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靈力入體本就是痛苦的事情,雲杉睜大著眼,痛苦使他額頭冒出冷汗,再順著他灰白臉龐滴下來,隱入腳下的積雪中。


    一切動作不過發生在轉眼之間,沈妄做了這些動作,轉而後退了兩步。


    他將靈力根植於雲杉體內,本意是想拿靈力做個威脅雲杉的手段,可他目的達成,心中念著周晏手腕上的傷,竟是連威脅的話都不耐煩說兩句,隻開門見山地問道:“我們什麽時候走?”


    雲杉沒想到他一個上古之神,即便是在輪回,還能做出那靈力威脅人的手段。


    他平複了一下心緒,到底沒說什麽,隻輕聲道:“明天。”


    “辦完事需要多長時間?”沈妄又問。


    “隻需兩日。”


    “好,”他點了點頭,“明天清晨,我在這裏等你。”


    他說完這句,轉身便要走,雲杉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最終化為一陣瘋狂的大笑。


    他活不成,那幹脆大家都死吧。


    沈妄再次推開屋子的門時,一抬頭就撞入了周晏晶亮的眸,少年看見他,眼睛亮了亮:“怎麽去這麽久?”


    沈妄將自己滿身的寒意用靈力散去,才來到他身邊,他坐在周晏身旁,低頭給他手腕上上藥,倒也不打算瞞他:“我準備出去一趟。”


    周晏愣了一下:“去哪?”


    沈妄將最主要的東西說給他聽,倒最後溫聲道:“隻用去兩天便好,你先和師父去同光宗,我兩天後再趕過去。”


    周晏皺了皺鼻子:“會有危險麽?”


    他無條件地相信了沈妄說的所有,聽完後的問題隻是擔心他有沒有危險。


    沈妄被他說的心尖發癢,低聲哄騙他:“給我親一親,就沒危險了。”


    周晏一怔,隨即臉頰就紅了一大片,少年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個青色的劍穗,塞到了沈妄懷裏:“這個給你,我給你編的生辰禮物。”


    “就先給你吧,我編了很久,”他有點得意,把腦袋湊到沈妄跟前,有碎發散到光潔額頭上,像討賞的小動物,“就當先把生辰的好運給你。”


    這一夜兩人都沒有睡,周晏躺在裏麵,沈妄坐在他身邊,低著頭不知道在刻些什麽,周晏就眯著眸給他絮絮叨叨地說些以後去了同光宗的事情。


    有師父師姐和沈妄在身邊,周晏從來不覺得要怕些什麽,他睡意昏沉間想,他當然不要再跟著那個討人厭的雲蕪回什麽天道。


    最好那個雲蕪知道自己討厭他,就早早的放棄帶他走好了,這樣不知道來年開春能不能來得及趕回霧瀲山,看霧瀲山初春的草長鶯飛,吃上最新鮮的槐花餅。


    等到晨曦第一縷光打進來時,沈妄拿著一個東西碰了碰他臉頰,帶著玉的冰涼,一下子趕跑了些周晏昏沉的睡意。


    他從床上坐起來,直起身子,就看見一塊蒼綠色的玉。


    玉上刻著龍飛鳳舞的兩個字——周晏。


    “同光宗弟子都會佩戴刻有自己名字的玉牌,”沈妄將玉牌係到周晏勁瘦腰間,“去了之後記得戴好知道麽?”


    他刻了一夜,終於趕在天明,將周晏在同光宗的玉牌刻好了。


    周晏甚少收到刻著自己名字的東西,他垂眸饒有興趣地把玩了一會兒,抬眸笑道:“我記得了。”


    “沈妄,你還記得你給我的那把青竹傘麽,”周晏問他,“是你自己做的嗎?”


    沈妄想了想:“我無聊時做的。”


    “同光宗在的靈州多雨,”周晏歪了歪頭,“我打算以後下雨時就打著你送我的那把青竹傘。”


    總歸是少年,哪怕是要去同光宗避難,也能找到細碎的期盼。


    沈妄什麽都沒說,卻垂首拉著他的手腕,親了親他的眼睫。


    極短暫的停留,像和一隻蝶不經意的相逢。


    他低聲道:“我要走了,在同光宗等我。”


    周晏點點頭,他縱使有些不舍,但隻當沈妄去了兩日後就會回來,於是笑著與他道別:“我們兩天後在同光宗見。”


    沈妄轉身出了門,出門的那一刻,轉身又看了一眼周晏。


    他還年少的愛人。


    這一眼是沈妄很多年很多年後都不舍得忘記的一眼。


    盛夏棗樹上說要給他做媳婦的少年正望著他,眸光明亮而又有著坦蕩的柔軟,清淩的像霧瀲山上溫軟的初春。


    就像他們都不知道這是即將經曆世間至深的痛苦前,周晏僅剩的最後一點少年時光。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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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絕境、圓滿


    冬日裏的霧瀲山天亮的晚, 沈妄因為給周晏刻玉牌,所以晚了些,等他出了院子時, 遠方天際的曙光正漫漫地升起。


    他轉身進了林子,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有幾道身影憑空出現在了霧瀲山山底。


    *


    謝長青知道沈妄有事要出去時, 沒有說什麽,隻是沉吟片刻,垂首溫聲道:“為師知道了,既然這樣, 我們就先走。”


    既然決定了去同光宗,那麽就事不宜遲越快越好,謝長青定的時間是吃過午飯後出發,可他們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 猛地出發,收拾起來倒也麻煩。


    每人不過大致整理了一下,也將將到了中午,謝長青本想著先到山下鎮子裏簡單吃一點,可周晏卻不知為何心裏總有些不安, 他對謝長青道:“師父,我們還是直接走吧。”


