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纖轉身,向聲音來源望去。


    常佑握著手機過來,對她笑了笑,表情有點複雜,“剛才門衛室打來電話,我接的。”


    纖纖問:“他帶小霧回海之嶼?”


    常佑搖頭,“回新家,他搬家了。待會兒我開車帶你過去,你們——”他看向活似經曆了一場腦震蕩的同事們,“下班了,走啊,回家過年,還等什麽?”


    他這麽一說,另外幾人才有動作,臉上都掛起尷尬的笑容。


    小楊第一個有反應。


    他敏捷地掏出一張名片,充滿儀式感地雙手奉上,鄭重的說:“白小姐,我叫楊風,你可以叫我小風。”


    常佑:“……”


    纖纖收下名片。


    小楊眼神忽然一亮,莫名激動,語速飛快的說:“白小姐,我b大畢業的,我——”


    “都幾點了,還不走?”常佑一掌拍他背上。


    小楊被他拍的直咳嗽,隻得向纖纖告辭,不甘心地含恨離開。


    小蘇和葉子識趣地道別,臨走前,不忘回過頭。


    一個說:“白小姐,以前都是誤會,我絕對沒有懷疑過您和溫德爾先生嚴謹的上下級關係。”


    另一個說:“對對對,我也絕對沒有懷疑過您和聖聖,咳,張啟聖正經的同事關係!”


    纖纖對著三人離去的背影沉思了會兒,問:“他們怎麽好像怕我?”


    常佑檢查完窗戶和電燈,拿著車鑰匙走來。


    “想太多了吧。擔驚受怕也該是我啊,哪輪得到他們。”他生無可戀的歎氣,“有眼不識泰山,說錯最多話的,不就是我嗎?”


    纖纖笑,“學長,我不是秦先生,沒那麽小心眼。”說起秦措,又問,“你說他搬家了?搬去哪兒?”


    常佑帶她從電梯下去停車場,“秦總事先沒知會你?”


    纖纖說:“沒有,他辭職也沒告訴我。”


    常佑苦笑,“他誰也沒告訴,把所有人嚇了個半死。你沒看見董事會那些老頭子,我從沒見過他們那麽慌。秦太太多端著一人,當時也忍不住發飆,就差指著他跳腳大罵——”


    他頓了頓,又歎氣:“你剛也看見了,瞧瞧把我同事嚇的,小楊恨不得今天就求你給個麵試機會,前途慘淡啊!”


    纖纖:“至於嗎。”


    常佑走在前麵,拉開副駕駛座的門。


    纖纖坐進去。


    常佑繞到另一邊,啟動汽車,指示燈亮起。


    駛出停車場,他才說:“是真的心裏沒底,秦總甩手不幹,自己走人就算了,還找了個前無業遊民接替他。”


    纖纖:“誰?”


    常佑:“許妄,我們機場見到的那人。”


    纖纖一愣,睜大眼睛。半晌,自言自語:“……好損。”


    殺人誅心。


    許妄自卑又自大,敏感又驕傲。


    這麽安排,擺明了衝著徹底摧毀他的自尊去的。等他看清自己有多無能,就是他的尊嚴和人格坍塌的時刻。


    這是許妄的自尊和驕傲,秦措呢?


    纖纖低頭。


    他就那麽放棄了秦氏。


    五年,他曾經付出多少時間,多少心血,投入全浪費。他所有的努力,就此功虧一簣。


    那不該是他的事業,他的驕傲嗎?


    “這兩天,公司裏的人呐,聽到點風聲的人人自危,一個個愁眉苦臉。一知半解,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又擔心出了大事的,也是緊張的不行。整個氣氛就很不春節。”


    常佑目視前方,淒淒涼涼的說了幾句,語氣一轉:“除了秦總,他心情好的不得了。就今天下午,你知道他走前跟我說了什麽嗎?”


    “什麽?”


