉目都懨懨的,問好後看了一眼雲蕪懷中的周晏,眼中終於升起了一點好奇,問道:“仙君,這是誰,我怎麽沒見過。”


    雲蕪歎道:“是極地那縷成了形的風。”


    “原來大家說的是真的,近來極地真的有風化了形,”少年驚訝地挑了挑眉,伸出頭去看周晏,“那他這是怎麽了?”


    聽到他這句話,雲蕪皺了皺眉,又是一聲歎息:“我本是好奇,想去極地一探,卻正逢他四處屠殺凡人,我本想出手製止住了他,不甚出手過重,他受不住竟昏了過去。”


    “它們這些東西,撞大運吸天地靈氣化了形,偏生不堪教化,”聽他這麽說,少年嫌惡地撇了撇嘴,“仙君還是打散他魂魄,莫讓他再害人了吧,我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切莫這麽說,”雲蕪眉目溫和,沒有絲毫不耐,溫聲和少年說道,“他才化形,雖不懂事,卻正是需要引導的時候,我便想先教導著,總要給他一個機會。”


    少年聽見他這話,咕噥道:“也就仙君您心善。”


    *


    周晏醒來的時候,入眼的是無邊的黑暗,他被安放在了一方石床上,石床冰冷,周晏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意。


    他蜷縮在床上,抖了許久,才適應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寒意。


    他自化形,便在極地生存,極地到處是冰川,海水也是冰了萬年的寒,可他卻從未感覺到寒冷。如今蜷縮在這方小小石床上,周晏卻被從靈魂深處滲出來的冷逼的狼狽無比。


    這麽蜷縮了許久,周晏半闔著眼,許是麻木了,倒也慢慢適應了起來,他才慢慢試著從石床上爬起來,這才發現周圍是沒有一點光亮的黑暗。


    他靜了靜,開始伸出手慢慢地摸索,又不知花了多長時間,周晏才大致弄明白自己在什麽地方。


    像是他在極地外看到的房子,卻又和那些房子有些不同。


    他呆的這個地方很小,除了石床,能活動的地方五六步就能轉完一圈,也不像他看到的那些房子一樣,有窗子能看到外麵的景象。


    周晏摸索出這些,又繞著這四四方方的地方轉了兩圈後,沒有回到石床上,而是靠著石床和牆壁的夾角,重新蜷縮了起來。


    他下巴埋在膝蓋裏,安靜地眨著眸子,靠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微弱溫度抵抗著沒有盡頭的寒。


    對雲蕪有點生氣。


    他覺得自己出現在這裏,應當和雲蕪有些關係。


    他還要再想想,可身體不知從何而來的疲憊轉眼吞噬了他,周晏額頭抵著石床,竟是慢慢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周晏看到了一道光。


    光很微弱,卻也能照清楚他現在身處何地,周晏借著微弱的光,終是看清了這個四四方方地方的樣子。


    原來不像房間,更像是個籠子。


    除了石床,四周也都是石壁,光從北邊一麵石壁上方唯一一扇小窗戶上打下了,能讓人堪堪分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周晏走到窗戶下,才明白自己昨天為什麽沒發現這個窗戶。


    它實在是太高了。


    周晏的身量盡管算高挑的,可他站在窗戶下,拚命踮起腳尖,也隻能堪堪看清從窗戶上方透進來的一點天光。


    可就是這點天光,讓周晏不可思議般地睜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片金黃光輝。


    正是晨曦,太陽從東方遙遙升起,天道也躲避不了,被灑上一片浩蕩的橙紅天光。


    便有微弱的朝陽光芒,打到了窗戶外麵。


    周晏額前碎發也得天光眷顧,給渡上了一層細碎光影,他睜大著眼睛,瞳孔一轉不轉,迸發出純粹的開心,小獸一般努力仰著頭,無限欣喜地去迎接漏到窗戶裏的這點稀薄到可憐的光暈。


    他在極地的時候,極地外那個村子,每逢黃昏時分,便是村子中最熱鬧的時候,家家戶戶的人出了家門,在村子中散步嘮嗑,周晏怕人,出去玩也不敢挑那個時間段。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太陽升起。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人世間,除了亙古不變的黑夜白日交替,除了極地混沌無望的天,原來還有太陽東升西落,折射出綺麗的光,是他從未見過的,可若逢見,便值得萬分欣喜的色彩。


    真好看啊。


    周晏忘了刺骨的寒,手抵著冰冷石壁,頭高高仰起,整個人恨不得貼在窗戶上,注視著太陽一點點升起,黃燦燦的光一點點從盛大到微弱,直到窗戶外天空恢複白日裏普通的樣子。


    他才戀戀不舍地重新坐回石床。


    雲蕪一直沒有出現,周晏便每日算著時間,等著去仰著頭看日升日落。


    直到第五天,周晏看完日落,再一回頭,就看到雲蕪坐在他身後的石床上。


    他不知道從哪裏進來的,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周晏一回頭,就撞進了他溫和的眸子裏。


    周晏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雲蕪朝他招了招手,溫聲道:“阿晏,過來。”


    周晏走過去,就看到他白衣上有一大片血跡,那血跡還未幹涸,瞧上去觸目驚心。


    周晏立馬就慌了,他指著雲蕪身上的血,聲音中含著著急:“你怎麽不先止血?”


    雲蕪瞧著他的目光溫和,但麵容上難掩疲憊,聽到他的話後笑道:“不礙事,血已經止住了閬琈,隻是瞧上去恐怖。”


    “我剛下戰場,就想著來看看你,”雲蕪溫聲問他,“阿晏住的怎麽樣?”


    聽到他沒事,周晏才略略放下心來,他垂下頭,小聲道:“別的沒什麽,有點冷,還有點小。”


    他在極地的時候,整個諾大的極地都是他的地方,來到這個小房間四五天了,還是不適應這麽小的住處。


    他說完,怕雲蕪誤會似的,又連忙道:“但是可以看太陽。”


    他眉眼彎彎:“很好看。”


    能每天看到那麽一點點餘暉,對他來說已經是很了不起的光景了。


    雲蕪歎了口氣:“那天你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暈了過去,我沒辦法,才把你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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