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周末的晚上,帶著藍色。我按約去那個男人的房間,那裏已有五位男大學生。一個詩人,有如此的崇拜,應該有點滿足。但他不,總抱怨生不逢時。當一房間人聊得正起勁時,他說,到樓下餐館坐坐。


    有人問:餐館?


    他說,是的,去吃點東西喝喝酒。


    我表示我不去,我和其中一位男生說高興了,正要去研究生院的銀座,那裏有一個詩人聚會。我問他去不去?他說,你去吧,今天我沒有空。


    第二天上午我聽課出來,正要進圖書館,他在身後叫住我,說晚上一起去散步,看天邊最後一抹霞光。我說好。可是我忘了。等我想起這事後,已經快十點了,趕快往他住的地方走,結果在宿舍樓門口碰見他和一豔麗小姐,他當沒看見我一樣,帶著那小姐往外走。我想向他道歉,也沒機會。正好在路上,我遇見兩個朋友,就一起去上銀座了。


    一刻鍾不到,他和那個豔麗小姐也來了,坐在我和他以前晚上經常坐的位置上。背對我們坐下。


    二天後的晚上,他把我拉到校園外的樹林茂盛的小徑,很靜,能聽到遠處的流水聲。他生氣地說要離開這兒,隻是因為我在這城市,具體點,在這學校,使他改變了主意:既不去南方經商,也不去北方,雖然那兒有一大堆朋友。南北方都不去了。


    你在嫉妒。


    朋友們都說你用情不專,他回答。


    對對,我朝三暮四。


    他說還有自知之明,你男朋友一大筐,我算老幾?如果我現在女孩多,也不過是向你學習。


    他的話真讓我另眼相看。可是他說,如果你對我的感情當真,若當真,我也當真,行不行?


    感情可如此搞平價批發,倒是新鮮事。可是那天晚上,我聽了,心裏非常難過。於是我就這麽告訴他了。


    他冷冷地看著我。


    天漸漸涼了,冷得厲害。我們在小徑上來來回回走著,沒有目的地,沒有起始。這條路像架在半空,如果我們停下,仿佛下邊就是死神。我們一刻不停地走著。這時,我對他說,我倒想離開這兒,想離開的是我,並不是你。他態度一變,開始說服我,說他有多麽需要我,他說他要離婚,要和我結婚。我說,你說服不了我,我不會留下來,除非出現奇跡,而奇跡往往是弱者製造的幻象。


    那時我生活困難,看不到出路,我的寫作,陷入一片死海。雜誌社和出版社怎麽對待我的,我若回想就等於重新做惡夢。嫁一個男人,顯然違背初衷,更不合我性格,我從未有過那麽絕望。離這兒最近的城市是南京,而離我最近的是城中心的一條弄堂,住著我的姑姑。姑姑對我很好,不過見麵的時間,總是很短暫。一座城市,一個人,一間房,一條路,都會與我的寫作戚戚相關。可是,我找不到自己,甚至看不見有其他什麽人可以進入我的世界。


    柔和的燈光從校園的樓房裏傾灑出來,錄音機放著溫馨的歌曲,二十來步水泥石階,淌著月光。刮著冷風的夜,依然藍色。我現在還記得那個夜晚,當我回頭,一個盲人戴墨鏡,手拄拐棍,但大步流星,朝我們迎麵走來,從我和他中間穿過去。步態自信,他幾乎撞倒我。


    不過那隻是我的希望而已。他擦著我的邊走過去,我愣住了,看著他消失到黑暗裏。我問他:你看見了嗎?


    他說,我看見了。


    第二天,他帶了一個穿黃毛衣的女研究生來見我,那女孩對我說:你有男朋友嗎?我不作答。場麵很冷,甚至他也不與她說話。等那人走後,他對我說,你應當有一個男人,那男人非我不可,因為你值得我同情。


    我說,我倒想找一個女朋友。


    他臉上的笑容靜止了,隔了一會兒,他說願意讓我幫你找嗎?


    若找到,萬一我愛上怎麽辦?


    我說,沒問題。


    他立即聲明:我是戲言。


    我說,你不是戲言多妙。


    你真的喜歡女人?他說。


    難道你還懷疑嗎?


    從那以後,他對我很是放心,不再盯著我,但反而使我疏遠了他,幹脆躲著他,不管他上門、打電話或寫信,甚至揚言自殺,任何方式,我都不肯見他。最後他進入我寫這城市的小說中,名字叫古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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