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所謂的飯食,正是蘇小王爺為了找人而拖延時間的一種手段。


    林方知麵色鐵青,看到劉守財再無猶豫,緩緩舉起手中的信件,交代道:“小的手中還有一封林大人親筆所寫的密函,請王爺過目。”


    林方知的臉色一變再變。都說什麽主帶什麽仆,他行事狠辣,手底下的人也不含糊;他做事喜歡留一手,手底下的人也有樣學樣。


    林方知不知道那信上寫的是什麽,隻恨自己百密一疏,竟讓劉守財鑽了空子。


    信函由郭先生轉放於堂上,堂下的幾位旁聽雖未直視,但眼神都若有若無地瞟向那裏。


    蘇小千歲用手撥了兩下那信函,剛一拿起來,就感覺有數道視線射了過來,於是他隨手將信函放回原處,又是引來一陣緊張之氣。


    像是覺得有趣,他如此反複了好幾次,直到堂下的那些老東西眼眶發幹,幾欲落淚時,才緩緩將書信又放回了案前。


    一旁的桂圓公公不知是從何處回來了,附耳同他說了句什麽。他微微頷首,頗為體諒地對他們說:“坐得有些累了,不如出去走走吧。”


    “……”


    出去走走?去哪裏?


    張挽君醒來的時候,隻覺得一陣頭昏腦漲,那頭頂的青包她就算不照鏡子也知道已經發紫了。


    張挽君不知道自己到底暈了多久,隻知道一抬眼就見到沈衡那張讓人討厭的臉,真的有一種想上前撕了她的衝動。


    張挽君瞪著一雙大眼,無辜道:“沈小姐這是何意?為何將我關在這裏?”


    彼時,沈衡正盤腿坐在桌前吃蘋果,冷不丁聽見她張口也嚇得一怔。


    “你醒了?我還以為要準備一桶冷水將你澆醒呢。”她娘那一拳頭著實打得不輕,生生讓張挽君暈了整整三天,道道都已經準備去抬水了。


    “你居然要用冷水澆我?”張挽君難以置信地看向她,“沈小姐難道不知道我懷著身孕嗎?就算端親王寵著你,也不可能由著你隨便抓人。此事若是讓林家知道了,林家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身孕?


    沈大小姐嚼著蘋果,走近幾步,說道:“你說的是你綁在肚子上的那個枕頭嗎?放心,我已經讓人給你摘下去了,就放在隔壁,穩妥得緊。”


    什麽?!張挽君下意識地撫向腹部,果然一片平坦。


    她確實沒有懷上第二胎,隻因饒林先她一步懷了孩子。她心下惶恐,生怕饒林會搶了她的位置,這才買通大夫,假裝懷孕。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慌亂過後,她反倒平靜了下來。陸雁回打她的時候沒有半點遲疑,可見那時她們便知道她是假孕,她們之所以敢這麽明目張膽地抓了她,就是斷定這個把柄足夠讓林府難堪。


    但是她們不知道的是,她手中已然握著林府的把柄,林方知就是再氣,也斷不會隨意丟棄她這顆棋子。


    “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沈衡眨巴了兩下眼睛,道,“挽君,你整日捂著這麽一大團東西,也是狠辛苦的哦。”


    “你少在那裏說風涼話!”因著房中隻有她們二人,張挽君也懶得再裝了,“我知道你將我抓來的用意,但是我明確地告訴你,我什麽都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你。你爹的案子,沒有確切的證據,這輩子也別想翻案,我張挽君還沒有笨到自掘墳墓的地步。”


    “你是不笨,笨的隻是我而已。”沈衡蹲下身,與她平視。


    “其實我一直都想不通,為何你會這般恨我,恨到一定要將沈家置於死地的地步。當年我剛來上京,所認識的閨閣女子中,我唯有跟你交好,什麽秘密都會同你分享,為何你會這般對我?”


