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架勢,原主應該纏他纏得不少。


    吳芷紅沒有開口,並不是她不想開口說話, 而是她所會的句式和古人說話大不相同,一開口就容易露餡,少說少錯。


    和尚隻說了兩字便停了下來, 眉頭皺起。


    看他這副模樣,吳芷紅心中一驚,猜到自己八成已經掉馬。


    果不其然。


    和尚:“瓊芝施主,可還安好?”


    瓊芝是吳芷紅從信中看到,原主的字。


    古人以字相稱,往往都是親昵的關係,這樣的字眼從一個和尚嘴裏出來,卻十足的耐人尋味。


    吳芷紅:“你覺得呢?”


    和尚看了她一眼,又合上眼,低聲喚了一句阿彌陀佛。


    吳芷紅先前走得慢,但也不是全無收獲,她將山洞內掃視了一圈,直至繞到和尚麵前,看到他胸前以及麵前腳下的石板上落著點點血漬,這具身體的視力好得出奇,在如此昏暗的環境中都能看清噴射出來的血點。


    雖說和尚背上有不少抓痕,可見血的傷痕卻沒有多少。


    所以那些血漬,不是他的。


    結合和尚的語言動作,以及原主身死的情況,八成……原主是死在了他的手上,這也是吳芷紅走到這裏,卻遲遲沒有接近和尚的原因。


    “你既然已經猜到,又為什麽要問我?”吳芷紅說道。


    和尚搖了搖頭,“是我錯了。”


    “錯什麽?”吳芷紅想了想,她現在分不清這個和尚是好是壞,但是看他這個被綁起來的樣子,原身應該不是什麽好人。


    和尚不語。


    吳芷紅準備更近一步,逼一逼這個和尚。


    “你殺了瓊芝。”


    和尚低頭不語。


    吳芷紅繼續往下說,“你現在準備怎麽辦?殺我滅口?”


    她想著試試這個和尚。


    結果他抬起頭,“我為何要殺你?”


    這一句話說得吳芷紅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但也確定這和尚現階段看著,或許是個受害者。


    眼見著和尚低頭不語,吳芷紅隻能主動搭話,將話匣子打開。


    “大師法號是什麽?又師從何處呀?”


    她一開口就覺得自己說話腔調很奇怪,不自覺的去學在電視裏看到的那些‘妖女’形象。


    和尚:“施主不必如此說話,貧僧來自鳴山寺,法號明釋。”


    吳芷紅:“既然是和尚,殺瓊芝是為了替天行道?”


    和尚沉默半響,主動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她說了一遍。


    她猜的中了一大半,原身確實是是合歡宗的宗主。


    這門派也如同門派的名字那般,行事上頗為放縱。


    原身,身為一派之主更是無拘無束,相較門內弟子後背的□□放縱,她更進一步,開始了玩心。


    原身不光喜愛玩弄人心,更喜歡玩弄那些天之驕子的人心。


    和尚對這部分的認知也是來自於修真界裏的傳聞,在描述時措辭語言都比較委婉,並未下定論。


    可從抽屜裏的情書來看,吳芷紅認為,這些傳聞所言非虛。


    吳芷紅:“你也是她的情人?”


    掉馬後,她幹脆不掩飾自己的身份,撩開裙擺一屁股坐在地上,撐著頭看他。


    剛才從上麵下來,一路靠著兩雙腿,放鬆下來後難免感到了些許疲憊,上個世界時時刻刻仰躺坐著的壞習慣也跟著一並帶過來。


    和尚搖頭,“我並未答應過她。”


    那就是強迫了,常年身處高位,事事順心,偶爾遇見一兩件不合心意的事和人,難免會走極端,她穿的第一個世界,那具身體的原主便是這樣的人。


    吳芷紅:“你們又是怎麽見的麵?”


    在她看來,一個和尚,一個名聲在外的‘妖女’,兩者之間不太會有相遇的可能性。


    “她聽說你的名號,刻意找來挑戰高難度?”吳芷紅問道。


    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吳芷紅隱約覺得原身是個集郵狂魔,像是和尚這種經典款式她應該不會錯過。


    事實卻和她料想的不太同。


    和尚:“她並未找我,而是我找的她,”


    吳芷紅一愣,笑了笑,“看不出來啊,和尚。”


    吳芷紅:“你這玩得是哪一出?”


