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佑一怔。


    *


    吹風機嗚嗚的響。


    秦措麵對鏡子,手指很隨心所欲地抓了兩把頭發,微微濕潤的觸覺,讓他記起了和白纖纖在酒店共度的一晚。


    那似乎是白纖纖回國後,第一次真心實意的示好。


    她從身後抱住他,她的臉頰緊貼他的背脊,她還拿著幹毛巾,溫柔地幫他擦頭發。


    當時他久旱逢甘霖,幸福來的太突然,來不及細想,如今冷靜下來,卻發現,根本經不起推敲。


    那個女人在心虛。


    拋夫棄子,五年天涯相隔,無法讓她動搖。


    這樣的白纖纖——究竟出於哪一方麵的顧慮,才會內疚,才會願意留在他身邊?


    他必須找到答案,不為其它,隻為掌握足以留下她的東西。


    他絕不能容忍第二個五年分離。


    *


    九點整,從酒店出來,他們坐進前台叫來的計程車,目的地是整個城市最危險、最亂的貧民區。


    外籍司機見兩人衣冠楚楚,又住那麽奢華的酒店,一看就是有錢的體麵人,忍不住提醒:“先生,雖然是白天,但是你們也要小心,那裏的扒手特別多。”


    常佑笑了笑:“我們會注意的,多謝你關心。”


    這是他今天立的第一個g。


    下車後,才走了幾步路,兩個瘦得像小猴子、衣衫不整的男孩你追我趕地跑了過來,領頭一個撞到他身上,摔了個跟頭。


    男孩紅著臉,一疊聲地道歉。


    常佑說:“沒關係,走路看著點啊。”


    男孩連連點頭。他的同伴向他招手,嘴裏喊著‘let’s go’,他又看了常佑一眼,忙不迭地爬起來,跑遠了。


    常佑歎氣,整理衣服,然後懵了。


    他摸摸褲子的右口袋,手機還在,又摸左口袋,空空如也。他猛地回頭,到處找東西。


    秦措問:“少了什麽?”


    “……皮夾。”


    常佑很快意識到,他的皮夾不是掉了,而是被偷了。他又悔又恨,低低罵了句娘,又罵那兩個不講武德的小兔崽子。


    秦措難得善解人意:“前麵就是警局。”


    “啊,這……”常佑受寵若驚,“我待會兒自己報案就行,不用為了我耽誤行程,這我多過意不去——”


    秦措已經向警局走去。


    常佑忙跟上。


    負責接待他們的是一名叫戴維斯的警員。


    他拿起筆,問了名字,又問幾個簡單的問題,熟練地寫下幾行字,看著常佑一會兒,突兀的說:“你今天穿錯了衣服。”


    常佑皺眉,“什麽?”


    戴維斯警員歎氣:“你長著異國人的臉,行為舉止一看就不是本地人,還穿著西裝打領帶。在附近的幾條街,你這樣的打扮,等於邀請小偷和強盜對你展開襲擊。”


    常佑臉色一變,冷冷道:“先生,這是受害者有罪論。”


    “如果我的表達方式冒犯了你,我道歉。”戴維斯警員攤了攤手,“可這就是殘酷的現實。你下次在外麵多注意,你的財產也會更安全。”


    常佑聽他那語氣,心裏清楚,他的皮夾多半找不回來了。


    這一地區的犯罪率常年居高不下,不少命案都毫無頭緒,偷竊什麽的,還得往後排。


    同時,他也知道,隻要秦總亮明身份,打一通電話,半小時內,小偷就會落網,皮夾也能物歸原主。


    他轉過頭。


    他那西裝筆挺的上司坐在一旁,長腿交疊,無意為他出頭。


    常佑清了清喉嚨,用眼神無聲暗示。


    漫長的五分鍾之後,在他無比期待又懇切的目光中,秦措終於開口了。


    他說:“我們來參觀溫德爾先生的故居。”


    常佑:“……”


    戴維斯警員一點兒也不驚訝,嗤笑了聲:“我猜也是。像你們這樣的年輕創業家,商務人士,每年總得來幾十個,迷路的也不止一個兩個了。”


    他的同事笑說:“還有很多熱情的女孩子呢!奧斯汀可真是厲害啊,他一個經商的男人,比明星和球員還受歡迎。”


    秦措隨意的問:“你們對他很熟悉麽?”


    那名同事挑了挑眉,“多虧了奧斯汀的前女友——”


    “你怎麽知道是前女友?”戴維斯警員反駁,“他那麽喜歡那個女孩子,總跟在人家屁股後麵,好不容易發達了,有錢了,我猜他們已經結婚了。”


    “你不懂,有錢發達了,才會分手。”


    “喬伊,你要跟我賭一把嗎?”


