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梧桐城最南邊的一個偏僻小院。


    一架馬車緩緩駛出。


    這是一處私人的小院,裴禮給了主人家十兩銀子,這才能在此歇息一晚。


    十來日的長途跋涉,早已是人困馬乏。


    裴禮倒還好。


    主要是陳平與陳香,尤其是後者,修為盡失又雙腿癱瘓。


    昨夜終於舒服地泡了個熱水澡,驅散了連日來的疲憊。


    一番休整,已是臨近午時。


    裴禮趕著馬車繼續上路,準備出北城門,而後一路往北。


    “這麽快就出城?”


    馬車內,陳香的聲音傳來。


    “嗯。”


    “神仙留步可是傳說中的客棧,你不去看看?”


    “不去了。”


    “你就不好奇?”


    “門檻太高。”


    陳香當即蹙眉,“你自卑?”


    裴禮趕馬的動作微頓,卻也沒有反駁。


    他向來是不自卑的。


    哪怕生來就是個瞎子,哪怕從小到大就被無數人喊作瞎子,他都不認為自己比別人差在哪。


    但在那家客棧麵前,他有些……或許算不上自慚形穢,但確實有些望而卻步。


    世人常言,門當戶對。


    前提是,先有門。


    從他入煙雨樓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是要亡命天涯。


    終究是過客,何必擾流年。


    馬車內安靜下來,


    陳香掀開窗簾,有些愣愣出神。


    入眼便是那條清澈的河水,河水兩岸,是一排整齊的楊柳樹。


    有柳葉從枝頭墜落,微風拂過,柳葉在空中打著旋,最後落在水麵,跟著河水去了遠方。


    半晌,


    陳香突然道:“忽然不想走了。”


    裴禮微微偏頭,“怎麽?”


    “這梧桐城挺好,想在這再住些時日。”


    聞言,裴禮微微蹙眉。


    他聽出了陳香的言外之意,後者這是不想再拖累他了。


    昔日的一位宗師,如今不僅修為盡失,更是雙腿癱瘓。


    現如今還要人服侍,換作是誰也難以接受。


    隻是,裴禮從未覺得她是拖累。


    “你先在梧桐鎮住幾日,等我將平兒送到公孫斌手中,再來接你?”


    “你是打算管我一輩子嗎?”


    陳香突然笑了,這一笑比花兒還美。


    裴禮沉默半晌,剛要說話,突然“看”向街道旁一間酒樓。


    在三樓欄杆處,站著四人,


    其中有個站的恭恭敬敬的身影,竟是個“熟人”。


    高遠。


    在其正前,還站著位手持繡著山河圖折扇的翩翩公子。


    相貌俊朗,麵若冠玉,臉上時刻掛著一抹和煦的笑。


    另外,此人嘴唇略薄。


    裴禮對馬車內兩人道:“你們在這等會,我去去就回。”


    陳香問道:“怎麽了?”


    “有些渴了,上去喝杯酒。”


    陳平下意識道:“大哥哥,你身上不是帶酒了嗎?”


    裴禮笑道:“上麵的酒太香,把大哥哥給勾住了。”


    “酒香就一定好喝嗎?”


    “不一定好喝,但一定很貴。”


    裴禮揉了揉陳平的小腦袋,緩緩放下了門簾。


    他手持竹竿,進入了酒樓,順著樓梯,來到三樓。


    此時三樓,除了欄杆處的四人,再無旁人。


    “你就是煙雨樓臨淵?”


    那個拿著山水畫折扇的錦衣公子,露出如沐春風般的笑。


    “是。”


    裴禮“看”了眼錦衣公子後麵的高遠,也沒隱瞞。


    “哼!”


    “你已被朝廷通緝,居然還敢如此明目張膽的來梧桐城,怕不是來找死的!”


    說話的是錦衣公子身旁的中年男人。


    身上穿著飛魚服,腰間懸著一塊碧綠色的飛魚玉佩。


    錦衣衛千戶配金牌,東南西北四大鎮撫使配玉牌。


    如此,此人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錦衣衛南鎮撫司的鎮撫使,張忠。


    除他之外,


    裴禮多“看”了眼錦衣公子身後那個個消瘦的身影。


    此人未見喉結,未長胡須,是宮裏來的無疑。


    能有兩位大宗師作陪。


    裴禮對這錦衣公子的身份已有猜測。


    大虞四大天驕之一,大虞六皇子,虞航。


    “張大人。”


    虞航啪的一聲收攏折扇,“本公子是請他來喝酒的,你們之間的事,之後再議。”


    張忠急忙恭敬行禮,“是。”


    “裴兄弟,酒已經準備好了,不知能否賞臉?”


    裴禮並未說話,走向了一張已經放好了酒杯的桌子。


    虞航倒了兩杯酒,一杯舉到裴禮麵前,


    裴禮接過酒杯,也不擔心有毒,與對方一飲而盡。


    虞航示意裴禮坐下,“你隻怕已經猜出了我的身份吧?”


    裴禮道:“不知六皇子找在下何事?”


    “與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


    “其實能見到你,還要多虧了這個叫做高遠的奴才。”


    虞航用折扇指了指後麵恭敬的高遠,“他供出了你臨淵的身份,條件是本公子要帶他進入神仙留步。”


    裴禮問道:“他不是你的人?”


    “當然不是。”


    “本公子怎會有如此兩麵三刀的下屬呢?”


    “這要是本公子的下屬,非拉他遊街不可。”


    虞航還不忘勸道:“裴兄弟,下次再遇上這種人,千萬別猶豫,直接殺了。”


    裴禮道:“多謝六皇子提醒,若有機會,我不會留手。”


    後方,高遠恭恭敬敬的站著,隻是身子抑製不住的在顫抖。


    一旁,張忠隨意道:“莫怕,你檢舉有功,本使今日是不會讓你有事的。”


    “多謝鎮撫使大人!”


    “多謝六皇子殿下!”


    高遠雙腿一軟,跪在地上砰砰磕頭。


    見此一幕,


    裴禮總算是知道,高遠為何會與虞航有交集了。


    錦衣衛南鎮府使腰上的那塊飛魚玉佩,很是晃眼呢。


    虞航說明了來意,其實就是想親眼看看,被朝廷評價為妖孽之姿之人。


    英雄惜英雄。


    天才也是。


    目的達成後,虞航便就不再說話,錦衣衛南鎮府使張忠則是麵色不善起來。


    錦衣衛與煙雨樓,乃是水火不容的兩股勢力,雙方都沾滿了對方的血。


    此間恩怨,就好似一團亂麻,理不清,解不開。


    隻有一方死絕,恩怨才會被放下。


    裴禮抬起頭,麵色始終平靜,“鎮撫使大人是要親自動手嗎?”


    “嗬!”


    張忠戲謔道:“殺你一個先天境,還用本使親自動手?”


    裴禮點點頭,都在意料之中,這也是他為何敢上樓的兩個原因之一。


    來到欄杆處,看著下方的馬車說道:“車裏還有個小家夥,悟性不錯,是個讀書的好材料。”


    張忠說道:“若真是讀書的好材料,本使會親自將他送入國子監。”


    “多謝。”


    “我大虞的讀書人,進入國子監是理所應當之事,豈用你謝?”


    “如此,那我就放開手腳。”


    “往東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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