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是我的職業,但在生活中,我希望自己是一個溫柔的好廚娘。


    總是自己做飯,其他人進不了廚房。但有觀看的權利,若有興致時總是站在坐在邊上,邊與我說話,邊看書或報紙。廚房裏有花有音樂,三個美女從畫裏靜伺一邊,我總開玩笑,說美女們都對他好。他說好是好,隻可惜你一點都不嫉妒。我說,我怎麽不嫉妒呢?我之所以如此專心做菜,就是想討你的好,讓你長得如此的好。


    說完,我自己先笑了。


    我幾乎每天的菜都不重複。菜不多,一般一葷一素加一湯。中午簡單,晚上複雜,會喝酒,吃甜點。


    我喜歡做菜,完全是天性。即使去朋友家,我總是希望主人能讓我也做一做。拿手菜也很多,比如海鮮水鍋、烤鴨子、涼拌菜、素炒蔬菜,很多人都吃過,吃過就難忘,比如烤鴨子不是墊黑木耳就是填粉絲。


    從來吃都不僅僅隻是充饑,吃是一門很高超的藝術,吃的學問太大,保持吃的欲望,吃得好,吃得妙,吃得有文化。有女子為了減肥,喝難喝得要命的減肥苦湯,給我的感覺就像這人真不會做人,也真不懂得吃。如此痛苦不堪,又沒有達到瘦身,真是可憐,枉來世上一次了。


    記得最愉快的一次吃,是在馬德裏。當時大冬天,馬德裏最漂亮的餐廳是由一個舊火車站改建的,高而寬敞的全玻璃房頂,聳入雲天的熱帶植物和花卉。


    那天傍晚,華燈初放,英俊的男侍者領我和西班牙的出版家到預先訂好的位於二樓的座位。我從回廊望下去,那麽大的空間幾乎座無虛席,而且室內溫暖如春。頭道菜端上來了:西紅柿裏放了海鮮。那奇妙的感受,我現在還記憶猶新,西紅柿紅、透明,鮮得滴水,用骨頭做的盛有粉紅色調料的調料,一片夏天才有的粉花葉,絕色美豔。我很想知道完整的西紅柿裏的海鮮是怎麽放進去的。問侍者,侍者含笑,故意不作回答。我左瞧右瞧卻怎麽也找不到開口。真是有趣又有點驚喜。我的出版家有趣地瞧著我,連連道:你喜歡嗎,真好。


    在饑餓中活過來的人,對美食總懷著特殊感情。饑餓的體驗影響了我的一生。我吃的原則是必須健康、重視質量,講究色彩,產生快感。之所以用“快感”而不用“幸福”、“快樂”,是想強調那一瞬間的感覺,還有隨心所欲,獨一無二。


    我從來不按菜譜做菜,我覺得菜譜是很可笑的、騙人的東西,按照程序做出來的東西都不對。第一流的廚師應該沒有條框的限製,隻有超自我、超他人,超越於食物的江湖之上,他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大師。好菜不必用味精,任何一樣菜都有本來的味和香。


    這樣的道理不是我總結出來的。在我小時,在重慶野貓溪那條街,有一戶人,屬於半紅半黑。半紅是家裏有嫁給入城的解放軍軍官的,半黑是本來成份是地主。所以家境比起街上鄰居,算最好。鄰居都不跟這家人往來,同樣這家人也不與其他人說話。可這家人對我卻不錯,有一次,從後院我溜進他們的廚房。這家的外婆一人正在炒雞蛋。又黃又香,她讓我嚐,脆極了。我問她怎麽她的雞蛋不一樣呢。


    這個“地主婆”說,因為她不放味精。待我又問,她便說了上麵那席話。當然不是說得我那麽正規,她邊做菜,邊說,聲音溫和,聲調也慢。她以前吃慣了美味,現在雇不了廚子,所以隻得自己做,做起來雖不如專門的廚子好,但也得心應手。


    她人生得俊俏,當時六十歲的人,臉上居然沒有皺紋。她九十歲過世,我是聽家人說的。以後回重慶,路過她家,那兒已住進別的人,那一家人早就搬走了。


    願意向大家推薦英國的沙拉,法國的法式鴨肉看上去像生的,西班牙的熏豬腿肉,重慶的火鍋,成都的小吃,廣州的早茶,上海的西餐,農家的溫火燉湯。


    特別推薦印度菜。


    “世界超級美味之一印度菜,享受它有百分之三十五來自嗅覺,百分之三十五來自味覺,其餘百分之三十來自視覺、聽覺和觸覺。”——《阿難》23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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