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蘋!我都打算和你好好過日子了!咱們一起回去好好經營招待所啊!你還鬧什麽鬧?”


    洪金簡直不敢置信,覺得羅蘋絕對是腦子進了水,幹嘛要和自己離婚。


    他都已經改邪歸正了,以後再也不賭了,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可她非要和他離婚?


    她和他離婚有什麽好日子過嗎?一個離婚的女人,身上那麽多疤,誰會要她!


    “羅蘋,趕緊把離婚申請書收起來!”洪金越想越激動,聲音也不穩,“你過來,在這麽多大領導麵前,你別發瘋了!”


    “……我沒瘋!”羅蘋終於扭頭,看向洪金,語氣裏同樣夾雜著一兩縷歇斯底裏的情緒,眼眸紅著,“我就是要和你離婚!離婚!”


    喊出這句話,羅蘋發現,壓在心底那些沉甸甸的石頭,竟好像少了幾塊似的,身上輕鬆不少。


    洪金則仿佛不認識羅蘋這個人了似的,詫異地望著她,一臉愕然。


    陳興邦輕咳一聲,沉聲道:“情況我已經大致清楚了,最後這個洪金……就送去農場好好改造吧。”


    說完,陳興邦背著手走出去,公社書記許永昌忙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走著,順便匯報匯報自己的工作。


    周誌元側身,讓江茉、齊曄還有羅蘋都出去,他則仔細給每個木柵欄重新檢查了一番,上好鎖後,才走出治安室的門,又上了一道厚厚的鐵鎖。


    羅蘋拿著那份離婚申請書,看向江茉。


    江茉漂亮的臉蛋上,神情還是那麽散漫、從容,似乎什麽事都不放在她心上。


    但此時,她卻伸手,朝羅蘋豎了一個大拇指,“幹得漂亮。”


    羅蘋本來還緊張得不得了,做了一個人生這麽大的決定,這會兒心裏還直打鼓,整個世界都是飄的。


    不過江茉這樣一打趣,羅蘋又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她眼裏含著碎光,熾熱地望著江茉,一直笑。


    笑著笑著,眼淚不知怎麽,落了下來。


    -


    解決了一攤子糟心事,江茉提議,一塊兒吃頓火鍋,慶祝羅蘋同誌脫離苦海,踹掉人渣,從此開始美麗人生的新篇章!


    羅蘋笑著說,江茉像個大學生似的,說起話來,真是一套一套的。


    齊曄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抿著唇角,眼裏有笑意,更多的是迷惑。


    他記得聽江桃說,江茉隻是小學二年級畢業,和他應該是一樣的文化水平。


    可為什麽她說的那麽多話,他都聽不懂……


    他沒有懷疑江茉什麽,也不會把江茉往不好的方麵想。


    他隻是再次被一種無形的自卑環繞著,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這種低落感,一直持續到火鍋沸騰開來。


