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多高?


    第一個提出這個問題的人,並不一定會是想要探知這個問題的答案。更多懷著的是對天的一種敬畏。


    而古往今來又有多少人不敬天呢?


    但隨著世上第一個煉氣士的出現,那原本遙不可及的天,在眾人的眼中變得更為清晰。也更加飄渺和遙不可及。


    不過在一代代煉氣士的探索下,天最終還是變得不再那麽遙不可及。


    但新的問題又隨之出現。


    我們為何而來?我們因何而生?這世界是真還是假?


    而真與假這個問題困擾了一整個大唐的人。之後這個問題又通過神灼衛延續到了大乾。


    而時至今日,真與假這個問題,莫問清和李玄已然知曉。可答案是令人絕望的。


    兩個世界。


    以天井為界限,一個為真一個為假。


    如果說天井是一麵鏡子。


    兩個世界之間的關係就像是實物和鏡像的關係。那麽天井下的世界其實才是真實的,反而天井上的世界才是假的。


    這個答案,莫問清是三年前知曉的。


    這是一個令人不怎麽愉快的答案。至少對莫問清他們這方的世界來說是這樣的。


    “嗬嗬……李兄。我們的世界是假的。我們不過是那個世界的投影。”莫問清緩緩開口說道。


    “這個答案。我幾十年前就知道了。”李玄淡然一笑。


    頓了頓他又道:“所以我布局了幾十年想到了一個破局之法。讓天亮起來……莫兄啊……看來你是跟我想到一塊了。隻是,你會後悔嗎?你我之修為距離那最後的真,隻差一步了。”


    一切煉氣的盡頭,皆為求真。


    而他和莫無清距離那“求真”的境界隻差一步。


    那一步之後便是海闊天空。從此,世界的真假已與他們無關。


    可躲起來置眼前大劫於不顧。就為了無數年之後的那個“求真”,這樣的求真值得嗎?


    那時故人已不在,甚至眼前的世界都會不在。那樣的求真,縱然壽元無盡又有什麽意義?


    “李兄。我覺得當年的尋燚仙宗或許沒有輸。”


    “因為大地為他們所化?”


    李玄聞言莫問清的話,忽而大笑了起來。


    他一頭灰白頭發肆意飛揚,仿佛過去這幾十年以來這一刻是最為開心的。


    “竟然來都來了。何必躲躲藏藏呢?來了十個人。其實是你們二十四人都來了對嗎?”莫問清目光看向九天之上的更黑暗處。


    那裏一片混沌。但混沌之中,卻有著數道身影,散發著可怕氣息。


    “哈哈哈……你們要輸了!”萬龍的身體發出怪笑說道。


    “是嗎?無數個歲月之前,有尋燚仙宗的大能化地為我們這方虛假的世界博出一絲真實。今日……你們為何認為我們就會輸呢?”


    “以後這世上隻能有一個天。或者說兩個世界隻能共用一個天。李兄,我先走一步。”


    莫問清說著,緩步踏出向九天之上的更黑暗處走去。


    隨著他踏出,他身上的光越發明亮。但整個人也開始顯得虛無縹緲。


    一步……


    兩步……


    數步後。


    他的身影在九天之上顯得越發模糊。


    “以後這兩個世界,也隻會有一個太陽。”九天之上傳來了莫問清的聲音。他的聲音響徹兩個世界。使兩個世界的生靈都為之震撼!


    話罷。


    那灰暗的天空開始變得明亮。而隨後,一片天出現,一輪耀眼的太陽掛在了空中。


    整個人間重獲光明。


    太陽的光輝向大地灑去,誅殺著地上的一切邪祟!萬龍的身體在太陽的照耀下,直接化為了灰燼。


    這片天亦很霸道,它不止成為了眼前人間的天。也取代了另外一方世界的天。


    也正就如莫問清所說,自此以後,這兩方世界,隻能有一個天。九天之上的混沌處,有生靈試圖撕破這片天,但卻根本無法靠近那輪灼熱的太陽。


    那熾熱的火光,可焚燒世上的一切。


    以後,沒有人可以輕易繞過這片天去到另外一方世界。


    正如,昔年有尋燚仙宗的大能化為了地,讓另外一方世界的人,至多能從一些大地的縫隙中滲透出來。


    ……


    京城中……或者世間無數人看得天空的那輪太陽,看著這片天喜極而泣。


    那輪太陽很明亮,但亦讓人覺得溫暖。


    曆時七天七夜的大劫,就此結束了。


    “大劫……結束了?”


