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野臉上掛不住,隻好說:“嗐,我也沒想買。”


    譚陣也沒拆穿他,邊走邊點頭,問:“那個有什麽特別嗎?”


    “那個是初代,”盛野說,“譚陣哥你小時候看奧特曼嗎?”


    譚陣搖頭:“我很少看這些,不過還是知道奧特曼長什麽樣的,你知道奧特曼又叫鹹蛋超人嗎?”


    盛野前一秒不敢相信,後一秒笑得不行:“真的?!我還真不知道!”


    譚陣挑了下眉:“現在知道了。”


    “你怎麽知道的啊?”


    “我大你幾歲啊。”


    第41章


    那隻初代奧特曼,隔天盛野就在孔星河的書桌上看到了。


    孔星河的書桌他是很熟悉的,上麵大部分東西都是他自己擺放的,除了電腦,就是一排課本,一隻筆筒,一個可以插usb接口的小台燈,而那隻手辦真的就好像橫空出世的奧特曼一樣,一夜之間威風凜凜地立在了那一盞小台燈下。


    他拿起手辦,沒人注意到他驚訝得合不攏嘴的表情,也沒人和他交代這隻奧特曼的來曆,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兒。


    過了一會兒譚陣來了,盛野難掩激動地看向他,熱烈的視線投過去,譚陣卻仿佛沒有接收到,徑自走到一旁和介導說著什麽。


    盛野有點蒙,心想不是他嗎?不久就開拍了,他也沒有機會去問譚陣那隻手辦怎麽來的,現場壓根沒什麽人在意那隻憑空多出來的奧特曼,好像所有人都看不見似的,盛野都開始懷疑台燈下的奧特曼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了。


    上午的戲拍完,他抽空問了場務小寧,哪知小寧也一頭霧水:“不知道啊,來的時候就在那兒放著了,介導還以為你自己擺的呢。”


    盛野瞪大眼:“不是我啊!”


    助理小劉給譚陣拿去盒飯,一邊看從屋子裏頭走出來丈二和尚的盛野,一邊憋著笑對譚陣說:“他現在是不是看誰都像犯人啊?你怎麽不告訴他啊?”


    譚陣津津有味吃著飯,抬眸看了眼影犯蒙的盛野,心情很好似的:“告訴他就不好玩了。”


    小劉打量著譚陣,不可置信地搖頭道:“哥,你學壞了。”


    ***


    那隻奧特曼就這樣陪伴了他們後半程的拍攝,有一天刮了特別大的風,氣象台都報黃色預警了,拍攝隻能暫停,所有人幫忙把能搬的器材都搬進了屋子裏,四十平米的一室一廳裏擠滿了人,聽風刮得窗玻璃砰砰直響。


    暴風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大家也沒事兒幹,場務小寧就提議玩狼人殺,介平安沒玩過,也就沒參加,但也在旁邊看得起勁。譚陣兩次抽到狼人,盛野兩次被騙,連鞏璐都在說譚陣可疑了,盛野還說絕對不可能是他,還扭頭問譚陣:“譚陣哥不是你吧?”譚陣看著他全然信任的眼睛,垂下眼


    眸含糊地“嗯”了一聲,盛野一點都不懷疑,甚至還追問譚陣:“那你覺得是誰?”譚陣看向鞏璐,鞏璐立刻如臨大敵:“盛野你想清楚啊!”結果盛野信心十足地說:“對不住了鞏璐姐,其實我也覺得是你,你為什麽一直死咬譚陣哥呢,你很可疑啊!“


    鞏璐痛心疾首:“盛野你投我到時候有你後悔的!”


    顯然盛野並沒有後悔,雖然第一輪他就被譚陣套路了,完了也很憤然,問譚陣:“譚陣哥你不是說你不是嗎?”