    “哈,好啊!”


    他們一人一句,說了一會兒,才消停。


    戴維斯警員用筆指向另一邊的牆壁,說:“你們不是來瞻仰溫德爾先生發家奇跡的嗎?喏,過去看看吧,就在那裏。”


    他說著,又笑了兩聲:“當年,奧斯汀和他的女朋友——那對小情侶在我們這一帶太有名了,尤其是他的女朋友,每年都得跑幾趟警察局,同事們給她起了個響亮的外號,榮譽警長。”


    他的同事笑道:“因為那個小姑娘,犯罪率逐年降低。依我看,比起奧斯汀的崛起之路,那個女孩子才是真正的奇跡啊!”


    常佑越聽越茫然,一頭霧水。


    他抬起頭,愣了愣。


    秦措臉沉如水,起身走開。


    常佑跟在他身後,來到那麵掛著布告欄、貼滿各種告示和相片的牆壁前。


    他目光一掃,原本對那些照片並不感興趣,卻突然呆住,驚駭異常,瞪著其中幾張。


    他猛地湊過去,額頭差點撞到透明的玻璃上。


    那、那個人……


    一連五年,標明年份的貼紙之下,都有同一對男女的合影留念。


    白裙女孩捧著警察送的花,微微笑著,對著鏡頭比了個勝利的手勢。而在她背後,站著一名高挑的金發男子。


    白纖纖和奧斯汀·溫德爾。


    常佑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死死盯著那幾張照片。


    白纖纖和……溫德爾?


    兩個明明不會有交集的人,兩個怎麽想都不該出現在同一張照片裏的人——!


    為什麽?


    “又是來參觀溫德爾舊宅的嗎?”


    一名年紀大些的警司從門口進來,看見直愣愣盯住牆壁,一動不動的異國人,他見怪不怪,笑了笑。


    “這個小女孩——”他指著白色長裙、黑色長發的東方女孩,說道,“她一定是聖經裏所說的上帝揀選的人。別的線人,我們忙著幫他掩飾身份都來不及,就她不一樣,上帝和命運眷顧她。”


    秦措收回視線,神色不動,“抱歉,我不太明白。”


    警司看著照片裏的人,棕色的雙眸變得深邃,“最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見了她也隻能繞道走。這孩子住在我們轄區的幾年,凡是對她動手的歹徒,傷的傷,病的病,死的死,一個比一個慘……這種事情,根本不能用科學和邏輯解釋,上帝派天使保護她!”


    常佑不信上帝,也不信天使,他隻感受到了陰謀的氣息。


    於是,他動了動嘴唇,努力發出一點艱澀的聲音:“警官,她後麵的那個男人,是溫德爾?”


    “奧斯汀·溫德爾。”警司念出這個名字,又笑了笑,“五年前,誰能想到他會走出貧民區,搖身一變,成為華爾街的國王呢?當時,他隻是一個因為連續拖欠房租,被房東頻繁投訴的失業青年。”


    左邊,有人說:“我們是不是還把他帶回來,問過話?”


    警司抬起杯子,喝了口咖啡,聞言一怔,“對,對……”他失笑,“因為他的異國小女朋友看起來像未成年。”


    旁邊的人又是一陣唏噓。


    “誰能想到呢……”


    “溫德爾這個名字,現在的價值,足夠買下整個街區了!”


    “人生就是這麽神奇……”


    等周圍的人走的差不多,各忙各的,常佑才回過神,眼前天旋地轉。


    他急忙扶住牆,雙腿發軟,勉強站穩,喃喃道:“……我的親舅姥爺啊!”


    腦海中閃過一些片段,他越想越驚心動魄,雙拳緊緊攥著,壓低聲音說:“那小祖宗和溫德爾一直認識,她、她回來到底圖的什麽?為什麽要隱瞞認識溫德爾的事實?莫非……商業臥底,刺探重要情報?”


    秦措毫無反應。


    常佑又說:“秦總——”


    秦措:“你過去,問溫德爾舊宅的具體地址。”


    “不是,秦總!”常佑急道,“這根本不重要,眼下我們的關鍵問題在於——”


    秦措看他一眼,“常佑。”


    常佑一凜,“在,您有什麽吩咐?”


    秦措雙手伸進褲袋,轉身就走,“等你的智商恢複人類平均水準,再跟我說話。”


    常佑:“……”


    *


    常佑問出了地址,步行前往舊公寓的路上,他失去的理智也回來了。


    白學妹當然不可能是商業間諜,否則她不會整天待在秦園的咖啡館消磨時光,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秦總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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