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連連擺手:“別,別說這話,我也隻是聽我義父吩咐罷了,這也是我第一次來京城,京城好生熱鬧,也叫我開了眼見,王姑娘你......”


    他想了想,還是別問了。


    義父常說,人生自有去處,他不去過問別人的,是人是鬼也好,自己都舉手相幫一次罷了。


    玉照見他這幅模樣,明白了他心中所想,頓時也是哭笑不得,一路以來陳大哥對她照顧有加,她也沒有個哥哥,是真將這位陳大哥當成了哥哥,便對他說:“我不是鬼,說來你也不信,我是人,活生生的人。可也不知何時起染上了一個怪病,總是喜歡做夢,有時候一做夢就夢到了這裏,這回像是連魂都出來了,我怎麽也醒不過來......”


    陳平有些匪夷所思,他似乎聽過一些古怪的傳說,咽了咽口水,道:“這是那什麽,我聽說過,有個老道據說可以通過夢境離了自己的魂出來去其他地方,哪兒都能去......你做了個夢,你的魂兒出來了?”


    玉照也隻能這般給自己解釋,“陳大哥,謝謝你送我來這裏,到了,我認識路了。你無須繼續送我了,你回去吧,回去好好照顧你的義父......”


    陳平後知後覺的點點頭,目送她下了馬車,又叫住了她:“王姑娘,還是冒昧問你一句,既然是做夢,你來這裏找誰?你與我義父是不是相識?”


    如今想來,王姑娘的打扮,如何看也是幾十年前的打扮。


    莫非......


    玉照駐足回首,朝著他笑了起來。


    陳平總覺得人生來都一般模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美醜區別也不會太大,可今日見了這位,才恍惚明白過來,原來世人還是分美醜的。


    有人縱使全身被蒙在黑鬥篷裏,隻留一雙眼睛,也是那般叫人移不開眼。


    玉照一雙明眸烏黑漆亮,凝眉道:“嗯,這會兒不騙你了,我不姓王,我姓成。我啊其實不是什麽京城人士,我在江都王府長大,是京城信安侯府的姑娘,記在族譜上的大名兒叫成玉照,小名兒喚寶兒。你回去跟你義父說,你一說我名兒,他一定知道。”


    甚至在這個世界裏,她還做過整整四年他的妻子。


    不過玉照分的很清,這個世界是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玉照和顧升做了四年的夫妻,而自己卻與顧升沒有什麽親密關係。


    陳平鄭重的朝著玉照的背景揖了一禮,原來竟然是長輩。


    怪不得怪不得——


    告別了陳平,玉照也不知自己該去哪裏。


    如陳平所說,不知這個夢裏的道長,早幾年就退位的太上皇,是否還活在人世?


    玉照以往不懂,如今倒是懂了許多道理。


    旁人都沒有的離奇經曆,而自己能連續夢到這一切,甚至這次還能以這種狀態存在,恐也是有什麽因果輪回、或是什麽別的關係。


    是以她並不害怕,也許是經曆的這種離奇之事多了,最開始做夢是她嚇的大哭,以至於現在她這般行走於夢中,與夢中人交談,竟然也沒太大波動。


    既然來了,也醒不過來,她便順氣自然好了。


    她想著,去皇宮裏看看?她要以一個什麽樣的身份過去?旁人又豈會放自己過去?


    那去哪裏?


    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去處。


    京城暖和的很,玉照雖然不知疼痛,卻能感知到旭和陽光照耀在自己皮膚上的奇妙之感。


    她在這裏並不受自己那具孱弱身體的影響,她重新拾起了兒時最向往做的事,一口氣、中間不停歇的從山下往位於山腰間的紫陽觀而去。


    與以往每次來都有所不同,這一次她不用轎子,不用馬車,更沒有帶著侍女。


    隻她孤身一人。


    她不知自己在這個夢境裏還能待多久,可看著自己越來越輕薄的身子,和自己五官感知的細微混沌,玉照覺得她隨時都有可能醒過來。


    醒來還是麵對那個瘋狂的顧升不成?


    玉照害怕了,她選擇了逃避,她不想醒了。


    她隻想盡力的快一些,不管結果如何,她盡力的去找他了,若是他還活著,她還能見他一麵呢。


    她想看看她的郎君,她的道長,老來是什麽樣子?


    自己還認得嗎?


    ......


    雪山腳下——


    日行百裏,不曾半點兒耽擱,豹騎衛一路疾行而來。


    趙玄勒馬立於風雪之中,一襲深黑氅衣獵獵作響。


    背影清瘦孤冷,卻如一堵高牆,如山野中一座足夠遮蓋狂風大雪的盛鬆。


    他麵容沉冷,眸中映著火把,側首火把光亮,火焰跳躍,在他英挺的輪廓上波光浮動。


    蒼穹之間風吹動幹枯樹枝嘩嘩作響,此外再無人聲。


    趙玄清楚的感知到,她就在此處,自己離她越來越近了。


    他能聽見她嗚咽的聲音。


    她哭的沙啞了嗓子,眼眶通紅,她大哭著跑進他懷裏,把鼻涕眼淚報複一般蹭到他胸前衣襟上,大聲呼救道:“你快點來救我!我堅持不住了...你再不來,我要死了!”