    李月白看著天空上的太陽,顯得有些恍惚。


    她看著這片湛藍的天空,看著那輪太陽。她知道,這都是莫老所化。


    至此以後,他們這方世界,有了新的天,新的太陽。


    李月白還記得莫老曾經答應過她,他不會死。他會一直與她同在。


    但她看著天空上那輪太陽,卻覺得鼻子有些發酸,眼睛有些濕潤。這世上,那位莫老……是第一個待她如親人一般的長輩。


    這位長輩,沒有世人眼中神灼衛總掌司的派頭。


    大多時候在李月白眼中,莫問清更像個市井中市儈的小老頭,他會提溜著一隻雞去和一位瞎眼的老乞丐做朋友。他會像是這世上最平常的一個老頭那樣,雙手插在袖筒裏在冬日的陽光裏,坐在地上佝僂著身子曬太陽……


    過去每逢過年,他都會給李月白壓歲錢。


    縱然她李月白如何厲害。但在莫問清麵前,她就始終是晚輩。


    他總說過,他還藏了兩壇子幾百年份的桂花酒。三年前回京城的時候,他說要告訴李月白。


    但李月白拒絕了,她更想莫問清在大劫之後再告訴她這個答案。


    李月白記得,莫問清當時半眯著眼睛,臉上帶著一抹慈祥道:“丫頭,你不問我,你一定會後悔的。這次回去,我就把它們都喝光了。這樣……老夫以後就不用告訴你,它們埋在哪兒了!哈哈哈哈……”


    世間重新恢複了一片清明。


    但李月白卻並不為此完全喜悅。


    ……


    京城中,一場雨來的正好。連綿的細雨,使人感到清爽,也剛好能衝刷這被雪洗過的大地。


    這次大劫,京城之中死了六成以上的人。也許,這個世間死的人更多。整個京城更是被毀的不成樣子。


    諸多街道更是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但人們的生活總還是要繼續的。大劫之後,活著的人們會去更珍惜生命。也許原本枯燥的生活,也在大劫之後會變得格外有意思。


    像是北城榮祿街的賣酒小販阮小魚。這場大劫,死了諸多人。但他就比較慶幸了。不單自己的婆娘活了下來,連自己的兩個娃兒都活了下來。


    這沒什麽比這更值得開心的了。


    所以在街頭擺攤賣酒的他,吆喝著比以往都要賣力。


    當然,他一開始這麽做,自然免不了吃了幾頓路人的拳頭。


    畢竟,對大部分人而言都死了家人,還沉浸在悲痛之中。而你卻歡快的要給我賣酒,甚至還要刻意說上一聲你家裏人都活著的事情,讓我和你一起共情開心。


    這不是找打是什麽?


    不過即便如此,阮小魚還是很開心。畢竟,自己的家人可都還活著。


    但挨了幾頓打後,阮小魚也學老實了,隻是單單把酒壇擺在路邊,若是有人過來買,他也隻管賣酒,不會多言。


    “哎吆。看來這酒今天是賣不出去了……”


    阮小魚搖了搖頭。


    事實上自大劫過去一連十天時間以來,他的酒生意都不太好。


    當然,能好才怪了!


    一場大劫,諸多東西毀滅。更多事物都在重建之中。


    “店家。酒怎麽賣?”


    但也就在此時,一道清冷的女聲響了起來。


    “姑娘……天色不早了,我要收攤……”阮小魚本來是要拒絕的。


    因為天色真的不早了,已然臨近黃昏。


    但他又忽而發現麵前的姑娘在哪裏見過一樣。


    麵前的姑娘一身素潔白衣,容貌絕美,那雙狹長的丹鳳眼更是極美,隻是那雙眼眸之中卻透著一絲看不透的深邃,以及幾分淡然的憂傷。


    阮小魚震驚於對麵女子的美麗。


    但隨後他也認出了她:“你……你是神灼衛的李大人!”


    幾日大劫前,李月白與那尊巨人搏鬥,使人印象深刻。因此京城中多數百姓都認識她。


    她渾身散著酒氣,似乎已經一連喝了好多天酒了。她整個人更是渾身濕漉漉的,仿佛是故意讓雨淋濕的。


    在她麵前的李月白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隻是語氣依舊清冷道:“酒賣嗎?”


    “嗬嗬李大人說笑了。幾日前,您舍己為人與妖邪搏鬥!小的不收您錢!我請你!”


