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監獄的人事處長笑著說:“韓團,馬尚北在監獄裏的時候表現特別好,為了能讓犯人融入社會,再就業,我們開展了美容美發,電焊電修,以及麵點廚師,各種職業的進修,他學的是拉麵技術,出去以後安排在一家拉麵館工作,你要看他,就去拉麵館。”


    收了電話,韓超示意大娃和陳玉鳳:“走,咱們去看看馬尚北。”


    馬尚北就業的拉麵館離軍區有三站路,是個清真餐廳。


    坐了三站公交車,一到店門口,大娃就是一聲喊:“叔叔快看,就是那個人。”


    大清早,正是吃早餐的時候,拉麵館裏滿是人,門口還蹲了一大堆找不到坐兒的,有個傻大個端了隻大碗,正在吃麵,看到大娃,扔下碗,撒腿就跑。


    又大又傻,跑起來混身的肥肉都在抖,跳上一輛黃麵的,開車跑了。


    韓超和陳玉鳳對視一眼,還能是誰,這可不正是陳玉璜?


    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店裏還有一個呢,馬尚北,就在窗口裏頭揉麵,下麵。


    迎門看見馬尚北,大娃就說:“叔叔,還有那個。”


    韓超示意他稍安勿躁,在收銀處掏錢要了三張麵票,到窗口,問:“尚北,工作幹的怎麽樣?”


    馬尚北其實也早就看到韓超了,但此時才裝出個初見麵的樣子:“喲,韓團?”


    “下三碗麵。”韓超把票推了過去。


    來個服務員,說:“同誌,找坐兒坐去,麵我來端。”


    “不用,我認識你們的拉麵師傅,我跟他聊幾句。”韓超說著,再問馬尚北:“尚北,昨天晚上七點四十,你在幹啥?”


    馬尚北揉著麵,顯得很從容:“讓我想想,那會兒我應該剛下班,準備回家。”


    韓超再問:“玉璜呢,見了沒?”


    “玉璜跟我住在一起,那會兒剛收車,我倆還在樓下吃了個燒烤呢。”馬尚北繼續揉麵,顯得特別輕鬆隨性:“韓團這是有啥事問我吧,您盡管問?”


    大娃搶了一句:“昨晚劫我們的,就是你和剛才那個胖子。”


    馬尚北揉著麵,笑著說:“這誰家的小孩兒,早晨沒睡醒,還在做夢吧,我和我弟昨天下班後在路邊吃了頓燒烤,多少人看見的,吃完就回家了,我在樓下還秤了二斤蘋果,上樓後還跟鄰居聊了會兒天,看見我們兄弟的人可不少,韓團,你要看我不順眼,直接上銬子銬人就行,沒必要拉個小孩來隨口給我潑汙水吧?”


    大娃畢竟小,本以為既然自己認識,就在捉在當場。


    沒想到給對方一通說,直接繞懵了,氣急敗壞:“你!”


    這時韓超說:“農行旁邊的公用電話跟農行的尾號隻差了一位,很容易被混淆,張豔麗目前住的是你爸原來買的老房子,跟農行之間隻隔了一條巷子,而燒烤攤就在路邊,你是先拿公話打電話,詐我愛人出門的,然就在燒烤攤要了幾串燒烤,邊吃邊等,等她從你們身邊經過,借口上廁所,才去劫的人,所以你認為燒烤攤的老板可以給你做證,劫人頂多兩三分鍾,回去之後你還秤了水果,上樓的時候還特意跟鄰居打招呼,就認為他們也能給你做證,對不對?”


    陳玉鳳知道的,自家這男人,是混混中的混混。


    雖然她不知道事情到底是不是這樣,但顯然,韓超的推斷是對的,因為馬尚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知不知道,持刀搶劫是要被拘留的?”韓超再問。


    這時馬尚北又開始笑了,他說:“韓團你看你這話說的,玉璜是陳玉鳳的弟弟,也可能是看到姐姐,想上前打聲招呼嘛。”


    他這是因為被韓超戳穿,變相承認打劫的是自己了,但想要自圓其說。


    韓超緊追著反問:“打招呼要戴口罩?”


