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燕飛飛搬到唐老板那兒做外室,蘭胡兒把燕飛飛的東西都收齊,說是衝天黴氣,要扔掉。蘇姨舍不得,洗了收起來,說總會有用處。


    “什麽用處?”蘭胡兒明知故問。


    還不到她穿,這些破舊衣服被蘇姨從櫃子裏翻出來。蘭胡兒心裏窩著氣。張天師在走廊裏推她撞牆,那一下就是警告:再大的羞辱,他們隻能吞下。他們沒有爭論的權利。他們吃了大虧,反而成了唐老板心頭一根刺,如果唐老板容不下他們,他們隻能再次到街上擺攤討銅板。


    彎腰走路,時時低頭,都是不得不做的事。


    燕飛飛看著衣服不理蘭胡兒,蘭胡兒把衣服放在床下布袋裏。燕飛飛說,“哎,姓蘭的,你不醒事,碰著我的腿了。”


    “我注意著呢?”蘭胡兒很有些委屈地說。


    燕飛飛動不動就發脾氣,存心不想一個人獨吞這屈辱,非要大夥一起來承受。夜深人靜時蘭胡兒睜大眼睛,聽見燕飛飛熟睡的呼吸,突然坐起來。她看著窗外漆黑的天,星月隱沒,風刮得樹葉嘩嘩響,這時候蘭胡兒更加想念加裏,想著加裏,她就睡著了。


    她說起夢話:“滿世界找相知,找到是福,有你就是天恩。”伸手把枕頭抱著。燕飛飛馬上醒了,一把搶過來,高聲罵道:“你有美夢做,就不能叫別人好好睡個安生覺,可惡!”


    加裏的戲分量越來越大,在台上也越來越有台風:看起來老實到家,笨手笨腳,隻是要等到看完整個表演之後才明白這人出手之快。


    加裏明白他必須討看客的好,他經常跟台下打招呼,請人上台參加表演。這天他打量場子,突然眼睛一亮,看到唐老板在台下就坐,心裏驚訝,格外賣力氣表演了。唐老板彎過脖子去對三姨太咕噥,似乎在說:冒牌王子,老子今天來看你好戲演下去。


    加裏請人上台話音一落,唐老板的三姨太站起來,比其他人都動作快一步,她上台來抽牌。一張紅桃q,三姨太老練地用手掩著給全場看,小心地插回牌後不離開。


    加裏也沒請她回座,而是花哨地空中切洗牌。三姨太要求讓她來洗一下。


    加裏說:“瑪旦肯賞光,就太榮幸了,mygreathonour!”雙手把牌恭敬地遞過去。


    三姨太把牌拿過來,洗了一遍,看看加裏,又洗了一遍。


    加裏說:“請太太隨便洗。”


    三姨太來回切牌洗牌,要把牌洗得加裏完全沒法記住,她成天玩橋牌,一手洗牌姿勢還很瀟灑。洗夠了牌後,她喜哉喜哉回到座位上。


    加裏拿出一個大鞭炮,把這疊牌放在上麵,點上火繩,“轟”的一響,整疊牌在火中飛散。加裏伸出手等牌落下來,卻一張也沒落到他手裏,全場看著他傻呆呆地出洋相,哄堂大笑。唐老板最開心,他伸手摸摸三姨太的肩膀,拍了拍,誇她做得好。


    正在笑著時,最後一張牌慢慢從空中飄落下來,飄到觀眾席上,飄到三姨太懷中,她一拾,就愕然了。加裏請她把牌舉起來給全場看一下,她為難地站起來,手慢慢舉起來,竟然是紅桃q,牌邊上還有被鞭炮燒糊的痕跡。


    全場鼓掌,台上的加裏卻沒有反應。他心不在焉地看腕上的手表,放在耳邊上側著頭聽,他腕上戴著一塊小巧的女式表,鍍金的表鏈。


    加裏說:“表實在漂亮,但不是我的表。我的表哪裏去了?”說著,他手指向三姨太。


    三姨太舉著牌的手還沒有放下來,她的手腕上是一塊男表,黑色的皮表帶,粗粗拉拉的。全場都看見了,大笑起來,三姨太自己還不知道,等到明白過來她已把自己表演到陷阱裏。她出了洋相,臉上紅紅白白的,嘴裏不知道在說什麽。


    加裏走到台下,把三姨太的金表還給她,交換她腕上那塊男表。這時唐老板站起來,一步走向前,搶過三姨太正要接的表就說:“你這是玩戲法呢,還是做三隻手?”


    天師班在後台歇息,一聽聲音,就明白事情不好,這個姓唐的,有意來找岔子。張天師站到幕布後。在後側台的蘭胡兒也緊張地看著台下,小山用手肘碰了一下張天師,示意師父得先管著蘭胡兒,以免她按捺不住,把事情弄大。張天師眼睛就放在蘭胡兒身上,又不放心加裏,噓著氣說:


    “所羅門王呢?真會溜,把麻煩留給我一人了!”他兩邊顧著,急得汗都淌下來。


    加裏向唐老板鞠個躬,說:“在下是princegary,專門欣賞珠寶。這位先生好福相,這位太太好富貴:這塊watch是24k,金鏈七鑽三針,rolex真貨名表,邪氣好!請太太細看一下,是不是您的表,我這塊壞表根本不走。”那塊表是壞表,從舊貨攤上幾個銅板買來裝樣子的,怪不得他傾聽三姨太的表走得錚錚響,覺得挺高興。


    三姨太從唐老板手裏拿過表來,一看就說:“就是我的表,就是我的表。”


    唐老板拉住她的手,不依不饒地說:“等等,讓我驗證。”


    三姨太推了他一把:“是你送我的,還會錯?”


    回到台上的加裏愉快地說,“對了,愛情哪!珍貴的永恒的愛哪!唐老板是天下第一情種!表背後還刻著字:loveforever,p.c.tang。”


    這下子弄得全場人都興奮地鼓起掌來,唐老板一聽這話,知道這小子在指桑罵槐,可在這個場麵下,隻好順水推舟豎起大拇指。真見鬼,沒想到他竟然來給這個班子捧了場!


    蘭胡兒鬆了一口氣。這個戲法其實很簡單,加裏讓蘭胡兒練會扔牌。一般人扔牌會在半空飄走,扔不準。蘭胡兒把一套牌加重了一些,任何一張扔出去就有了方向。她在後側台早就瞅到三姨太抽的牌,立刻挑出這張牌,不慌不忙,順著鞭炮聲朝抽牌人上空扔過去,讓它準準地飄落下來。像三姨太這樣到台上故作聰明地磨蹭洗牌的人,加裏有足夠時間摘掉她的手表。


    唐老板這次沒有能加害於天師班,心裏老大不高興。三姨太滿臉得意,津津樂道手表上的題詞。她是家裏最會鬧撒嬌的,唐老板暫時不能不給自己一個麵子。


    那三姨太二十出頭,論姿色完全比不上燕飛飛,可憐的燕飛飛,這時正躺在閣樓,一肚子壞脾氣。蘭胡兒望著加裏在給看客們鞠躬,她有個糟透了的感覺,這個唐老板不會放過他們。他們在大世界一天,也就是跟這個唐老板鬥智一天。


    再忍氣吞聲,跟矮黑心腸姓唐的,仇人做到眼底一抹黑了。是呀,師父說,他們能做的,隻是軟磨這東西的瓤子硬腰子粗。燕飛飛治腿正骨得花一大筆錢,咋個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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