    阮小魚笑得開心。


    他這話是真心的。


    但李月白沒有說話,隨後扔下一兩銀子,然後單手對著旁邊都酒壇一招,酒壇便飛到了她手中。


    她另外一手拍飛酒壇,然後單手提起酒仰頭便喝了起來。多數酒進了她口中,但也有酒順著她下巴流在雪白的脖子上。


    美人喝酒,這本是一件令人看著賞心悅目的事情。


    但阮小魚也好,又或是過路者,凡知道李月白身份的人卻又都不敢去看她。


    他們聽聞,這位李月白少司殺人也很厲害。


    “這酒……我請了。”


    正在此時,一道中年男子的聲音響起。


    來者一襲青衫,半數頭發雖已灰白,但麵相上卻依舊顯儒雅俊朗。


    說話的同時,來人也在桌上放下了一兩銀子。


    “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才對。”


    中年男子緩緩開口說道。


    “我不好奇。”


    李月白擦了擦嘴巴,繼續喝起了酒。


    頓了頓她又道:“你能讓我變成男子嗎?”


    “不能。”中年男子回道。


    “那沒什麽好談的了。”


    李月白搖了搖頭。


    旁邊的阮小魚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也覺得奇怪。堂堂的神灼衛少司,美名在外的烈瑩郡主想要做個男子?


    這都什麽跟什麽?


    中年男子並不氣餒又問:“真的不好奇。”


    “不好奇就是不好奇。你這個爹,做的太便宜了。”


    李月白搖了搖頭。


    嗯……或者說那些個問題,十天以前她的確好奇。


    可現在,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又有什麽意義呢?那些答案能改變什麽呢?


    而過去的一連十日,李月白都沒有在她神灼衛的少司位置上。而這幾日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喝酒。


    而旁邊的阮小魚聽到李月白叫對麵中年男子“爹”,更是震驚的不得了!


    而眼前的男子正就是李玄。


    而這十日以來,他卻是暫代著神灼衛一切的事務。


    頓了頓他忽而笑道:“好吧。店家,我也來一壇酒。她每喝一壇,我就喝兩壇。當爹的,總不能還不如女兒吧?”


    說著,他也學起了李月白的樣子喝起了酒。


    隻是他喝酒的速度更快,眨眼功夫,一壇酒就見了底。


    “行。你喜歡喝酒……那就你一個人喝吧!我累了,想睡一覺。”李月白緩緩說道。


    說著,她抱起酒壇當作枕頭,趴在桌子上睡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讓李玄莫名覺得一陣好笑大笑了起來。


    “行。我喝就我喝。”


    隨後,李玄又扔下一些銀兩。


    然後他就那麽抱起酒壇,就那麽站在雨地裏一壇又一壇喝起了酒。


    直到最後,他也渾身酒氣,渾身濕漉漉。


    他頗為滿意道:“嗯……有其女必有其父!這樣才像話!月白,對嗎?要不要爹說說,我和你娘的事情?”


    而在她對麵的女子似乎是真的已經睡著了,微微有細微的鼾聲響起。


    “哎。”


    李玄搖了搖頭,將身上的黑色大髦取下,然後手中出現一團火焰將之迅速烤幹,然後披在了李月白身上。


    “丫頭。我這個爹……對你而言,可能真的有些便宜了。隻管生,不管養。”李玄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然後眯著眼看向了已然快要夜幕降臨的天空。


    “莫兄給了我十日的時間 我以為我們之間應該有很多話講的。原諒我的自私……這神灼衛總掌司的位置,我也不喜歡做。”


    他說著,將一枚代表神灼衛總掌司的腰牌放在了李月白的身前。


    隨後他緩緩懸空而起,並且身上起了一層淡淡的銀白色光芒。


    “月白丫頭,以後……爹會照亮你每個夜晚的路。”李玄的聲音最後一次在李月白耳邊響起。


    ……


    片刻之後。


    李月白抬起頭,看向了天空。


    清冷濕潤的雨天裏,一輪明月不知何時掛在了天邊。它不似太陽那般耀眼,但明亮程度卻遠超過去數百年間……甚至更早時候以前任何時期的月亮。


    整個世界以後的夜空,真正不會在黑暗。


    今晚的夜空月亮皎潔明亮,繁星點點,顯得格外美麗。


    “你們可真自私……”


    李月白看著那輪明月,緊緊握住了手中代表“神灼衛總掌司”的腰牌。


    她一直醒著,從未睡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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