    趙玄攥緊手掌,指節一片青白。


    “你再等等,我來了,你不會有事。”他向她承諾。


    你這回要聽話,縱使是死了也不要走遠,原地等我便好,我來殉你。


    天上還在不斷的落雪。


    漆黑的夜,蒼白的雪。


    顧升一路尋找馬蹄腳印,風雪交加,貼著他英挺的麵頰而下,他在一處山澗裏找尋了許久卻如何也找不見玉照的蹤影。


    人連同馬兒,都無影無蹤。


    他聲音有些淒厲顫抖,還帶著一絲哽咽。


    他方才後知後覺,自己這些時日究竟做了些什麽?自己簡直是入了邪。


    她身子孱弱,而自己竟然還要拖著她風餐露宿,在這片青壯男子都要被凍死的雪山中一路疾行。


    他有了那段記憶自然十分了解這一代的路狀,可她卻並不清楚,如何能出的去?


    她一定在想方設法躲著自己,她又出不去,自己若是不找回她,她豈非會被凍死在這片大雪深山之中......


    他宛如一個走投無路的魂,一遍遍的搜尋起來,從山腳找尋道山脊,直至天黑。


    他費勁站往山脊之上,回望這片茫茫山野山腳下,隱隱有無數火光亮起,連成一片。


    那群火光疾行之快,不過須臾,範圍便縮小了一圈,速度之快駭人聽聞。


    顧升盯著許久,口中喃喃道:“豹騎衛,果然名不虛傳。”


    隨著他遙遙注視山下之時,山腳下數千豹騎衛也有所感,調出軍隊為先鋒朝著山上而來。


    自被圍困,顧升便知已經是逃不過了,搜尋到隻是早晚罷了,何必再做掙紮?


    繼續拖延下去,隻怕是人都救不回來了。


    如今最後看了一眼身後,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


    不僅不躲避開來,反而朝著豹騎衛之處,尋聲而去。


    希望為時不晚。


    .


    似有無數躲藏在暗處的野獸,聲嘶力竭的朝著他叫囂。


    顧升背著風,沒行多久,迎上一排排利刃□□,冷硬的尖頭直擦著他的臉頰咽喉,須臾間,無數人馬迅速將他圍成一團。


    “賊人還不快束手就擒!”


    他臉頰抽動,還未曾言語,身後已經是又一陣沉重馬蹄飛掠而來。


    聖上親至!


    趙玄一見果真是魏國公,多日的猜測果真靈驗!


    此刻哪有時間說其他的前因後果前仇舊恨?


    趙玄隻一門心思放在她身上,眸光四下搜尋一番,仍是不見她蹤影,人有了軟肋便是如此,往日再是從容不迫,如今見不到她的人,便生了幾分怯意。


    趙玄在膽怯。


    他恨不得將顧升五馬分屍千刀萬剮,此刻卻要沉穩住性子,沉穩的問他:“她呢?”


    顧升看著眼前立於馬背之上的高挺身姿,苦笑起來:“她騎馬跑了,我尋她許久了,也找不到她。”


    聖上麵容冷峻,眸光淺淡,並不落在顧升身上,他在壓抑著自己的怒火,自己想要不管不顧將其斬殺的怒火。


    “你快些將她還回來,朕可既往不咎。”


    真的,這句話自然是真的。


    趙玄如今隻想見到她,其它的什麽,他都可不要,隻要她好好的,他沒什麽是不能忍受的。


    他怕自己夜夜一閉眼入睡的那些噩夢都成了真。


    他怕自己看到的是寶兒一具失了溫度的屍身。


    顧升眼眶酸澀,他也不知為何這般的想要流淚,可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個小姑娘,因為自己的喜怒哀樂而跟著喜怒哀樂了。


    他朝聖上馬前走了兩步,立刻有禁衛拔刀相向,身前的刀刃□□刺入他的胸腔,染上一團團血漬,他卻毫不在意,不知疼痛一般,直視起趙玄,“快去尋她,她不願......她如何也不願跟我走,趁我不注意偷偷騎馬走了。她哪裏會騎馬?這裏天寒地凍,她才犯了心疾,死裏逃生又發起高燒,再晚些,你真的隻能見到屍體了.......”


    耳畔的風聲在呼呼作響,野獸的哀嚎。


    他耳側皆是小姑娘的哭聲,求救聲。


    他無法靠近她,隻能聽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弱,直到消失不見。


    趙玄神色一時恍惚,胸口一陣劇烈的悶疼,似是撥皮抽骨萬箭穿心。


    他在馬背上怔了一瞬,忽的一口血噴湧而出,被他死死壓下。


    趙玄咽下滿腔的血腥,骨節嶙峋的手從懷裏拿出一方帕子,隨意擦拭嘴角溢出的血漬,丟往皚皚大雪裏,便要開始繼續搜山。


    趙玄身側立刻圍上無數的禁衛,皆是一臉的不讚成之色。


    曹都統一臉的無可奈何,他策馬衝向前去,勸住麵容蒼冷的聖上。


    聖上自得到這處關於皇後的消息,便從京中一路疾行而來,到了甚至未曾休息半刻。


    萬金之軀與他們這些粗人一道在這廣袤無垠森野搜尋起來。


    再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這般長年累月的折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枝寵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藤鹿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藤鹿山並收藏金枝寵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