    馬尚北再訕笑:“我倆都感冒了,怕傳染別人呢,所以戴口罩。”簡直無賴。


    “刀呢,怎麽回事?”韓超再說:“如果隻是搶包,刑拘半個月,可要是持凶搶劫,就不一樣了,得判三年,馬尚北,你是牢沒坐夠,剛出來就又想進去?”


    說起刀,馬尚北氣的要死。


    他剛出獄半個月,張豔麗是他媽,他當然跟她住在一起,陳玉璜也在。


    是陳玉璜跟他提的,說陳玉鳳每個月的4號都會取一大筆錢裝在身上。


    拉麵館一月工資180,馬尚北每天要從淩晨四點幹到晚上七點,累死累活,陳玉璜跑麵的,超速要罰款,超載也要罰款,倆兄弟就混得很落魄。


    落魄到啥程度,一頓簡單的啤酒小燒烤他們兄弟都吃不起。


    本來他們隻想把陳玉鳳哄出來,搶她手裏的現金。


    搶個包嘛,這樣的事情現在太多了,公安追究不過來,大多懶得追究,真要抓住,拘留半個月就會放出來,半個月搏五千,機率挺大,所以他才會動手。


    但陳玉璜是個蠢貨,搶包就搶包,可他沒經驗,偷偷帶了把水果刀。


    還拿出來揮舞。


    水果刀還被個孩子踢飛了,就說他氣不氣。


    所以昨天本來該是一件特別穩妥的事,錢,現在就該裝他們兜裏了的。


    大娃是個意外,讓這事黃了,而陳玉璜的一把水果刀,把事情搞嚴重了。


    不過也不算太嚴重,馬尚北再一笑,說:“韓團,你不要嚇唬我,隻是一把水果刀,我在監獄裏學過法,隻要它沒有給人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就不算凶器。”


    說著,他抻開麵,啪一聲甩進了鍋裏,並說:“玉璜和陳玉鳳那種關係,你也不能說我們搶吧,我們真就是隻想跟陳玉鳳打個招呼,但你真要說報案,我們也沒辦法,你報吧,拘留,我反正已經混成這樣了,拘留跟上班沒啥兩樣。”


    他在獄中三年,拉麵技術確實練的好。


    他說的也對,沒有對人造成實質性傷害,水果刀就不算凶器。


    真報案,也就拘留半個月。


    這是法律,法治社會下,誰都得遵守法律。


    但馬尚北的態度不對,在他看來,一月在拉麵館才180,在貧富差距如此巨大,很多人一頓飯就要吃180的今天,在這種地方工作,還不如在拘留所蹲著。


    但是,事情還可以換另一個角度來看。


    韓超說:“隻拘留你們半個月,那種沒意義的事我不會幹的。尚北,你當初是犯了罪部隊才逮的你,在監獄裏部隊教了你謀生技巧,還給你安排了工作,在你看來,這份工作或許很不起眼,甚至不如在拘留所躺著吃白飯,但是你要知道,我有很多在戰場上並肩戰鬥過的戰友,當敵人的流彈飛來,他們來不及回頭看一眼家就得死,你不知道他們有多渴望活著,擁有這樣一份工作,不要再犯傻了,珍惜你的工作,你再膽敢犯事,我不介意把你重新送回監獄。”


    馬尚北再抓了一坨麵,拉開,麵落進鍋裏,在白浪中起伏,旋轉。


    他笑眯眯的點頭:“是是是,好好好,韓團,我聽你的。”


    撈起麵,該要放料時,他勺子一挖,笑嗬嗬的,把麵捧到了台麵上。


    韓超說的,是肺腑之言,但馬尚北死豬不怕開水燙,而且全然沒有反醒之心。


    搖了搖頭,韓超端起碗走了。


    陳玉鳳和大娃看馬尚北依舊笑眯眯的,雖還生氣,但因為知道是認識的人,昨晚的那種恐懼感已經消散了,自認為馬尚北被韓超唬了一頓,肯定是怕了。


    此時也覺得出了口氣,一人端碗麵,走的趾高氣昂的。


    因為沒人做飯,大娃從小就在外麵吃拉麵,在將來,他也因為各種原因,經常要吃拉麵,但牛肉拉麵裏麵沒有肉,這是大娃從小到大的認知。


    而他所記得的,一生中吃過牛肉拉麵裏唯一有吃不完的肉肉的,就是今天。


    馬尚北給他們仨一人舀了結結實實的,一大勺牛肉。


    找張桌子坐下,小男孩給陳玉鳳添了醋,問:“叔叔要醋嗎?”


