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靜遠也沒有立竿見影的好法子,治療是個長期過程,隻是承諾近期內會主動多找嘉南聊。


    陳縱掛了電話,身體後仰,陷在椅子裏,眼睛望著天花板。許久,他直起腰動了動鼠標,看到桌麵上的幾款遊戲軟件,反複打開又關閉。


    若有所思。


    翌日清晨,嘉南無精打采地坐在餐桌前。喝完豆漿,唇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印子。


    她扯過紙巾擦嘴,聽著窗外嘩嘩的雨聲,愈發不想出門。


    陳縱從浴室出來,頭發潮濕,身上繚繞著沒散盡的熱霧,肩頭搭了條毛巾。


    他昨晚同樣沒休息好,衝了澡醒神,朝嘉南招手:“來。”


    嘉南走過去。


    陳縱雙手是熱的,撚撚她薄薄的耳垂,稍微彎下腰,對她說出自己想了一晚上的法子,聲音像哄又像騙:“小南瓜,我們來玩個遊戲。”


    嘉南露出了感興趣的模樣,聽他繼續往下說。


    被陳縱拉到他臥室。


    電腦桌上擺著一張白紙,上麵有潦草畫好的簡筆圖案。


    從左下角開始,有棟小房子,門牌號碼寫著501。


    “你看,咱們現在住這兒,早上從501出發……”陳縱撿起一旁的鉛筆,筆尖順著小房子向下延伸出一條長長的線。


    他聲線低低的,仿佛在跟嘉南講故事,“接著,就到了學校。


    “學校門口有值日生,你需要佩戴校徽、穿校服,才能順利通行……


    “從這時候開始,把一切當做一場遊戲,你會遇到各種npc,上課的老師,食堂打飯的阿姨,檢查衛生的學生會幹部,你的同學……


    “每天的八節課是你需要完成的八個日常任務……


    “npc老師可能會表揚你,隻因為你觸發了某個條件。也可能會批評你,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麽,你隻是在遊戲裏踩雷了。


    “npc同學性格各異,有的會對你傳遞友善,也有的也許會傷害到你,不要害怕,這個時候你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好自己,不要掉血條。


    “你可以去小賣鋪、水果店補充能量。在遊戲的過程中,如果覺得累,可以掛機休息,誰都不理。


    “無論怎麽樣,一旦時間走到下午五點四十,下課鈴就響了。”


    嘉南聽清楚了他要表達的意思,語速緩慢地問:“然後呢?”


    陳縱還沒有擦幹的墨黑發梢滴下一顆水珠,啪嗒掉落在紙上,他用指腹擦掉,接著說:“然後遊戲結束,走出學校,回到我身邊。”


    第32章 “待在我看得見的地方。”……


    嘉南從陳縱手裏接過書包, 走進學校。


    回想著陳縱所說的遊戲設定,再打量眼前的一草一木,校園環境仿佛變成了遊戲背景。


    通過林蔭大道, 路過宣傳欄,踏入教學樓,走進高二7班教室。


    就像遊戲玩家傳送到地圖上的指定地點, 開啟今日任務一樣。


    孫汝敏走過來時, 嘉南想, 不那麽友善的npc出現了, 她說不定還是個隱藏boss。


    “把昨天的英語筆記借我看看吧。”npc無禮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也沒有做筆記。”嘉南回絕了。


    “是嗎?”孫汝敏說:“那真是稀奇,你上課一般都很認真, 也很聽老師的話。”


    體育課, 嘉南去器材室歸還器材時, npc孫汝敏陰魂不散地再次出現在了視野當中。


    嘉南看見她在對隔壁班的楊竹施暴。


    學校器材室的地板陳舊,縫隙裏積滿了黑色汙垢和灰塵,高高的窗戶開在頭頂,玻璃斑駁不清, 把這裏襯托得更加像監獄。


    嘉南手裏拿著根跳繩,推開小門進去, 冒然闖入了現場,煙味撲鼻。


    裏頭的嬉笑與打罵聲停了一瞬。


    七八個少年回過頭來, 齊刷刷看向嘉南。


    他們旁邊的仰臥起坐的墊子上跪著一個人, 是楊竹, 他臉上有紅白交錯的巴掌印。


    嘉南進退兩難。


    該看見的、不該看見的, 此刻都看見了。


    其中一個寸頭爆了句粗口,質問戴眼鏡的男生:“艸,不是叫你鎖門了嗎?”