    那個時候的張挽君,膽小內斂,因著出身不高,總是被排擠。


    還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麵,就是在戶部侍郎老母的家宴上。沈衡出言提點劉雅君反被推倒,是張挽君伸手拉了她一把,為她出頭。自那以後,兩人總是坐在宴席的角落裏,雖同那些官家小姐格格不入,卻猶自過得那樣開心。


    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們倆的距離被拉開了,如今再想起時,也隻想到那三個字。


    林曦和!


    “恨你?”張挽君索性坐在地上輕笑。


    “我怎麽會恨你呢?我們同樣有著六品朝官出身的親爹,我有什麽理由恨你呢?我隻是厭惡你,從心底深深地厭惡你。每當看到你可以不顧人言出入丞相府邸的時候,我都會覺得惡心。因為我想不通,這樣一個卑微的你,怎麽有臉攀上那樣的人家?”


    “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早在你沒進林府的時候我便見過曦和。他那麽優秀,那麽溫潤。我知道他喜歡在流芳閣買筆墨,便悄悄守在那裏,隻為遠遠地看他一眼。我甚至從來沒有奢望過,將來會嫁給他。但是你的出現,徹底打破了我所有的念想。他愛上了你,還想要娶你為妻。”


    沈衡從沒聽張挽君說過她自己的感情,更不知道她心儀的人是林曦和。


    “當初的事,我從未隱瞞過你,你知道之後也從來沒有跟我提及過你對林曦和的感情,反而……”


    “反而說服你,讓你大膽地去追求真愛是嗎?”


    張挽君嘲諷地大笑。


    “要我說你什麽好呢沈衡?你有時就是太愚蠢了,太可笑了。我學著寫字時,學會的第一個詞就是‘尊卑’,它教會我什麽事是能做的,什麽事是不能做的。在地位和身份麵前,你爹算是什麽東西?你又算是什麽東西?”


    “我就是想看你的笑話,我就是想讓你成為所有人的笑柄。可是林曦和居然會傻到想要娶你。你知不知道,當你趾高氣揚地拿著喜帖來我麵前炫耀的時候,我多想衝上前去狠狠地扇你一巴掌。”


    “旁人做了幾輩子的夢都沒有完成的事情,你卻那樣輕鬆地握在指尖。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就是一種赤裸裸的炫耀,是對我尊嚴的一種踐踏、一種侮辱!你明白嗎?!”


    張挽君情緒十分激動,雙手攥握成拳,那總是顯得羸弱的臉,此時布滿陰鬱,帶著憤憤不平的咬牙切齒。


    “怎麽不說話了?啞巴了?還是覺得自己搶了我的男人,心裏有愧了?”


    沈衡默默仰起臉,輕聲歎息道:“你想多了,我隻是在想,那日給你送喜帖的時候,我臉上的表情並不是趾高氣揚,而是歡喜,那日我是真的挺歡喜的。”


    重點是這個嗎?張挽君氣得險些背過氣去。


    沈衡微笑著看向她,道:“張挽君,其實你在乎的並不是這個。換句話說,你在乎的隻是自己向往的權勢、地位。我曾經聽一位說書的老者講過一個故事。他說,當這個世間出現了一個富人,眾人不見得有多忌妒,抑或是在見到他奢華無比的居所之後感歎一句罷了;但是如果自己身邊的人突然改變了現狀,就會覺得惱火無比。”


    “有些時候,我們隻是不肯承認,我們忌妒的都是自己身邊人的成功罷了。你覺得我成功接近了林曦和,所以你忌妒我;你覺得我嫁給他,我就會高人一等,所以你厭惡我,憎恨我。”


    同樣的起點,同樣的出身,當別人離自己所期望的更近一步時,即便嘴上說著恭喜,心裏還是會憤憤不平。這就是人性,不見得是不好,隻是張挽君將它詮釋得太過極端,也太過偏執。


    “你胡說!我忌妒你?我瘋了嗎?你又得到了什麽?拋棄,嘲笑,冷眼。你沈衡一夜之間因為那場婚宴而變成整個上京的笑談,而我,成功嫁給了林曦和,坐上了側室的位置。你又有什麽?”


