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五六擺擺手,後退兩步,生怕文二雅拉著他進去體驗,他道:“我上課要遲到了,我先走了。”


    說著,不等文二雅他們反應,一溜煙地跑出監牢。


    四人吃了早餐,繼續練太極似的你推我拉。


    顯然,這運動量太小,不能產熱,但若是激烈對戰,又扛不住一天——都要上課,中午估計沒時間過來。


    裴惜惜率先撤回手,道:“還不如練真正的太極呢。”


    她開始起勢,活絡筋骨。


    文二雅、賀晏然和路亦平見裴惜惜動作慢吞吞的,但好似挺有章法,幹脆跟在後邊開始學。


    就這麽慢吞吞的,四人在寒冰洞裏打太極。


    受邵辰白之托,過來看看裴惜惜需不需要幫助的掌刑峰弟子:“……”


    他沒忍住樂出聲,掌教峰這小師妹,還挺能自得其樂的。


    看她適應良好,這名弟子歇了偷偷幫助的心思,給邵辰白報喜。


    邵辰白:“???”


    既然師叔祖在寒冰洞待得愉快,邵辰白不再關注。


    慢吞吞地打完一遍又一遍太極,裴惜惜忽然一拍巴掌,道:“我悟了。”


    “你悟出什麽了?”文二雅有氣無力地問。


    裴惜惜收功,盤腿坐在地上,道:“我再試試。”


    自從劈開兩條神識,一心二用成為裴惜惜基操,便算現在神識被一道封印,一心二用本事也沒有丟掉,她一邊練太極,一邊琢磨如何秉意生幻物——這在幻道傳承裏有寫,正如劍修不用靈氣能以意凝劍氣一般,幻修也能不用靈氣以意凝幻物。


    隻是琢磨著琢磨著,寒氣存在感太強,她滿腦子都是好冷好冷,為什麽寒氣無形無質,為什麽能影響到修士?


    想著想著,她忽然想得,幻物和寒氣一樣,都是作用於意識層麵的東西,這是不是有什麽共同之理?


    幻者,詐也,不就是騙過身體感知嘛?


    裴惜惜悟了。


    想什麽幻物,應該想催眠才對。


    她真是個天才。


    裴惜惜盤腿坐在地麵,開始催眠自己。


    文二雅見裴惜惜坐在地上,冷得倒吸一口氣,一口冷風嗆入喉嚨,凍得她低聲咳嗽。


    她搓搓手臂,抖抖腳,道:“惜惜真狠人,屁-股不冷麽?”


    賀晏然離她遠一點,冷冷地開口:“粗俗。”


    文二雅翻了個白眼,“都什麽時候了,還端著貴公子風度呢。”


    這時,裴惜惜睜開眼,笑容滿麵。


    她沒有起身,而是將手從衣袖裏抽出,托著下巴,衣袖滑落,露出半截雪似的手臂。


    望著那小臂毫無遮擋地露在寒氣洞裏,文二雅再次感同身受地痛起來,她感覺自己手臂,要被凍麻了。


    她藏在袖子裏的手搓搓手臂,問:“惜惜,你不冷啊?”


    裴惜惜搖頭,笑得自然又正常,“不冷啊。”


    沒有半點之前的慫縮,姿態意舒,優雅美好,像是感覺不到洞內寒意。


    賀晏然大步上前,盤腿坐在裴惜惜對麵,“你怎麽做到了?”


    裴惜惜直視賀晏然,低聲道:“看著我的雙眼。”


    賀晏然不閃不避,瞧見裴惜惜眼底。


    “你信任我嗎?”裴惜惜低聲問。


    賀晏然點頭。


    他感覺裴惜惜的聲音有些悠遠,讓他不由自主地聽從。


    “很好,你於晚春三月,去郊外踏青,你坐在草叢上,感受著陽光的溫煦。陽光很溫暖,對不對?”


    賀晏然好似真感覺到自己在曬太陽,渾身暖洋洋的,他僵直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嘴角露出個淺笑。


    “好了。”裴惜惜一敲響指,對賀晏然道,“還冷嗎?”


    賀晏然從迷蒙中回過神,對陽光的溫度依舊留有餘戀,他望著沒有太陽的寒冰洞,眼底閃過遺憾。


    等出去,他就去山崖邊上曬太陽。


    他搖搖頭,道:“不冷了。”


    路亦平伸手去摸賀晏然的手,冷冰冰的,涼得刺手。他忙縮回去,問:“你真的不冷了?”