    今天他們就坐在招待所的院子裏吃火鍋。


    羅蘋手藝很好,她用豬骨熬出來的清湯打了底,再放些剁碎的豆瓣醬,切成小段的幹辣椒,以及大蔥薑片進去,煮沸後再灑些花椒、蒜頭,就成了一鍋麻麻辣辣的鍋底。


    在後院裏擺上一張小桌子,三把椅子,桌上放好爐子,添上幾塊炭火,再把鍋子一架,沒多會兒就咕嘟咕嘟冒出人間煙火的熱氣來。


    春末夏初的黃昏傍晚,天兒還不熱,涼風習習,很是愜意。


    羅蘋帶出去的那些錢,沒用作賠償醫藥費,她也沒省下來,全拿去買了菜。


    平日裏偶爾才吃一頓葷腥,這今天,她卻下了血本了,用攢的肉票和錢,買了一大堆肉回來。


    什麽毛肚、鴨腸、牛肉、羊肉……應有盡有。


    至於瓜果蔬菜,那更是數不勝數,豆腐、魚丸、香菇等等這些也都買了不少。


    江茉以前和羅蘋嘀咕過一回,怎樣涮火鍋才好吃。


    沒想到羅蘋竟然把那些全都記得一清二楚,完美還原了江茉在現代對火鍋的所有要求。


    齊曄還買了冰鎮汽水來,有荔枝味的,橙子味的,菠蘿味的。


    江茉和羅蘋一人一瓶,齊曄卻沒舍得喝他那瓶,打開後默默放到了江茉的手邊。


    對著咕嘟嘟冒著熱氣的火鍋,汽水瓶上沁出冰涼小顆的水珠。


    江茉舉起自個兒那瓶荔枝味的汽水,聲音透過煙霧,顯得又嬌軟了幾分,“來幹杯!祝羅平同誌離婚快樂!萬象更新!”


    羅蘋愣了愣,她一個初中畢業生,卻沒聽懂江茉說的“萬象更新”是什麽意思。


    問出來後,江茉懶懶道:“就是你的生活變了樣子,有了一番新氣象呀,你說是不是?”


    聽到江茉這樣描述,羅蘋的唇角也忍不住勾起來。


    是啊,她從沒覺得,生活像現在這樣有指望過。


    也從未像現在這樣,從傍晚就開始期待明天,期待後天,期待即將到來的每一天。


    羅蘋也舉起汽水瓶,和江茉的汽水瓶碰了一下,“江茉,真的要謝謝你,要不是你……如果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這是羅蘋這些天來,反複在心裏盤旋的話。


    因為有了江茉,仿佛朦朦朧朧活在一個玻璃罩子裏的她,才仿佛徹底清醒過來,有了勇氣和追求,去擁抱她的萬象更新。


    江茉笑笑,把汽水喝出了酒的豪邁,“話不多說,都在汽水裏,幹杯!”


    兩個汽水瓶碰在一塊,江茉扭頭看向還在發呆的齊曄,“你在想什麽呀?幹杯呀!”


    “我……”齊曄動動喉嚨,本想說,他不喝汽水。


    可被江茉漂亮的眸子一瞪,他大腦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下意識拿起他的那瓶汽水,仰頭喝了起來。


    這是齊曄這輩子第一次喝汽水。


    他永遠忘不了那橘子甜香的口味,沸騰的火鍋紅油,還有那個黃昏,溫柔晚風裏,漫天霞光映著的,她的側臉。


    -


    經過這件事後,羅蘋徹底脫離苦海。


    江茉沒了當牛做馬的狗腿子,也不可惜,洪金這種人渣,她天天見著都嫌煩呢。


    不過國營招待所裏,又分配了一個人來頂替洪金的工作。


    原本羅蘋是一個人幹兩人的活兒,特別累,現在來了一個新同誌,勤快又老實,羅蘋一下子就輕鬆起來。


    她特意和對方協商好,她上晚班,對方上早班。


    這樣的話,羅蘋就有了空閑,早上可以幫江茉去擺攤。


    其實,江茉並沒有主動讓羅蘋幫忙,但羅蘋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她感激江茉,想報答江茉。