    器材室的正門的確從裏上鎖了, 但旁邊還有一扇少有人通過的側門,被他們漏掉了。


    嘉南就是從側門進來的。


    “來都來了,別急著走啊。”


    嘉南後背被人推了一把,踉蹌向前。她用手扶住牆壁,粘了一手的牆灰,但也顧不上了。


    視野中,孫汝敏露了臉。


    她靠在鐵架上,動作熟練地點燃一根細長的女士薄荷香煙,把煙用唇銜過去,問嘉南:“抽不抽?”


    似乎把嘉南當作一夥的。


    嘉南避開了孫汝敏吐出的煙圈。


    她處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裏,謹記著陳縱交待的,無論發生什麽,首要任務是保護自己,不讓自己掉血條。


    旁邊的人虎視眈眈,其中有幾個麵孔,嘉南叫得出名字。7班和8班這節體育課重合,他們都是兩個班裏的問題學生。


    墊子上的楊竹雙腿跪麻了,不小心發出聲音。


    孫汝敏抓起楊竹的短發,力度極大,像要連著他的頭皮一塊揪掉,眼睛卻望向嘉南,對她說:“外麵都在傳跟你楊豬在一起。”


    “跟條豬在一起,是不是想想都覺得惡心?”


    孫汝敏彎下腰問楊竹:“那些話不會是你傳出去的吧?”


    楊竹疼得五官扭曲變形,“……不是,我什麽都……都沒往外說。”


    “那是誰傳的?”


    “……不知道。”


    可能是某個不經意路過的人,看見楊竹頻繁找嘉南,或是看見嘉南給楊竹遞紙條,一傳十,十傳百,流言就這樣散播開。


    乏味的學校生活最需要八卦來調劑。


    孫汝敏把煙頭在牆上摁滅,留下焦黑的一個點。她朝寸頭道:“球杆呢?”


    接著,便響起木質台球杆在地上拖動的聲音。


    楊竹被恐懼激起了求生的念頭,要往外跑,還沒爬起來,就被按回去。


    孫汝敏舉起相機拍了兩張他狼狽的模樣。


    拍完楊竹,手裏的鏡頭如同有意識般,習慣性對準嘉南的方向,連拍了幾張。


    嘉南反應過來,立即用手遮擋。


    “隻是拍張照片而已。”孫汝敏想留下嘉南不同時刻的任何表情。


    她擱下相機,接過男生手中的球杆,表情認真,像在思索接下來要怎麽玩。


    嘉南凍在了原地,遍體生寒。


    她既不是施暴者,也不是承受者,卻仿佛感覺有人在用力鑿她的腦袋,一突一突的鈍痛襲來。


    孫汝敏見她麵色蒼白,似是不忍,理所當然道:“我在幫你啊。直接把這頭豬趕出學校,那些流言不就自然消失了嘛,多簡單。”


    球杆很長,孫汝敏拿著在空中揮舞了兩下,發出淩厲的響聲。


    她在找手感。


    端詳著楊竹的腦袋,琢磨要從前後左右哪個方位下手更好。


    球杆再次高高舉起,正要蓄力砸下,“鈴——”


    刺耳的鈴聲響徹整座校園。


    下課了,陸續有人要來歸還體育器材,砰砰地在推大門。


    “今天算了。”孫汝敏覺得沒意思,扔掉球杆。


    寸頭男把楊竹被扒掉的外套扔到他頭上,把人拽起來,威脅道:“管好你的嘴,不該說的別亂說。”他警告完楊竹,再次看向嘉南,目露凶光。


    孫汝敏拍了對方一把,“行了,走吧,她也不會亂說什麽。”說著,孫汝敏自如地去握嘉南的手腕,恰好抓到她的手表。


    “一直想問你,”孫汝敏說,“這是隻男表吧?”


    嘉南甩開了她。


    外麵在下雨。


    石子路被浸潤得微微發亮,嘉南跑走時,腳下一直打滑,差點摔跤。


    她從跑變成了快走。


    陳縱的手表緊緊貼合著她手腕上的皮膚。


    起初這隻表她戴著是不合適的,表帶調到最短,對她的手腕來說還是過於寬鬆。後麵陳縱拿去換了根合適的表帶,讓她戴得更舒服。


    除了洗澡,嘉南從不摘下它。


    它就像是某種庇佑。


    孫汝敏追上來問:“這個牌子的表你知道多少錢起步嗎?是那個人送你的?”


    “你跟他住一起?”


    “他給了你很多錢?”


    “如果你需要錢,我也可以給你……”


    嘉南忍無可忍地推了孫汝敏一把。她用了十成力氣,孫汝敏摔坐在石子路旁的草坪裏,眼眸被雨水衝刷得發亮,像某種野獸的瞳。


    她盯住嘉南,沒有生氣,反而緩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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