    “我沒有說啊,”譚陣很無辜地回他,“我就‘嗯’了一聲,我都暗示你我是了。”


    盛野張口結舌,欲哭無淚。


    都這樣了,第二輪他還是護著譚陣,理由是“他上一輪就抽到狼人了,這一輪不會這麽巧”,還一再問譚陣:“譚陣哥你這次別騙我了啊,你真的不是吧,你看著我的眼睛說。”


    譚陣就看了一會兒他的眼睛,竟然看得失笑了,沒能穩住避開了視線,鞏璐在旁邊小聲嘀咕了一聲“可疑”。


    盛野很無奈地耷拉下肩膀,看著不知為何一直笑而不語的譚陣,就在他心底也閃過一絲懷疑的時候,譚陣重新看向他,很認真地說:“我真的不是。”


    也不知道是這句話,還是譚陣教科書般的台詞語氣打進了他心裏,盛野立刻胸有成竹道:“我投王帆哥和小寧姐!”


    鞏璐還是懷疑譚陣:“我還投他,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就覺得他在騙你,因為你太好騙了。”


    盛野誠懇地說:“鞏璐姐你信我一次吧,這次要還是譚陣哥我就…”


    介平安一臉看好戲的表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說:“殺青宴你包了吧。”


    盛野本想說我就把那隻奧特曼吃了,不過覺得介導這個提議更實在,更有說服力,便幹脆地道:“行,殺青宴我包!”


    譚陣表情略變地看向介平安,介平安被他這麽一盯,陡然心領神會,臉色也變了,眼神在問“我去,真是你啊”。


    第一輪揭曉身份時譚陣還是笑著的,第二輪他自己也笑不出來了,一直看著盛野,看他大受打擊地轉過頭來,仿佛不認識他了一般。


    該對他說什麽呢,以後不要隨便替別人擔保了,還是以後不要太信任我?


    最後也隻能說一聲:“對不起啊。”如果他們的關係再親近一點,也許他還會說“你打我吧”。


    連場務小寧都拍著腿笑個不停:“盛野你就活該啊,誰叫你那麽信任他!我好好一個平民被你票兩次!”


    玩了兩局狼人殺,外麵終於風歇雨止,暗黃的天空明亮起來。


    介平安迫不及待喊起來:“開工了開工了!”


    那是讓盛野事後回憶起來都覺得好笑的一天,可能因為狼人殺時騙了自己兩次,那天拍攝譚陣對他格外“客氣”,拍完休息時一直陪在他身邊,轉場時也是和他一起走的,那麽內斂的人一直在主動和他搭話,噓寒問暖的,是擔心自己生他的氣嗎?拜托,就是個遊戲而已,雖然被套路後心情確實挺失落的,但又怎樣啊?


    你是譚陣啊,我還能真生你的氣嗎?


    隔天孔星河的書桌上又多出了一隻皮卡丘,這一次不用問盛野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這個道歉過於可愛,他甚至都想再被譚陣騙一次了。


    負責道具的小哥問介平安,說已經有奧特曼了,還要不要皮卡丘,介平安對著那張書桌琢磨了一會兒,這間臥室很小,擺了一張上下鋪,一張書桌,一個衣櫃,就擠得滿滿當當了,牆角泛黃,家具也都很陳舊,一眼看去幾乎沒什麽亮色,奧特曼和皮卡丘的加入,讓房間多出了一分生氣,更像是孔星河的書桌了。


    “挺好的,”他說,“一個奧特曼還是太單調了,就放那兒吧,也不影響拍攝。”


    隨著拍攝進度推進,快收尾的時候,又不知是誰放了一隻憤怒的小鳥在皮卡丘旁邊,過了幾天,憤怒小鳥的旁邊又多出了一隻背著加農炮的霸王龍。


    介平安拎起那隻恐龍戰隊的玩偶,說:“霸王龍還行,別給我整什麽鋼鐵俠美國隊長啊,不符合人設了。”


    王帆說:“那也沒人送得起啊。“


    盛野看著不值錢的山寨手辦就這樣一件件出現在孔星河的書桌上,那是劇組的大家送給孔星河的禮物,也像是一種道別。


    手上未拍的劇本沒剩下幾頁了,漫長的馬拉鬆快要跑到盡頭,整個劇組進入一種勝利就在眼前的衝刺狀態,隻有盛野依依不舍。這是他拍的第一部 影視劇,是和自己的偶像一起完成的大銀幕作品,在這裏度過的每一天都那樣難以忘懷,可再美好,也隻有短短兩個月,他漸漸懂了何謂“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還有嚴飛和孔星河,花了短短兩個月記住他們,要花上兩年才能忘記他們吧。


