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像往常一樣在家門口等,卻怎麽都沒等來下班的媽媽。


    他做了好幾年同一個噩夢,夢裏怎麽都等不來要等的人。


    他不想再在看不見的視線裏失去爸爸,不想在自己的人生留下另外一個遺憾。


    今年不參加高考,來年還可以參加,他還年輕,妍妍也會理解他。


    韓奶奶生氣了:“你,立刻,馬上,回去!”


    這時候開車回去還趕得及明天考試。


    韓慕陽的手機響起短信進來的提示音,他低頭去看,是林妍發過來的。


    她居然還沒睡,估計沒有收到他說回家的信息,她就一直不放心。


    思及此,韓慕陽很是內疚。


    她說:韓慕陽,韓叔叔肯定會沒事的,你別胡思亂想嚇唬自己。你現在馬上回來,考完試我和三寶陪你去醫院守著韓叔叔。


    韓慕陽捏緊了手機,力氣太大,指節泛白。


    第二條短信進來:韓慕陽,你相信我,老天爺不會虧待你的。


    韓慕陽的眼圈紅了。


    第三條:韓慕陽,我愛你。


    韓慕陽盯著那條短信,淚珠在眼眶裏打轉。


    他抹了一把臉,決定先回去考試。


    她說老天爺不會虧待他。


    她是他的幸運女神,她救過他,她說爸爸不會有事,她說愛他。


    他快速回了短信,說這就回去,讓林妍趕緊睡覺。


    韓慕陽要走的時候,潘美靜突然衝上前死死地拉住他的胳膊,哀求他,“陽陽,我求求你別走,別走,你走了,你爸爸就跟著走了怎麽辦?大夫說他求生意誌不強烈,他根本就不想醒過來呀……我求求你,你叫叫他,你叫醒他,你別讓他跟著你媽媽走了呀,我求求你啊……”


    她整張臉腫得厲害,力氣卻大得嚇人,死死地拉著韓慕陽的手臂不肯放他走。


    她怕韓慕陽走了,萬一韓衛新真的死了怎麽辦?


    她的天就塌了,她這一輩子的希望就沒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韓慕陽呆在這裏就有主心骨,就有安全感,韓衛新就不會死。


    如果韓慕陽一走,可能他就死了。


    這些天她數次崩潰,越來越懷疑韓衛新不肯醒過來,他想離開她和孩子,他想去找陸雲陽。


    陸東升急了:“潘美靜,你懂點事。陽陽明天上午還要參加高考。”


    潘美靜抽泣著,“這個情況還怎麽考試啊。他都沒複習,一天天累得心力交瘁,還能考試嗎?他肯定考不好,不如不去考,明年再去吧。陽陽,阿姨求求你啦……”


    這麽拉扯著僵持不下,她死活不放手韓慕陽就走不了。


    韓奶奶怒極,一雙小腳顫巍巍地快步挪過去,揚手狠狠扇了潘美靜一個耳光,“你給我放手!”


    潘美靜徹底崩潰,嚎啕大哭起來,醫生和護士都被驚動,


    突然一個護士喊道:“媽呀,你們別吵,病人動了!”


    病房裏原本哭鬧的聲音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頓時鴉雀無聲,全都盯著病床上的韓衛新。


    韓衛新的手指動了動,眼瞼顫動卻怎麽都睜不開。


    很快專家們疾步而入,讓家屬都去外麵等候。


    潘美靜欣喜若狂,“陽陽,你看,你看,你爸爸醒了,幸虧你沒走。”


    不知道病房裏什麽情況,一時間韓慕陽真的走不脫。


    他捏著手機給林妍發短信:爸爸好像醒了,等我確認他脫離危險就走,你好好睡覺,乖。


    妍妍: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是支持你的。哪怕趕不回來也沒關係,你還年輕有很多機會,可爸爸隻有一個,爸爸更珍貴。


    韓慕陽:來得及,相信我。


    妍妍:好。我相信你,我相信韓叔叔會好,我也相信老天會眷顧你。


    韓慕陽:妍妍,謝謝你


    遇見你,三生有幸。


    林妍:我應該謝謝你。


    是你教會我審視人生,掌握人生,是你無條件包容我愛我,讓我學會怎麽去愛。


    前世她對生活、對婚姻、對家庭那支離破碎的感覺,被他在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中,一點點地重新樹立起來。


    他對她是真的毫不設防,沒有任何隱藏,他給她鑄就了銅牆鐵壁一般的安全感,讓她再也不會失望。


    他讓她相信,她值得被愛。她曾經倒塌的信仰,重新豎了起來。


    她學會了自己養育自己,自我肯定,自我成長,自我療愈,自我升華。


    以後不管再遇到什麽事兒,不管順境逆境,她都能不會垮掉。


    現在的她是完整的,內心是厚重的,有足夠的能力愛自己愛別人。她從他那裏得到養分,在他需要的時候再回饋於他,不管未來風雨兼程,她都會陪著他。


    在韓衛新有蘇醒跡象之後,經過數位專家的通力合作,淩晨兩點的時候韓衛新的情況終於好轉,脫離了生命危險。


    一個人隻要他從昏迷中醒過來,他的大腦就會賦予他新的生機和力量,讓他的身體機能逐漸恢複正常。


    潘美靜撲在他床前哭得稀裏嘩啦,聲音沙啞,又笑又哭的。


    韓衛新還不能說話,他的視線逡巡著,看到韓奶奶的時候便露出萬分內疚的眼神。


    韓奶奶:“你這個混賬東西,賺點錢把身體都毀了,也不知道圖啥。我一直都告訴你們,賺錢不就是為了過好日子?過日子的事兒那能拚命嗎?真是蠢到家了。”


