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臨無語至極,這什麽人呐,敢情是裝糊塗,連一個荷包也要昧去。


    擔憂小弟的煩悶情緒褪去,變成了要和陶青較勁,他眼尾微揚,眸光一閃,幽幽道,“陶大夫,我脾氣可不怎麽好。”


    該是多少診費,就是多少,不清不楚的,這是何意。


    陶青無辜地看他,手上力氣更大了,緊緊捏著:“哦,這是肝火旺,可要陶某再開個方子?”


    “你!”周福臨沒忍住,往前走了一步,剛好陶青也忽然靠過來,兩個人貼得極近。


    二人四目相對。


    他聽見陶青低低地笑:“周公子,陶某跟您開玩笑呢,用不了這麽多錢,剩餘的,還你便是。”


    陶青的視線掃過去。


    對方雖年芳十九,在許多人眼裏算是年紀大的,可他秀麗的臉其實極富少年氣,鳳眸銳利,皮膚白皙,鼻梁挺直,說是十五六歲也有人信。


    這也是為什麽周福臨脾氣暴躁,能將調戲他的人打得頭破血流,卻依舊有媒公上門,苦口婆心勸他嫁人,那金四兒一般的混混,吃了虧也還是不吃教訓,三番兩次過來,柳巷的男子又為何偷偷說他是狐狸精。


    無非是因為長得好。


    他的衣著很樸素,但仿若清水出芙蓉,離得近了,陶青還嗅到周福臨身上的皂香。


    他的睫毛好長。


    陶青暗想,柳巷這樣的地方,也能養出這般通透的人。她心一動,張嘴要說話,胡大爺就進了屋。


    “福臨——”


    胡大爺手裏拿著一把水靈靈的青菜,東張西望地找周福臨:“我剛去看了阿盼那孩子,這是又好了?你可有謝謝陶大夫,你這脾氣,別又像上次一般,將大夫氣走……”


    他扭頭,眼前的人可不就是福臨麽,怎麽傻愣愣的。


    再一看,謔,陶大夫也在,這倆怎麽靠那麽近。


    有人來了,周福臨立馬退開,摒棄多餘的心思,瞪陶青一眼:“既然是開玩笑,不論診費多少,貼身之物得還給我吧。”


    陶青大方將荷包塞到他手裏:“令弟的病需要多次診治才能好,周公子不如等他痊愈,一並給我。”


    她沒等周福臨拒絕,向胡大爺打了個招呼,就走出去,離開之前加了句。


    “對了,阿盼的病不嚴重,不用太緊張。陶某給周公子你也開了張治風寒的方子,記得去拿藥,還是那家鋪子,價格比較公道,藥方錢就不必給了,送你的。”


    周福臨抿唇,覺得心裏怪怪的,等人走遠了,嘀咕道:“我可有讓你開方子?誰又讓你送了?”


    心情倒是輕鬆不少。


    “福臨啊,你們方才聊什麽了?”胡大爺摸不著頭腦。


    周福臨接過青菜,對胡大爺道謝,他是早已將對方當做自家長輩的,這麽多年,早就不見外了:“沒什麽,您留下來用飯吧。”


    胡大爺從水缸裏舀了水洗菜,一邊洗,一邊嘮叨:“阿盼這病還是不行,他體弱,你一個男兒家,哪裏撐得住。你還是托媒公再給你相看相看,總會找到好人家的,你真就一輩子不嫁不成,這也是為了阿盼好……”


    周福臨唇線繃緊,麵無表情:“您別說了。”


    那媒公,早在被胖女人找上門罵了一通後,就遷怒上了周福臨,認為他不好好把握時機,非說自己是寡夫,還克妻。他路過周家時,陰陽怪氣地表明,不給周福臨相看了。


    周福臨巴不得呢。哪次牽紅線,不是媒公主動的,他又沒求對方。


    胡大爺絮絮叨叨,不是懷念死去的妻主,就是遺憾沒能生個孩子,以至於孤苦伶仃,讓周福臨別走他的老路,早日找到妻主。


    周福臨背過身去,脊背僵硬,內心苦澀,揉皺了菜葉。


    嫁人嫁人,哪有那麽容易。


    家中是什麽光景他清楚。請大夫要花錢,買藥要花錢,偶爾給弟弟買肉買糖也要花錢,就他一人掙這些銀子,確實不夠。


    曾經也有媒公暗示他:若降低要求,不堅持做正夫,單憑他相貌,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包括阿盼的病都不必擔憂。


    周福臨自認為是愛弟弟的,但他又不夠無私。


    他總在夜裏問自己,是否願意為了弟弟,做別人的夫侍?不就是個名分而已,他進了有錢人家的門,隻要在床上討好妻主,對正夫表示謙恭,再努力生個女兒,日子必定比現在舒坦。


    可他就是排斥。幹涸的心還是期待著,會有一雙溫暖的手攬住他,真心對他,正經把自己娶回家,也肯照顧阿盼。


    或許是奢望吧。


    ……


    “陶大夫,您這是去哪兒了,怎麽看著像是從周家過來,那可不是好人家,您沒被欺負吧?”


    “陶大夫,我眼睛好像進了什麽東西,您能不能幫忙看看?”


    “你又來了,李家夫郎,你那不是眼睛進東西,是眼抽筋,人發/騷呢,給我一邊兒去!”