    “不要,我不愛吃酸。”韓超說。


    大娃喔了一聲,說:“叔叔愛吃甜的,豆粉湯圓,水米涼蝦,還有冰粉。”


    韓超眉頭一皺:“你怎麽知道的?”


    “我還知道王奶奶愛吃辣子雞,但她最喜歡用糍粑辣椒拌米粉。周奶奶愛吃酸筍,還愛吃臘肉,尤其是鬆木和桔皮,桂皮烤的。”大娃濤濤不絕的說:“王奶奶因為吃了太多辣椒,胃不太好,所以才會很瘦,周奶奶闌尾炎是因為吃了太多油膩的東西,我一直在勸她吃清淡點,她現在已經好多啦。”


    韓超懶得理別人家的孩子,挑了筷子粉,眼神問陳玉鳳:這娃咋這麽嘮叨?


    陳玉鳳伸手摸了摸大娃:“我知道你是個細心的好孩子,趕緊吃飯吧。”


    為啥大娃煩人,因為他怕她為了倆媽的身體考慮,不要他們了唄。


    生活就是溫水煮青蛙,周雅芳的好是不求回報,奉獻自己,而且奉獻的無聲無息,漸漸的就把倆娃給慣懶了,慣的理所當然了。


    一月十八塊,陳玉鳳養著他們,是為了周雅芳的開心,和生活寄托。


    對了,還有韓超很可能遇到的,那個會傷及性命的危險。


    可她必須讓娃意識到,奶奶有多辛苦。


    隻有這樣,他們才會在生活中學會從小就關心,體貼,分擔倆媽的辛苦嘛。


    大娃還在絮絮叨叨,韓超則一直盯著馬尚北。


    喜歡投機取巧,不勞而獲的人,骨子裏就是爛透的,壞掉的。


    馬尚北就是骨子裏壞掉的人。


    事實上,要是沒有他,陳玉璜那種夯貨是不敢鋌而走險的。


    所以前幾年陳玉璜一直很安穩,沒敢犯過事。


    但現在馬尚北出來了,再加上陳玉璜,就成了一個犯罪團夥。


    針對陳玉鳳,他們肯定不敢了。


    但韓超思來想去,挺擔心陳凡世的,混混這種東西,最喜歡兩件事,一是欺軟怕硬,二是投機取巧,據他所知,張豔麗跟陳凡世住的不太遠,而且倆人勾勾扯扯,一直沒斷過,要沒馬尚北,張豔麗掀不起太大的風浪。


    因為她沒腦子,不敢幹太出格的事。


    但隨著馬尚北出獄,韓超怎麽覺得,陳凡世怕是有危險了呢?


    要知道,馬尚北可是有名的,喜歡搞立功型犯罪的人。


    他親爸還是個在文化風浪中駕駛著古玩的小帆船,一路屹立不倒的傳奇。


    要不是因為癌症死了,說不定能在軍區混成大領導的。


    馬尚北,當初要不是韓超,現在也應該是個營級幹部了。


    他有腦子,有謀略,還愛財。


    而陳凡世呢,名下有五間鋪麵,六套房,他目前還是這一帶炒股有方的名人。


    有錢還老不死,被人盯上的可能性就極大。


    吃完拉麵,韓超就準備再多請會兒假,去找一趟老丈人。


    至少叮囑他一下,叫他提防著點。


    仨人要上車,韓超怎麽看大娃,怎麽覺得不順眼。


    因為要平常他們夫妻帶娃出來,坐公交車,都是倆口子占倆坐位,然後一個抱一個孩子,可大娃太沒眼色了,走在路上,他就拽著陳玉鳳的衣襟,這個韓超忍了,小孩子嘛,他就當沒看見。


    可一上車,看到有並排的倆空座,他一手圈了,讓陳玉鳳坐了,自己剛要落座,大娃屁股一轉,搶了。


    他低頭,望著小屁孩,死亡凝視。


    這時大娃居然指著前麵說:“叔叔,那兒還有個空座,你去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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