    第42章


    x年x月x日.晴


    開始了,死亡和青春期的拉鋸,死亡開始占上風了,好難受,明天我還要繼續扮演他。


    x年x月x日.陰


    困在輪椅上的感覺,大概就是從今往後他的情緒我都沒有辦法參與了,除非他走過來給我看,否則我就隻能像被繩子牽住的貓貓狗狗,遠遠看著他的背影。


    但他也沒有辦法走過來給我看,告訴我他很痛苦,因為我就是他痛苦的來源。我想成為他的快樂,但原來那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


    十月底,盛野的戲份即將殺青,其中一場,也是譚陣最後一次抱他的一場戲,孔星河發現自己的手開始不利落了,在他生日這天他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嚴飛送謝麗下樓回來,見孔星河還在喝,便拿走了酒瓶,孔星河央求他還給自己。


    譚陣拿走啤酒的時候盛野本該抓住酒瓶不放,但他沒能抓住,這是個失誤,但介導沒有喊cut,盛野感覺自己像被抽了一鞭子,還得若無其事繼續演下去。房間裏的氣氛太沉悶了,這場戲那麽簡單,卻帶給他難耐的壓迫感,像沉在水裏,他甚至祈求譚陣能主動喊cut。


    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沒有抓住那個酒瓶,那一刻他的手好像真的失去力氣了,也或許是譚陣抽得太用力了,他忘了那應該是意思意思的一扯。他沒想到我會失手,他隻顧著讓嚴飛阻止孔星河了,他沒想到我這都抓不住,他……


    盛野抬頭看著譚陣,看著嚴飛,心裏混亂地想著,講出來的台詞有些走樣,原本的台詞是:哥,你給我吧,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讓我任性一次吧。


    他說出來卻是:“哥,你給我吧,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好久都沒有任性過了。”


    介平安沒有意識到盛野說錯了台詞,譚陣也沒有意識到。監視器的畫麵裏,盛野抬著頭麵對譚陣,眼神乍看是央求,久了竟像是哀求。


    譚陣愣怔了片刻,盛野的眼神在示弱,但那示弱的眼睛又在逼著他,好似在撒嬌,但又是何其痛苦,這個世界上有人這樣撒嬌的嗎,他心想,那雙眼睛裏有太多心事,好像就這樣盯著幾天幾夜也讀不完……


    介平安看著監視器,十幾秒過去了,譚陣還是沒有動作,然後盛野就伸手自己去拿譚陣手裏那瓶酒。


    他捏住細長的瓶口,往外扯,譚陣鬆開了手指,酒瓶終於交還到了盛野的手上。


    所有人這才意識到,戲又接上了,毫無接上的痕跡。介平安看著盛野繼續倒酒,大口大口地喝,那並不是真的酒,隻是白開水,但是從鏡頭裏看,他差點兒以為誰給換了一瓶真酒,因為盛野喝到眼睛都紅了。


    聽到喊cut,盛野將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譚陣看著他沒有說話,知道他還沉浸在情緒裏。介導讓現場準備下一場,工作人員忙碌起來,譚陣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沉默地將那隻酒瓶拿了過來,低頭聞了一下。


    不是真的酒。


    魔怔了嗎,這酒他自己明明也喝了的。


    準備下一場的時候盛野就閉著眼低頭坐在輪椅裏,他知道下一場要拍什麽,嚴飛要抱醉了的孔星河去洗澡。孔星河患病後,嚴飛跑外賣頭一個月賺的錢都用來買了一隻亞克力單人浴缸,安放在本來就不大的洗手間裏,因為地方實在很小,其實兄弟兩人是共用那隻浴缸的,隻是嚴飛是站浴缸裏衝澡的,那浴缸對他來說太小,他也不喜歡泡澡。


    怎麽會有人不喜歡泡澡呢?孔星河有一次和嚴飛說,那浴缸泡起來挺舒服的,你累了也可以泡個澡,回來之前提前給我打電話,我幫你放熱水。嚴飛說那浴缸比床還小,我進去怎麽可能舒服?孔星河就笑他,你又不是要在裏麵睡覺,我是覺得好不容易買了浴缸,要物盡其用啊!嚴飛說我就喜歡衝澡,你放過你哥行不行?孔星河也就釋然了,笑著說,行吧,帥哥就是要傲立在花灑下的!嚴飛把脫下來的外套扔過去,蓋在了孔星河腦門上。


    光這個動作都拍了三次,第一次譚陣扔過來沒能蓋住他頭,第二次扔過頭了,直接扔到了床上,連鞏璐都在笑:“媽呀耍帥真的好難,帥哥都耍不好!”