    盡管江茉並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事情。


    她隻是一直在做她自己。


    集貿市場裏,張和平那三個侄子再也沒有擺過抽獎的攤位,每次看到江茉,都是灰溜溜的,夾起尾巴做人。


    江茉擺攤的生意仍然一如既往的好,周圍風氣也越來越好。


    還有人想學江茉搞抽獎的時候,想起張和平那從前風光無限現在卻被開除在家的衰樣,也就都是來試探性找江茉取經。


    話說得好聽,還備了薄禮,等江茉說“都是公平競爭沒關係呀,你們擺就是”之後,他們才敢同樣擺起了抽獎的攤位,也確確實實公平競爭,沒有再鬧過什麽幺蛾子。


    江茉的生活平靜下來,每天就是和羅蘋一塊去擺攤,再一塊回來。


    她現在甚至都不再去國營飯店吃,羅蘋的手藝也很好,每次非要拉著她一塊吃家常飯菜,怎麽推都推不掉。


    齊曄則每天兩天一線,很早起來去宅基地上蓋房子,拿著江茉給他的畫的圖,一點點把新房子努力打造成江茉喜歡的樣子,認真細致,不放過每一處細節。


    那些托他跑腿的鄉親們也漸漸發現齊曄真的是一個很實在的人,從來不會搗鬼,而且也不會黑心占便宜。


    他明明能賺更多錢,卻願意帶著大夥兒一塊賺錢。


    比那個總是愛占點小便宜的趙大勇好多了。


    所以,托齊曄跑腿的人也越來越多,齊曄不得不把馬車的那塊木板加寬了又加長,隻為了能拉回更多的竹筐。


    生意越來越好,江茉和齊曄攢下的錢也越來越多。


    不僅能填補上在招待所每天住宿的虧空,足夠在鎮上吃穿住用的開銷,而且還有富餘。


    齊曄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忙了一天回到招待所的那個小單間裏,點上一盞小燈,看著江茉趴在床頭數錢。


    一張又一張,他的心也跟著飄了起來,唇角的弧度怎麽都壓不下去。


    別的不說,起碼新房子的各項材料、家什、擺設,都能買最好的了!


    -


    然而,無論什麽時候,壞人總不可能滅絕。


    這天,江茉的抽獎攤位在早上九點左右,就已經被搶售一空了。


    她是最開始在這兒抽獎的,大夥兒跟她都熟,而且多看她幾眼都覺得賞心悅目,獎品也豐厚,就算抽到最差的物件,江茉也能給說出花兒來,讓人覺得不虧。


    所以大夥兒自然都願意來這兒抽獎。


    等江茉這兒的獎品都抽光了,他們才戀戀不舍地去其他抽獎攤位玩兒。


    可江茉剛等羅蘋收拾好東西,打算走的時候,有人圍了上來。


    “就是你!我吃了你這兒的菜之後,在家拉了一整天的肚子!你得賠錢!”一個女人捂著肚子,身後跟著好幾個她的親戚,都是大男人,拿著棍子,一副氣勢衝衝找茬的模樣。


    尤其是看到江茉和羅蘋兩個女人,柔弱無依之後,他們的氣焰也就更囂張了。


    甚至有個屠夫,也是那女人的親戚,還拿著一把菜刀,頭頂紮著一塊方布巾,耀武揚威地揮著。


    看到這兒開始吵架,集市裏的人們最喜歡看熱鬧,很快便圍成一圈,開始指指點點。


    江茉漂亮的眉梢微挑,視線在那女人發白的臉色上逡巡了一會兒,冷聲笑道:“你吃的什麽啊?”


    “就是昨天在你這兒抽到的半斤土豆!我回去燉了吃了,就開始拉!到這會兒肚子都疼呢!你得送我去醫院,還得賠我醫藥費!”女人雖然捂著肚子,神情很難受,但話卻說了一大堆。


    江茉身子感興趣地往前傾,“哦?我這兒抽出去那麽多土豆了,還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呢。”


    “那隻能說明你以前不是黑心人!昨兒說不定就黑心了一把呢?!”女人咬著唇,半彎著腰,繼續把肚子捂得死緊。


    “是嗎?”江茉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昨天隻吃了土豆這一個菜嗎?家裏幾口人啊,都隻吃了土豆?都拉肚子?去醫院看了沒呀?醫生有沒有說是食物中.毒呀。”


    “拉肚子可是有很多種不同的情況引起的呢,你怎麽就這麽斷定,一定是我這兒的土豆有問題呢?土豆壞沒壞,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呀,你難道沒做過飯,分不清楚?”


    江茉一連串的問題,把女人的臉問得白了又白,最後甚至額頭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啞口無言。


    女人使勁兒朝身後的幾個大男人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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