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進走了不同班級,顧紅誌也不知跑哪兒去玩了,姐妹倆靠在教室外,都好奇地打量著人來人往的學校。


    低矮的鏤空青磚牆把學校嚴嚴實實圍了起來,牆下種有茂盛的灌木叢,操場既沒有鋪石磚,也沒有鋪水泥,清一色的泥巴地。


    不過,卻安了男孩們喜歡的籃球架,這會兒一堆男同學圍在那附近玩鬧,其中就有顧紅誌。女同學也嘰嘰喳喳坐在花壇邊,交流一個假期不見的思念和見聞。


    紅旗中學是一所初級中學,將來讀高中得去縣裏。


    她把目光收回來,轉向未來要待三年的教室,三個年級才六個班級,一排平房便已夠用,其中一排還是老師的辦公室和宿舍。


    這會兒還是三三六學製,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至於縮短學製,提倡五二二學製,那是文丨革之後的事了。


    那場持續十年之久的運動伊始,第一年便全麵停課,第二年中小學複課,然而高考恢複則遙遙無期。很多在校學生還沒讀完,便被安排下鄉插隊,或是去邊疆加入農場兵團開墾荒地。


    顧夭夭盤算了下,離那場浩劫開始還有八年,她必須在六六年以前完成所有學業,成為一名大學生。


    初中高中加上大學,一共需要十年,但留給自己的時間,實際上隻有七年。


    那麽,跳級勢在必行。


    心裏做好決定,顧夭夭的目光漸漸堅定起來,幹就完事了!


    “阿秀,你怎麽來學校了?”


    “我,我陪弟弟和妹妹過來報名……”


    耳邊傳來的對話,把顧夭夭從自己的思緒裏拽了出來,她看向來人,是一個明清目秀的少年,正眼含笑意看著她家白蓮姐姐。


    而顧紅秀,紅著臉,有些窘迫地低下頭,聲音呐呐如蚊。


    喲,有情況啊~


    某猹立著耳朵聽了半天,等人走便笑嘻嘻問:“姐,那是誰啊?好像不是我們隊的。”


    “原來是,後來他爸退伍,轉業進了公社派出所當民警,他們一家就搬到鎮上了。”顧紅秀羞澀地說完,又補充,“他是我小學同桌,叫周恒民,跟沈西林一屆,今年也讀初三。”


    周恒民?有點耳熟啊,顧夭夭摸著下巴想。  lj


    “哎呀,別想了,爸媽叫咱們呢!”顧紅秀跺跺腳,大步往前走了,生怕不靠譜的妹妹追上自己問個不停。


    哎?啊呀,她想起來了,這不是錦鯉文裏的男二嘛,對女主癡心不二!


    後來怎麽著?顧夭夭回憶劇情,忍不住呸了聲渣男。


    這個崽種,苦追顧紅雪不成,轉而娶了對自己癡心不悔的顧紅秀,結婚那天還來了一番深情的內心獨白:既然得不到她,那就在離她最近的地方,日日夜夜守護著她。


    噦,不怪白蓮姐姐知道真相後黑化啊,這事擱誰身上都受不了!


    回村的路上。


    “夭夭竟然和我們家小雪一個班,真好。”田二秀笑容滿麵地說,不等陳月英說話,她話鋒一轉,“這樣,就可以讓小雪帶帶她,多好。”


    “大媽竟然和我們爸媽一個村,真好。”顧夭夭笑容純真地說,不等對方開腔,也拋出一句,“這樣,就可以天天摘我家種的菜,多好。”


    顧永順和陳月英聞言,便不說話了,笑意在眼裏流轉,眉眼間盡是驕傲之色——自家閨女真棒!


    而田二秀,臉上虛假的笑維持不住了,僵著臉說不出話。


    顧紅雪見狀,當即怒道:“那還不是自留地都讓你家種了,才摘的!”


    “喲喲喲,爸媽,聽到沒啊?把人家自留地還回去啦,出力還要被嫌棄,做人真難呐~”顧夭夭嘖嘖有聲地搖頭,很失望的樣子。


    “顧夭夭!我警告你再欺負……”顧紅星話沒說完,便被人揮了一拳,緊接著便是囂張的聲音:“你警告你媽呢?想欺負我姐,問過我顧紅誌沒有?”