    陶青回醫館的路上,分外和諧。


    她又拿出對付病患的溫和態度,也不說話,隻點頭,笑著走過。


    手指上還殘留摩/挲荷包得來的絲滑感。


    那荷包像是錦做的,這位周公子,應當也經曆過優渥的日子吧。


    陶青對身旁的聲音充耳不聞,一邊走一邊想,在她見過的男子中,那人也算比較能幹的了。


    柳巷的人覺得周福臨是個寡夫,還帶著病罐子,脾氣又不好,父母皆亡,能有人看上就不錯了。


    但陶青接觸他以後,發覺對方並不是表麵上那般充滿戾氣,反而還挺好哄的。


    阿盼天真可愛,不就是病了麽,她能治;錢不夠,她有錢啊,周福臨父母皆亡,說句不好聽的,那就少了贍養的對象,至於克妻……


    她能在母親死了,父親改嫁後平安長大,還神不知鬼不覺殺死了當年建議砍母親頭的貴侍,沒有被任何人發現,會怕這種克妻之言?


    前日她同父同母,已經成親生女的哥哥寄信來,說她二十一了還不成親,信裏頗有衝過來尋她的意思。


    陶青用手指敲了敲下巴。


    要說對周福臨有多大的好感,倒也沒那般誇張,但她靠近周福臨時,發覺這人腰肢纖細,眉目姣好,很是對自己胃口。


    或許,可以考慮找他做夫郎?


    她想更了解這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周福臨:考慮?嗬嗬,現在是你考慮,以後就等著我考慮吧


    我,我又更在了淩晨……我這個咕咕精……


    第六章 可愛


    連著下了幾日的雨,皇城冬季堆積的雪本就還未完全消融,這會兒更是透著涼意。


    大夥兒不得不在裏頭多加了件褂子。


    陶青替一位剛懷孕的男子診治時,聽他抱怨:“這雨沒頭沒腦地下,到處濕漉漉的,晚上不小心摔跤了可怎麽是好?”


    “可不是,前兒晾的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幹。”孕夫的妻主在一旁附和。


    她剛說完,陶青心裏就笑了。


    這女子說得如此自然,定是晾曬衣服慣了的,這年頭,幫著夫郎洗衣服的人可不多。


    女子察覺陶青的目光,疑惑地將視線從夫郎的肚子轉移到對方身上。


    她忽然尷尬咳了聲:“怎麽,沒見過夫管嚴啊。”


    雖然尷尬,卻並不覺得丟臉。


    陶青方才問過這女子的名字,知道她叫錢瑤,笑著承認:“是見得少。能讓你甘心洗衣做飯,貴夫郎必定也很好。”


    錢瑤的夫郎覺得陶青特會說話,別的人隻會說他真有福氣,這大夫反而誇自己。


    他看了一眼妻主道:“她娶我的時候,可是一窮二白。我家是在城東那邊兒的,怎麽著條件也比她好,她若不給點兒承諾,我憑什麽嫁到柳巷?再說,自我進了她家,把公公哄得每天都高高興興,現在又給錢家懷了子孫,她不洗衣服,讓我和公公做?”


    “有理有理。”


    陶青故意不去看錢瑤漲紅的臉,一本正經應道。


    等到他們出了醫館,陶青依稀聽到錢瑤對她夫郎嘀咕:“在外頭給我留點兒麵子嘛。”


    “話頭是你起的,現在怪我不給麵子了?哎呀,行了行了,你倒是扶著我,待會兒摔了。”


    “那好吧……晌午吃什麽,下麵條行嗎?”


    平民百姓過日子,就是這般簡簡單單,柴米油鹽醬醋茶。


    陶青將藥材按類別放好,心中悵然。


    娘還在時,和爹爹也是這般溫馨,幼時她便想,要像爹娘這般,和自己的夫郎相伴,不欺負他,對他好。


    然而終究事與願違。娘死後,爹說養不起她和哥哥,不顧她的反對,改嫁給了別人。


    她能理解,卻無法接受。


    娘死得那般慘烈,爹怎麽能轉身嫁人。就他們三個在一塊兒不好麽,哪怕吃糠咽菜也情願……


    陶青斂了眸,一言不發地回到凳子上做活兒,逐漸平靜。


    其實她懂,一個男兒家帶著兩個孩子,既要忍受妻主慘死的悲痛,又得考慮怎麽養家,爹是無奈的。


    倘若她娶夫郎,必定不會讓對方陷入這般境地。


    ……


    夜裏陶青睡得正香,床頭的窗戶驟然發出“哐當”聲響。


    隨即灌進來簌簌冷風,吹得她一個激靈醒來。


    暴雨打在窗簷,雨聲嘩啦。陶青迷迷糊糊要將窗關上。


    柳巷窄,大家都住得近。從陶青周圍清晰地傳來叫罵聲:“該死的賊老天,能不能消停點兒?我家的菜罐子都被風吹倒了。”


    狗叫聲在深夜此起彼伏,還有人氣道:“我家的門還被刮掉了呢。”


    這風雨是開春以來最猛烈的一次,各家屋子裏的東西被吹得東倒西歪。折騰到後半夜,巷子才又安靜下來。


    弄得陶青壓根沒睡好。


    第二日,打開醫館的門後,她倚在門邊輕輕打了個嗬欠。


    路過的錢瑤招呼她道:“陶大夫,起這麽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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