    譚陣走過來撿起夾克拍了拍,搖了搖頭,忽然壓低聲對盛野說:“要不然你自己接住蓋頭上吧?”


    盛野“啊”了一聲,譚陣就笑了,很開心的樣子。原來是開玩笑的啊,譚陣竟然也會這樣開玩笑啊。


    最後一次那件夾克外套終於迎麵撞上他的臉,撲頭蓋腦將他罩在了其中,盛野眼前一暗,隨即聞到了衣服上淡淡的煙味,也不知道是嚴飛的煙,還是譚陣的煙。譚陣會抽煙嗎?老實說他沒見到過,但譚陣如果不會抽煙,他拍嚴飛抽煙的那些鏡頭也不會這麽自如吧。


    不過後來孔星河和嚴飛確實有一起用過那隻浴缸,冬天的時候兩個人坐在浴缸邊一起泡腳,那應該是孔星河和嚴飛一起做過的最奢侈的事了。


    隱隱還有些浪漫呢,拍那場戲時盛野暗暗地想,要是泡腳時譚陣沒一不小心把手機掉池子裏的話。


    手機掉下去,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們的褲子,現場的人都笑場了,譚陣彎腰撈起手機,也無奈地笑了,他站起來想要把手機遞給場務擦一下,站起來那一下一不小心踩到盛野的腳背,盛野立刻感受到了譚陣的重量,悶哼了一聲,譚陣忙轉身,低頭問他沒事吧?而自己明明痛得倒吸涼氣,還要裝爺們一疊聲地回“沒事沒事”,介導在那邊喊“要噴點兒雲南白藥”嗎,他立馬回了聲響亮的“要!!”


    噴藥時,介平安還幸災樂禍:“他抱你沒把你摔著,倒沒想到在這兒翻車。”


    上藥時,譚陣就坐他旁邊低頭看著,臉上無奈的表情像在琢磨“到底哪句是真話啊?”


    那時他心想,這你就不懂了譚陣哥,在偶像麵前,有時是需要撒謊的!


    可是這些圍繞這隻浴缸的快樂的回憶,在這最後一場戲的沉重麵前,顯得九牛一毛。


    嚴飛不知道孔星河手的狀況,雖然之前進浴缸時孔星河也需要嚴飛幫忙,但是至少洗澡都他自己來的,洗完後放掉水,將自己擦幹,裹上浴巾後他才會叫嚴飛進來抱他出去。


    浴室很快準備好了,盛野隻穿著一條肉色的平角泳褲坐在浴缸邊,介平安喊action後,譚陣從身後抱著他,雙手穿過他腋下,將他慢慢放進浴缸裏。


    譚陣放得很慢,盛野感受著水一點點沒上來,沒過他的胸口,也能感受到頭頂後方譚陣沉緩的呼吸,然後那道呼吸聲被譚陣的聲音取代:“自己能行嗎?”


    他麵朝著水麵點了點頭,嚴飛會這樣問他,大概是覺得他醉了。


    譚陣從他身後站起來,離開了浴室,盛野眼角瞥到他挽起的黑色襯衣袖口有打濕的痕跡。


    浴缸裏的水不太熱,隻比體溫略高一點,泡在裏麵其實會感覺有點涼,但他們不能用太熱的水,空間裏都是水汽的話畫麵就沒法看了。


    他拿起旁邊架子上的香皂,抬起手臂想要塗抹後背,香皂就在這時從手心滑了出去。


    白色的香皂掉在了浴缸外的地板上,盛野感到它掉得並不遠,他還是能夠到的,他有些遲疑,介平安在這時說:“這個距離可以,你試試吧。”


    於是他探著身子伸長手臂去夠,介導說對了,看著明明那麽近,但就是難以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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