    車上頓時人仰馬翻,尖叫聲,哭鬧聲,嗬斥聲,聲聲入耳。


    回到家,已是一個小時後的事。


    “這一次,你做得很好。”


    原本,自覺做錯事,低著頭努力減少存在感的顧紅誌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向顧永順,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爹不是向來主張“以和為貴”?


    “你爸說的對,男子漢大丈夫,有人欺負你姐姐她們,就該這麽幹!”陳月英也表示了肯定,並給他一毛零花錢,以資鼓勵。


    顧紅誌瞬間歡騰了,這是第一次打架沒被批評,反被父母誇獎!


    他拿著一毛錢,狠狠親了幾大口,一蹦老高!


    對此,顧夭夭嫌棄地翻白眼,賤兮兮地說:“弟啊,那錢不知道是不是別人藏在鞋底的,你……”


    “嘔噦!”


    眼見熊小子的笑臉迅速凝固,並跑出堂屋幹嘔,某人終於忍不住笑了。


    “你呀!”陳月英嗔了她一眼,也笑了起來,這笑像是會傳染,縈繞在屋裏許久才散去。


    這時,屋外傳來喊門的聲音——


    “三叔三嬸,阿奶叫你們過去。”一道怯怯的聲音響起,門口出現一個模樣與顧紅雪五分相似的女孩。


    “是小紅娟啊,行,三嬸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陳月英話還說完,顧紅娟的身影已如驚弓之鳥跑不見了。


    顧夭夭心裏暗自納悶:怎麽跟見了鬼似的?想了半天,終於記起來,又一個炮灰女配,爹不疼媽不愛,還跟原身一樣偷偷暗戀韓建國,最終黑化,慘遭打臉。


    “這孩子也是可憐,走吧。”陳月英感歎一句,起身朝對麵走去。


    對麵的顧家,院子更大,種滿了各種時蔬瓜果,連豬都比顧夭夭家的多三頭,雞也有七八隻。廚房外的柴火堆得整整齊齊,堂屋裏還糊了舊報紙,看著幹淨明亮得多,桌椅被擦得鋥亮,地麵一塵不染。


    那八仙桌上擺了一個漂亮的藤編熱水壺和五六隻搪瓷杯,以及幾樣瓜子花生糕點。


    這陣勢,一看就是迎接客人準備的。


    “二秀,去看看來了沒有?”


    王喜娥穿著大紅的衣裳,坐在主位上催促,她旁邊那個麵無表情的老頭,便是顧家的當家人,顧根生。


    兄妹三人挨個喊人,顧根生隻應了顧紅誌,沒搭理兩個孫女。


    其他人對此那是見怪不怪,包括顧紅秀也一樣,顧夭夭卻對捅屋頂的想法,突然強烈了起來,手真癢啊。


    “來了來了!”田二秀跑進來,喜滋滋道。


    隨後,一個穿軍裝的國字臉男人走了進來,手裏提著兩瓶白酒,幾包紅封牛皮紙的糕點糖果,後頭跟了個媒婆。


    見了這幾樣,老太太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卻在聽到這叫韓光祖的軍人說自己有四個孩子後,拉下了臉。


    “叔嬸,你們要是不願意,就……”


    “我願意和韓同誌結成革命伴侶!”


    顧根生正要嗬斥女兒胡鬧,在見到韓光祖掏出一遝厚厚的大團結後,生生咽下。


    至少十幾張大團結,任誰也不忍心把話說重了不是?


    顧夭夭嘖嘖兩聲,在爺奶的白眼下,抓了一大把花生,往白蓮姐和熊弟弟手裏放,又薅了兩塊綠豆糕塞父母嘴裏。


    “永蓮啊,你去送送小韓同誌,順便帶小韓轉轉。”沒一會兒,老太太慈愛地說道。


    相親這事,就算成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人一走,老太太老不高興地瞪了眼顧夭夭,才說:“你們兄弟倆就這麽個妹子,等結婚的時候,我和老頭子希望你們當哥嫂的,能一家出五十塊錢,算是給她添點嫁妝。”


    這話說完,屋裏陷入尷尬的沉默。


    “怎麽,有了媳婦兒就忘了你們妹妹?”王喜娥冷笑,正準備施壓,陳月英開口了。


    “可以,再過半個月,隊裏不是要分糧嗎?就從我們交給爸媽的那一半裏扣吧。另外,自留地以後我們隻種屬於我們的那七分,畢竟不能讓大哥大嫂沒地種菜,我和永順一直都心裏過意不去。”


    這話,猶如平地驚雷。


    第14章 狂野又猛


    “你啥意思?”