    “我是沒有得到什麽。”沈衡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道,“但是我收獲了快樂,因為我放過了我自己。即便有著那樣一段過往,我也依然相信天是藍的,雲是白的,人心都純潔得跟大米飯似的。”


    “你是坐上了側室的位置,但你過得並不開心。你每日惴惴不安地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從來沒有真正享受過生活。或許是想法不同吧,我反而覺得,你這樣活著,是那樣可憐,那樣卑微。”


    能嫁給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固然重要,但是如果這份愛要千方百計用心計去維持,那又何必呢?沈衡的一席話並沒有多麽尖銳,但是直擊的是張挽君一直不敢麵對的內心。


    她伸手猛地推開沈衡,尖聲吼道:“你懂什麽?!那種被人厭棄的眼神,不屑的注視,你體會過嗎?劉雅君當初多嫌棄我,現在就有多巴結我。你見識過把人踩在腳下又跑回來恭維被踩的那個人的那種嘴臉嗎?你感受過那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嗎?這就是我想要的,而所有擋在我麵前的絆腳石都要為此讓路。今天是你沈家,下次便是張家。就像現在,你爹還不是被關在牢房之中,整日抬頭望著那一點寸許的光亮嗎?你能做什麽?除了將我抓來這裏,說這些毫無意義的東西,你還能做什麽?”


    沈衡很少用“嘴臉”這兩個字去形容別人,但是看著對麵那張近乎扭曲的臉,她真的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詞。


    “當初的請帖,是你模仿我的字跡寫好並發出去的吧?”


    她手中的這張請帖,是她當年離開林府時在地上撿到的。


    張挽君真的將她所有的筆畫都臨摹得很傳神,若不是她知道自己從未寫過這些,真的很難辨出真假。


    “嗬!還留著呢?”張挽君冷笑一聲。


    “是我寫的又怎麽樣?就連林方知當初會趕回林府也是我讓人傳出的消息。你早就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我不怕告訴你,就連陷害你爹的字條也是我親手寫的。那老東西早該死了,林府隻打斷他一條腿,也算是發了善心了。”


    “啪!”張挽君的話音剛落,便迎頭受了沈衡狠狠一巴掌。


    “我可以允許你作踐我,那是因為我先作踐了我自己才給了你機會,但這並不代表你可以利用這個去傷害我的家人。”


    張挽君根本沒想過沈衡會動手打她,那帶著掌風的一巴掌,扇得她半邊臉都腫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撲上前去,撒潑一般想要去拉扯沈衡的頭發,卻聽到哢嚓一聲,自己的胳膊斷了。


    鬆開張挽君被折斷的半條胳膊,沈衡冷冷地看著她,道:“這是你欠我的。”


    又是哢嚓一聲,小腿骨也被折斷了。


    “這是你欠我沈家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張挽君,你欠下的,早晚是要還的。”


    骨節分離的疼痛,就算是習武之人也很難承受。當初她爹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一步步爬到林方知的麵前,求他饒恕自己孩子的無知。


    這一切的一切,一半是出於自己的輕狂,另一半,便是這位幕後推手的功勞。


    “沈衡!有種你就殺了我。林家在朝中的地位你清楚得很,我死了,你們沈家一門也要跟著陪葬!”


    沈衡低頭看著那個匍匐在地上的人,道:“你覺得,你方才親口承認了自己偽造字跡的罪行,林方知還會饒了你嗎?”


    張挽君聞言大笑道:“我承認了嗎?誰聽見了?就算有人聽見,作證的也還是你沈府的人。你以為這裏是大理寺的大堂?我不簽字畫押,不出堂作證,你還是救不了你爹。而且我還要狀告你殺掉了我的孩子,故意報複林府。我要讓沈括人頭落地,我要殺了你們沈家所有的人!”


    “夠了!”這句話不是沈衡說的,而是在門後氣得七竅生煙的林方知說的。


    蘇月錦說帶他們出來走走,就真的徑自出了大理寺,眼見著是朝著沈府的方向來,他就覺得心裏沒底。


    張挽君自三天前離開便再也沒回來,但她出門時並沒有帶仆從,也沒乘小轎,他也不好問沈府要人。


    還沒走到門口,林方知便聽到了張挽君的聲音,當時就覺得事有蹊蹺,隻是蘇月錦在場,他不讓進去,誰敢推開門打斷?