    謝長青思索片刻,決定按照周晏說的辦。


    當最後一點東西收拾完後, 師徒三人站在小院子的柵欄門前, 由周晏關上了最終關上了柵欄門。


    謝疏桐在旁邊頗為可惜地道:“就是養的雞還沒吃。”


    她每天拿小米喂著他那些寶貝雞, 好不容易養大了。本說著過年吃, 卻沒吃成, 隻能給放養了。


    謝長青失笑:“現在什麽時候了, 還想著吃。”


    風雪不知何時停了,他們踏雪出來留下的腳印還殘留在院子中,似乎像過往十幾年中裏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冬日,就算清晨出去,也總能趕在暮色之前回來。


    “在同光宗待不了多久,”謝長青看了看垂頭喪氣的兩個徒弟,溫聲道,“頂多暮春,為師就帶著你們回來。”


    他說完這句話,周晏微微垂著的單薄眼尾立馬揚了起來。


    他偷偷側目去看謝長青,但嘴角的笑意到底忍不住露了出來。


    謝長青被他這副模樣給逗笑,剛想伸手彈一彈他的腦殼,卻見小徒弟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


    他站著周晏旁邊,此時側過身去看周晏,便看不清身後,可當他看到周晏的麵容不對時,眉目一斂,猛地轉了身子。


    待看清對麵走來的人後,他下意識地站在了周晏身前,他旁邊的謝疏桐也是一僵,隨即站在謝長青身旁,和謝長青一起將周晏結結實實地擋在了身後。


    可下一瞬,便有一隻白皙的手撥開了兩人的胳膊。


    周晏從他們身後站了出來,微微靠前一步。


    按理說他已經過了十七歲生辰,十七歲的少年郎,不該再站到師父師姐身後躲著了。


    心中的不安在見到雲蕪的那一刻放到最大,周晏眼睫顫了顫,反而生出一種塵埃落定的麻木。


    雲蕪從遠方的一條小道上悠悠走來,他總是穿著一身白衣,衣擺袖口處卻用金線繡者暗紋祥雲,瞧上去端的是高華無比。


    他身後跟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便有昨日才見過的冶容仙君。


    幾人都是天道的仙君,本可用靈力一瞬就來到周晏三人跟前,可雲蕪偏生要慢步踱過來。他踩著積雪,眉眼間含著融融笑意,像是在欣賞霧瀲山冬日裏的皚皚雪景。


    等來到周晏三人跟前後,他含笑的目光才落到周晏身上,第一句開口說的話更像是隨意的寒暄:“阿晏十幾年來就住在這裏麽?”


    他輕輕嘖了一聲:“寒酸是寒酸了點,但我一路看過來,倒也不失秀美。”


    他視線輕輕放到周晏身上,笑道:“阿晏這是要幹什麽?”


    謝長青腳步一動,就要躍到周晏身前,可卻被周晏伸手擋住了,少年上前踏了一步,眼中沒有一絲笑意:“我上次就說了,不歡迎你。”


    雲蕪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們初見時,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你說要跟我走,”他唇角又彎了些,“還說要幫我報仇。”


    他上前了兩步,就要去捉周晏的手腕,溫柔道:“阿晏,你記不得以前的事也沒關係,我帶你回天道,我們慢慢想起來。”


    他的手沒有碰到周晏柔軟的手腕,而是觸碰到了冰冷的劍刃。


    灼日劍蓄勢待發地盤旋在周晏手腕上,鋒利地劍刃虎視眈眈地對著雲蕪。


    周晏簡直覺得眼前的人不可理喻,他強壓下內心的厭惡,對他道:“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你想拿走就拿走。”


    他一張臉瑩白,偏發烏黑唇紅潤,這麽不客氣地說著話,都渾身透著一股鮮活的少年氣:“我不想跟你走,不管我們以前發生什麽,我不想知道,你也當忘記了不行麽?”


    雲蕪望著他這副樣子,眸光閃了閃。


    他見過懵懂無知的周晏,亦見過戰場上眉間染血神色都不變一下的周晏,卻還未見過這樣少年意氣的周晏。


    好似什麽都不怕,站在漫天寒雪中,卻恍若盛夏轟鳴而過,唯獨將他存放在了這方寸之地,讓人觸目憑白想起掛在夏日樹梢的暄軟陽光。


    雲蕪的喉結動了動,他近些年來坐穩了天帝之位,舉目望去竟有些寂寥的寒,便總想捉些溫軟的風入懷。


    故人不常入夢,可總有極地洶湧的海水在夢中席卷而來。


    “阿晏,你跟我回去,”雲蕪並未生氣,語氣反而更輕柔了一些,“你若想下來玩,我可以常常帶你回來。”


    他想他是喜歡周晏的。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可是他將周晏從極地帶出,如果沒有他,周晏也不會遇到如今的師門。


    所以周晏該是聽他的,是他的。


    一直手斜著插進來,拽著周晏的手腕往後拉了拉,將他罩在了身後,謝長青淡聲道:“小晏年少不懂事,衝撞了仙長,可他不願去,也煩請仙長莫要強求。”


    雲蕪隻揚了揚眉,看謝長青的眼神像看一個什麽隨便的玩意:“我若想帶他走,隻憑你可攔不住。”


    謝長青將兩個徒弟擋在身後,垂眸笑了笑:“我當了他們十幾年師父,如今若是連徒弟都護不住,說出去恐讓人笑話,縱然仙長是天道仙君,我拚死一試,倒也可看看與天道差了幾分距離。”


    話說到這裏,便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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