    “他說,他再也不加班了。”


    纖纖不小心笑出聲。


    常佑投來憂鬱而哀怨的目光。


    纖纖趕緊擺正臉色,坐了一會兒,突然開口:“我也沒想到他會這麽做。”沉默幾秒,聲音低下去,“這次回來,也是想告訴他,如果因為我才妥協下的決定,其實沒必要……我會想其它辦法,我不要他退讓。”


    常佑不語。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窗外,車流呼嘯而過,偶爾一聲短促的喇叭響。


    車裏一直安靜。


    很久之後,常佑說:“剛開始,我也是那麽想的,大家都是那麽想的。秦總多驕傲——”他低笑了聲,搖搖頭,“有時候甚至有點高傲、傲慢的人,他怎麽忍的了啊。”


    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為了贏得董事會的信任和支持,為了奪權,秦措有多拚命。


    千辛萬苦得來的東西,到頭來,他卻輕易放棄。


    常佑接著說:“直到昨天晚上,我躺床上,想起來從前的事,突然就對整件事改觀了。”


    “從前?”


    “對,高中。”常佑點頭,忽然問,“當年秦總住的老房子,你有鑰匙嗎?”


    纖纖翻包。


    上次帶小霧回去,鑰匙還在她身邊。


    她說:“有。”


    “走,跑一趟。”常佑打轉向燈,“秦總下午帶小少爺去見董事長,不會太早回家。”


    *


    常佑弄錯了。


    他要找的不是秦措住的地方,而是他用來儲存收藏品的房子。


    幸好,纖纖也有鑰匙。


    常佑抓了抓頭發,不好意思的笑:“我就來過一次,太久遠,記不清。”


    當初為什麽來,他也忘記了,隻記得沒待太久,至多一小時。


    但是足夠他記住那一個獨立的小房間。


    他打開房間門,走進去,環視四周,會心一笑。


    還和記憶裏一模一樣。


    “那會兒,我半天沒找著廁所,誤打誤撞闖進來,秦措還不高興呢,他——”


    常佑轉身,止住話頭。


    纖纖望著室內的一切,怔忡,驚訝,困惑,不可思議。


    常佑試探的問:“你……你沒來過?我以為,房間是你和秦措一起布置的。”


    纖纖沉默。


    不是,她從沒來過。


    秦措說,這裏是金庫,存放的收藏品最貴。


    她對他的玩具一向沒興趣,也不上心,被他拖著過來,隻覺得煩惱,竟然從未想過,打開這扇總是關著的門。


    這哪是什麽金庫啊。


    這是白纖纖整個學生時代的展覽室。


    房間裏和客廳一樣,沒什麽家具,隻有一張書桌。


    牆壁上掛著一個個玻璃框,裝著她曾經獲得的獎狀。


    稍微偏下一點,則是一張又一張打印紙,記錄她每次的月考成績,隻要能上榜,都在。


    纖纖麵對牆壁,靜默無言。


    七中的慣例,月考成績出來,年級前十的光榮榜單獨打印,字體特大還加粗。


    秦措從未掉出前三。


    而她,她的成績不錯,理科尤其出眾,卻總是在作文方麵想象力過於豐富,隨性發揮,亂寫語文和英語的文章,嚴重拉低總分,被老師批評了無數次。


    她和秦措,從沒有在一張紙上出現過。


    這兒沒有秦措的名字,隻有五十名開外,隻有她。


    纖纖走到另一邊。


    書桌的抽屜裏存放了不少零碎的小物件。


    她的學生證,她的公交卡,她無聊畫的塗鴉,她和他共用多次早就壞掉的折疊傘,她問他借的塗改液……還有一隻泛黃的紙飛機。


    依稀記得,那天上自習,她折了一隻紙飛機往後扔,紙飛機飄飄搖搖,落在少年的卷子上。


    秦措拿起來,看了一眼,放進書包,繼續做他的題目。


    那時候,秦學長還是相當高冷的。


    纖纖展開紙飛機,手指撫過一行端正的小字。


    ——學長,生日快樂!


    “那天,我不小心闖進來,看見你的獎狀,還笑話他,我說秦措你這浪漫用錯了地方,隻有爸媽才給閨女貼獎狀。”常佑在旁說,“他就趕我走,還不準我說出去。”


    他走到窗口,指著一張剪下來封進玻璃框的報紙殘片,內心百感交集。


    “還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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