    韓衛新眨眨眼,表示聽到老娘教訓了。他又去看,看到了陸東升、潘美正,還看到一堆趕著來探望他的朋友。


    就在他眼神要失望的時候終於看到默默站在一邊的兒子。


    原來自己不是幻聽,陽陽真的來看他了。


    他用眼神示意韓慕陽上前,他想好好看看兒子,聽兒子說說貼心話。


    去年過年的時候他連夜開車回老家,大年夜他和兒子聊得挺好,他覺得兒子原諒他了,以後應該會父慈子孝。


    可他想多了,此後這半年,父子倆依然沒有多少交流。


    他給韓慕陽打電話,韓慕陽雖然不像以前那樣和他吵架耍脾氣,卻也不冷不熱甚至有些冷淡,說不了兩句話就沒什麽話說。


    韓慕陽給他打電話也是問候兩句就掛。


    韓慕陽卻道:“我要走了,上午九點高考。”


    韓衛新瞪大了眼睛,現在是什麽時間,明天高考,還來得及嗎?


    潘美正:“肯定趕不及。”


    這都淩晨三點了,哪裏還有火車。


    就連夜開車趕過去,這個時間段到他們縣至少得七個小時,根本來不及參加明天上午的考試。


    韓衛新立刻露出焦急的神色。


    陸東升:“姐夫你別急了,剛醒過來再急出個好歹。我聯係了朋友,有直升機去那邊,可以把陽陽捎回去。”


    直升機的話不用三個小時,完全來得及,他還能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再睡一覺。


    考試完全來得及。


    至於是順便捎回去還是專門送回去,他也沒必要如實告訴他們。


    韓爸已經醒過來,韓慕陽不再擔心,就懶得多待一會兒,仿佛清醒了的韓衛新就不是他親爸一樣。


    他這些天被潘美正和潘美靜姐弟倆聒噪得腦子嗡嗡的,他道:“我走了。”


    他又跟奶奶和其他韓爸的朋友告辭,跟奶奶說高考完過來接她,讓她先委屈幾天。


    韓爸:怎麽的在我這裏就委屈?老子特麽的不是病號?你就這樣對你老子!


    陸東升:“那我們先走了。”


    *


    這幾天對韓慕陽來說是煎熬,對林妍幾個來說也不好受,他們關心韓衛新,也擔心韓奶奶和韓慕陽。


    林妍雖然如常上學、複習,但是每到晚上就想韓慕陽,後悔沒和他一起去。


    如果她陪他一起去,就不用被動等待這樣煎熬,她不在身邊,隻能盡量把自己的信心和能量傳遞給他。


    對於林妍來說,韓慕陽不在的時間她心裏著實空落落的。


    她習慣了他的陪伴,他在的時候,她眼神望過去不是看到他清俊的臉就是挺拔的身姿,要麽視線就會撞進他深幽的目光裏。


    他在那裏,總不會讓她視線落空,會讓她的心一直滿滿的,再也不傷感,不惆悵。


    韓慕陽走後的這幾天,她總是不斷地做夢,倒沒夢見考試,也沒有夢見前世和林父林母爭吵,更不再夢見和鍾瑞吵架鬧分手的情景,而是夢見前世的韓慕陽。


    臉色蒼白的少年,安靜地坐在輪椅上,默默地關注著她,而她卻一無所查,哪怕對上他的視線也隻是給他一個善意的笑容。


    他一直默默地愛著她,用他的方式幫助她,而他的痛苦和病痛卻都自己慢慢地消化。


    7號上午就考試,6號晚上林妍9點不到就睡下,結果11點多又醒過來,看看手機沒有韓慕陽說回家的短信,就忍不住給他發過去。


    她希望他回來一起參加考試。


    誰知道這時候韓衛新竟然醒過來,拖住了韓慕陽回家的步伐。


    不過他說他可以回來,讓她相信他。


    林妍一直都相信他,韓慕陽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從不輕易許諾,許諾便守諾。


    後來她就睡著了,這一晚上她又夢見了前世的他,夢中看著他隱忍靜默的樣子,她突然湧出莫大的衝動,用盡全身的力氣走到他身旁,俯身輕輕地親吻他,謝謝他。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韓慕陽都有一個堅強而善良的靈魂,他們都愛著她。


    而她也愛著他們。


    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愛上他的,可能在通過q號確認他前世也愛她的時候,可能在更早的日日相伴的時間裏,可能在前世某個時間她早已愛上他卻不肯承認。


    她不需要知道從那一刻愛上,隻需要知道往後餘生她都會和他在一起,都會好好地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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