    裏麵的對話那樣清晰,林方知氣得渾身發抖,卻又發作不得。及至張挽君瘋了一般叫喊時,他生怕她再說出什麽,隻能將門推開。


    隻見他破門而入,拎著張挽君的腦袋,狠狠地撞向一旁的牆壁。


    “你這個心腸歹毒的婦人,居然是你故意陷害沈大人的,你好大的膽子。”


    張挽君看著魚貫而入的幾名大人,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誰能想到,本該在大理寺審案的眾人會來到沈府?她又怎麽會想到,他們會設下這樣的“圈套”,讓自己招認?


    林方知下手毫不留情,撞得她本就發暈的腦袋更加眩暈。


    蘇小千歲懶洋洋地靠在沈衡身邊,搖頭歎息:“太血腥了。”饒是如此,自己卻坐下來看得津津有味。


    待撞得差不多的時候,他輕叩了兩下桌案,道:“林丞相不會想把證人活活打死吧?這死無對證的事,還是私下裏做比較好一些。”


    張挽君被收押了,回到堂上的眾人表情各異。


    林方知臉色白得發青,幾次張口又不知怎麽才能擺脫嫌疑。


    蘇小千歲親自下來“安撫”他道:“別慌,本王知道你是清白的,許多事情也有你注意不到的時候。張挽君一意孤行,鑄成大錯,本王相信你絕對不會參與其中的,對吧?”


    林方知雖詫異蘇月錦會這般為他開脫,但腦子裏已經是一團亂麻,下意識地回了一句:“王爺明鑒,此事下官確實並不知情,真的都是她一人所為,下官是萬不敢欺瞞王爺啊。”不承想他話音剛落,便聽到一聲重重的跪地聲。


    “王爺明鑒,此事都是林丞相在背後指使的,不然罪臣也沒這個膽子誣陷沈大人!”


    看著突然冒出來,哭倒在地的王秉承,林方知真的想出口罵上一句:這他媽關你什麽事?


    再說王秉承這邊,他被秘密抓到牢裏之後,蘇月錦其實從來沒有傳問過他什麽。隻是他時常會聽到牢頭們討論:“外頭幾個做偽證的被打了,林方知將所有的罪責推得一幹二淨。”


    開始的時候,他還一直默不作聲。同劉守財等人一樣,他一直堅定地認為,林方知這棵樹不倒,他就有活下來的可能。


    但是在看到張挽君也被關在牢裏時,他整個人都傻了。方才他就一直被押在耳房一側悄悄地聽著,及至見到林方知的兒媳都入獄了,如何會不慌亂?


    再聽到堂上林方知的那句“真的都是她一人所為”,他很自然地就聯想到了自己。


    他以為這個“她”說的是“他”,以為林方知要卸磨殺驢,不待被審問便衝出來自己先招認了。


    林方知如果在經過張挽君的事情後,隻是麵色發青,那現在就幾近要咽氣了。


    蘇月錦當真用的是好手段,朝堂之上所用的是權謀,他洞察的卻是人心。


    王秉承說,當初林方知不滿沈括平日的作為,本是想用偷梁換柱的法子,誣陷他暗地裏幫助學子舞弊。考生張孝全就是他們事先找好的人。他是外省藥商的兒子,家裏頗有些銀子,卻沒什麽官家背景,一聽說可以用銀子買到答案,沒有猶豫便答應了下來。


    他們收了他十萬兩銀票,暗地裏卻讓張挽君仿照沈括的字跡寫下一紙詩詞,用來“揭發”沈括。他們不但白找了個替死鬼,還在中間小撈了一筆。


    沒想到的是,石金才那個冤大頭,春闈前便開出了八萬兩黃金的驚人數目買通官員。在得知魏清收了那黃金之後,他們便順水推舟,將這個罪責一並扣到了沈括頭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繡良緣之男顏傾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盎並收藏錦繡良緣之男顏傾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