    和尚:“本門追求無欲無求,恪守本心,不可動欲,不可有情。”


    佛教大多都是玩得這一套,吳芷紅並不意外。


    吳芷紅:“和尚,我問這,你怎麽說別的啊?”


    和尚並未回答,繼續往下說,“貧僧出寺入凡塵有十餘載,所見所聞,父母之情,男女之情,大道無情,人有情……心中茫然,便求道於此處。”


    吳芷紅:“……說人話。”


    雖說話都聽得懂,就是聽得很累。


    和尚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該如何表達,過了一會兒。


    “我欲追求真理。”


    他這話說得非常奇怪,但吳芷紅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和尚和阿爾斯蘭還有點像,早些年在廟裏長大,能看見的天地就隻是那一小塊,學到的知識也是從旁人嘴裏聽到的。


    自然不會有多餘的想法,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


    所以這也是阿爾斯蘭一開始對她深信不疑的原因。


    可修道卻不能僅僅限於一小塊天地之間,就和那些老生常談的修真小說一樣,修的不光是修為,還有心。


    心境不穩後續升級的時候容易有心魔。


    於是乎和尚們長大了就該放下山入凡塵煉心。


    佛教修的是那個悲天憫人,入世卻又高於世,心中有大愛無小愛,講究的是六根清淨,不近女色。


    但這和尚看了芸芸眾生,似乎對門內的清規條例產生了疑惑。


    吳芷紅:“……你動了心?”


    和尚:“並無。”


    和尚給她講了一個故事,他說得文鄒鄒,吳芷紅不太習慣這種古文式的敘事,和尚發覺這一點,便主動放慢說話的速度,並學著用她遣詞造句的方式說話。


    這個故事大意就是,和尚剛下山的時候遇到了一窩無惡不作的土匪。


    不過故事的開始是土匪們從良十年後的事情,彼時土匪早就成為一方有名的地主,名聲還頗為不錯。


    當時和尚不大,身邊有師長跟著保護入凡煉心,路途中遇到了一位凡人姑娘,這位姑娘在家中排號第五,人稱杜五娘。


    其實他隻說了個開頭,吳芷紅就猜到了後麵故事走向,果然,那杜五娘就是當時土匪們作惡的受害者之一。


    杜五娘假借和尚名頭,相伴上路不過是為了參加那些土匪舉辦的春宴。


    宴席上,她毒倒所有人,將往年之事徐徐道來。


    杜五娘:“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你殺我全家,我便殺你全家。”


    這原本就算是個武林報仇的故事,可惜的是,一群武林凡人中混入了和尚和他師傅這兩個修真人。


    當時,和尚的師傅攔下了杜五娘。


    和尚的師傅隻勸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吳芷紅嗤笑了一聲,“然後呢?”


    和尚垂下眼。


    後來和尚和他師傅將土匪送入官府。


    吳芷紅:“也算是一種處理方式,再然後呢?”


    和尚:“我與師傅離開了此處,隻不過當時心中仍有些不平……師傅告與我,要與人為善,教導惡人向善,不可傷及無辜……凡人的事情應當交由凡人的規矩處理,我等佛修可管卻也不能管得太多,徒生因果。”


    和尚:“當真應該如此嗎?”


    故事到這裏本來就該了結,那麽,和尚自然也不會心生疑慮。


    吳芷紅:“你多年後還回來過一次?”


    和尚:“是。”


    土匪早與當地官府勾結,不然何來的從良?


    修真人管得了一時,卻管不了一世。


    杜五娘死了。


    鳴山寺有個規矩,若凡人出家求道,不可與凡塵親人再見麵,要斷凡塵淵源,心中忘情,才可六根清淨。


    和尚:“這樣便是對的嗎?”


    要是真這樣規定,恐怕父母去世都不能見上最後一麵,確實有些苛刻,吳芷紅覺得這佛修修的不是佛,倒像是無情道。


    人的七情六欲已經禁絕了。


    吳芷紅:“所以你心生疑惑就去找合歡宗宗主?中間跳躍性太大了吧。”


    和尚睜開眼,朝她徐徐一望。


    霎那間,她眼中火光大勝,忽然浮現一副畫麵。


    熊熊烈焰之間站著一皮膚白皙的美人,她上身僅披了一件薄紗,哈哈笑著指向被火焰攏成一圈的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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