    文二雅偷偷地豎起耳朵。


    賀晏然頷首,他走到一邊,拔劍,準備練劍,但劍沒拔-出來,他帶著劍鞘,開始練習基礎劍招。


    文二雅和路亦平互相對視一眼,搶占裴惜惜對麵座位,撞到一起後,誰也不想讓。


    “讓我先來。”路亦平和文二雅同聲開口。


    “不必搶,一起來。”


    文二雅和路亦平這才並肩著坐下。


    給兩人也催眠後,裴惜惜托著下巴繼續琢磨,催眠到底是小道,要是能做到譸張城那樣,真魚活在假水裏,以假亂真,那才算大道。


    而且,總不能次次催眠。


    宗門寒冰洞,最多磨礪他們意誌,不會對他們身體造成損害,所以催眠沒關係,但若是到了外邊,遇到沒法忍痛的極端環境,催眠就很危險了。


    很有可能環境對身體造成巨大的傷害,催眠修士卻無知無覺,好似麻藥一般,麻藥麻痹了痛覺,被人割手斷腳都不知道。


    裴惜惜琢磨琢磨,又悟了。


    人有三寶精、氣、神,精為有形之物,比如先天人之肉-身,後天人之精-液;氣為無形之氣,比如先天之純元真氣,後天之呼吸靈氣;神為無形遊魂,比如先天之神魂識海,後天之心誌神識。


    而幻修,則專修精氣神之神,內練神魂識海,外練神識心誌。


    所謂外練心誌,即作用於人或己心誌之上,篡改、欺瞞認知,有幻物、催眠等手法,這些手法,所用力量俱同。


    現在靈氣與神識都被封印住,修士常規力量沒法啟用,但他們還有肉-身之能,神魂之意——至於先天之氣,則是生靈的元氣、生氣、原動力,這個不能動,一旦動了,耗損的是壽笀。


    肉身之能為力,神魂之意為道。


    催眠,用的便是這神魂之意。


    按理說,催眠既然能成型,幻物也能成型,因為幻物同樣可用神魂之意催動。


    但現在,催眠成型了,幻物沒成型,它倆之間,差的是什麽?


    裴惜惜托著下巴繼續琢磨,因為太過專注,整個人凍成一座冰雕。


    文二雅和賀晏然他們練完基本功,扭頭瞧見的,便是這麽一座冰雕美人。


    文二雅伸手,指尖凝出刀氣,落到冰皮之上。


    “刺啦——”


    冰皮被刀氣攪碎,嘩啦啦地從裴惜惜身上滾了下去。


    文二雅正欲收回手,裴惜惜猛地抓住,視線落到這刀氣上。她仰頭,雙目灼灼,好似看到什麽摯愛,狂熱得似能灼人。


    文二雅抽手,沒抽動,她用另一隻手橫在胸-前,拒絕道:“我不愛女修。”


    賀晏然眉頭抖動,轉身偷笑。


    裴惜惜反應過來,打了文二雅掌心一下,翻個白眼道:“我也不愛女修。”


    她鬆開手,道:“二雅,將你刀氣放出來。”


    刀氣是意之顯化,道之成型,與她此刻要幻出的幻物一樣,耗的都是神魂之力。


    這兩者,應該也有聯係。


    文二雅放出刀氣,洋洋得意地開口:“你也便是遇到我了,築基初期,也就隻有我能將刀氣收發自如。”


    賀晏然走過來,掌心凝出一柄小劍,問:“劍意,看嗎?”


    裴惜惜伸手去摸那柄小劍,觸感冰涼,不是真物,但如寒氣一般帶著殺傷力,她手靠近,劍之銳意似要割破她的指尖。


    她收回手,若有所思。


    刀氣劍意,與幻物果然相似卻又有不同。


    她又碰碰刀氣,問:“你們是怎麽凝出來的?”


    路亦平坐了過來,等待大佬講課。


    他凝水之道意,怎麽也凝不出。


    文二雅和賀晏然盤腿坐下,文二雅先開口:“就福靈心至,悟出刀氣。”


    “具體點。”裴惜惜催道。


    “就戰鬥時,想著再強一點,再強一點,刀再利一點,殺傷力再強一點,不知不覺,刀氣就從刀刃上出現。”


    賀晏然道:“意。我是通過對劍某一方麵的了解,將之凝成為意。比如我這劍意,是殺。我手持長劍,長劍為殺,它是利器,是兵戈,是戰爭,是凶險;但劍又稱為君子之器,殺不僅僅是殺,是止,止幹戈,止戰爭,以殺止殺。”


    路亦平托著下巴,道:“這般說,是我對水的理解太過淺薄單一。水為天下之柔,亦為天下至剛,水為天下恩澤,亦為雷霆殺戮,如此才對嗎?”


    路亦平閉上雙眼,竟陷入頓悟之中。


    其他三人退得遠一些,為路亦平護法。


    裴惜惜垂眸,心道,如此,是她對幻的理解不夠,才無法凝出幻物麽?


    幻為欺詐,但幻也為真實。


    她再次想起譸張城,想起譸張城內,留存幾千年之久的幻物。


    她想起房屋前的那條小河,哺育了譸張城城民幾千年,他們在河裏釣魚、洗衣服、洗菜,仿若那是真實的河流。


    不,那條河雖然是幻物,但它亦為真實。


    是她想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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