    總不正眼看兒媳和孫女,也不怎麽說話的顧根生說話了,他銳利的眼神直直刺向陳月英,嘴唇抿成一條線,不悅極了。


    “爺,我媽的意思很好理解,你如果不明白,孫女可以幫忙解釋。”顧夭夭見自家悍婦娘咬著唇,有些想退縮,便如此說道。


    “長輩說話,有你一個小輩插話的餘地?閉嘴,滾一邊去!”老頭沉著臉,很凶地嗬斥她。


    “我又不是球,怎麽滾?”顧夭夭眨巴著卡姿蘭大眼真誠地發問,隨即又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期待道:“要不,您給示範一個?”


    這還沒完,她又委委屈屈地嘟囔:“再說,我媽給我生了一張能說會道又可愛的嘴,可不是為了裝飾和配相用的,讓人閉嘴好沒道理喲~”


    顧夭夭說完,還衝她家悍婦娘拋了記媚眼,把陳月英惹得想笑又不敢笑出聲,緊張忐忑的心情也瞬間飛到了九天雲外。


    再看顧永順,麵上一派不讚同的神情,眼裏卻滿含笑意。長這麽大,頭次見說一不二的老父吃癟,居然是因為自家小閨女,心裏怎麽就莫名地……爽呢?


    “給我滾,滾出去!”老頭氣得拍桌怒吼。


    “您不示範,孫女不會滾呀,阿爺好為難人啊~”顧夭夭攤手,滿臉無奈。


    顧根生被氣狠了,隨手拿起搪瓷杯就砸過去,被顧夭夭用接球的標準姿勢接住後,老頭越發氣了,劈裏啪吧,接二連三砸了一堆東西過去。


    “阿爺,你不講武德啊!”


    這下,顧夭夭可不接了,隻邪魅歪嘴一笑,用各種帥氣的橫踢側踢,一腳一個踢飛,還興奮地問老頭:“阿爺,還有嗎?”


    眼見自家老伴兒快要被氣抽筋,老太太眼刀子剮向小兒媳:“瘋了瘋了,你是個死人啊,還不管管這死丫頭!”


    “嗐,媽你瞧這丫頭,比孫猴子還鬧騰,我也管不了她呀。”陳月英同樣手一攤肩一聳,表情要多無奈有多無奈。


    顧永旺看不下去了,低吼:“鬧夠了沒有!”


    “阿順,不是大哥說你,自己妻女都管不了,任一個女流之輩當家做主,還任小丫頭片子在爸媽麵前撒潑,算哪樣男人?”他不屑和女人掰扯,便將矛頭指向顧永順,話語很不客氣。


    自家男人被嘲,陳月英可不幹了,雙手叉腰,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冷笑:“永順算不算男人,你能比我更清楚?他都不知道多猛多狂野!”


    哇,這什麽虎狼之詞,顧夭夭捂著嘴瞪圓了杏眼,不愧是悍婦娘啊,彪悍彪悍!


    “呸,說得啥混賬話!”老太太臉都綠了。


    顧永順整張臉,直接紅成猴子屁股,他像要把鋸嘴葫蘆扮演到底似的,任爾東西南北風,沉默到底,不開口。


    “小姑子結婚,我們當哥嫂的,肯定能幫就幫,幫著弄結婚席麵,布置婚房都行。”


    想到家裏要上學的兩個娃,陳月英硬下頭皮繼續道:“五十塊?我們真拿不出來,一年忙到頭,也才賺一兩百,交一半給爸媽,還要再拿五十出來,孩子們喝西北風去嗎?我們當父母的可以忍忍,但孩子在長身體,怎麽行?”


    “那賣豬的錢呐?我們可沒讓你們把賣豬錢也上交,哭哪樣窮呢?”王喜娥眼裏閃過算計,這麽說道。


    田二秀也幫腔說:“就是,媽沒讓你們上交賣豬的錢,自留地也都讓給了你們種,還供紅誌上學,還要怎麽樣?”


    話裏話外,就是陳月英夫妻倆占了大便宜還知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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