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天際雷雲中不斷有雷鳴響徹。


    盡管沒有被雷劈,但百裏秋水隻覺得腦瓜子嗡嗡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百裏秋水倔強道:“我爹是朝廷三品大員,朝廷怎麽可能說抄家就抄家。”


    “這是公孫前輩帶來的消息,不可能有假。”


    裴禮道:“除了京城裏的大人物,這消息還沒幾個人知道,最遲兩個月,消息就會傳入桑榆城。”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百裏秋水口中一個勁的呢喃,手掌握劍的動作不自覺得用力,心中已是亂了方寸。


    他倏地問道:“怎麽會這樣?我家為何會突然被抄?”


    “公孫前輩沒有細說,不過似乎與你爹有關。”


    “我爹?”


    百裏眉頭鎖起,有些想不明白。


    他爹在朝為官三十年,已經快十年未曾回鄉桑榆城。


    為朝廷如此殫精竭慮,竟是落了個抄家的結局?


    他想不通。


    “我要回去!”


    百裏秋水想也沒想,轉身便要走。


    裴禮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提醒道:“天在下雨,你現在走會淋濕的。”


    百裏秋水眉頭一皺,發現裴禮話裏有話。


    隻是,家中即將發生如此變故,豈能為雨所困?


    “無妨,雨總會停的。”


    “走了,後會有期。”


    百裏秋水揮揮手,義無反顧地往風雨裏走去,滂沱的大雨呼吸間將他淋成了落湯雞。


    裴禮站在房簷下,天眼通一直望著他。


    倏地,


    百裏秋水駐足,轉過了身,大喊道:“兄弟,得空了就來桑榆城,哥們好好跟你醉上一回。”


    他轉身就走了,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從身上解下的繃帶被他隨手拋在雨幕中,最後飄飄揚揚地落在滿是泥濘的泉亭巷。


    那本是潔白的繃帶,先被鮮血所染,後被泥濘所汙,最後的最後,更是被泥土所埋。


    塵歸塵,土歸土。


    “好。”


    裴禮的回應在這滂沱大雨下,幾乎弱不可聞。


    他不知道這時候告訴百裏秋水這個消息對不對。


    他隻知道,若是知道卻不說,百裏秋水定會有遺憾。


    其實,


    公孫羽帶來的消息遠不止百裏府抄家這一條。


    在數月前,由國子監左祭酒牽頭,聯絡了朝中三十餘位官員,聯名彈劾當朝首輔曾善文。


    理由是首輔曾善文濫用私權,結黨營私,擾亂視聽。


    原以為這次彈劾就算無法罷黜曾善文首輔之位,也能讓其略做收斂。


    怎料,大虞皇帝虞賀不僅未曾責備曾善文,反而將聯名上表之人,全部革職。


    為首的幾人更是直接遣送原籍,抄沒家產。


    不幸的是,禮部侍郎百裏奚便在此列。


    而除了這個消息外,朝廷還有一個大動作。


    由於河州戰事膠灼,楚王有越鬧越大的架勢。


    虞賀派二皇子虞槊親自領兵三十萬南下,欲要一舉蕩平河州。


    二皇子虞槊武力超群,早年間還曾在登州遼王手下研習兵法戰陣,乃是諸位皇子中最能打的。


    隻是,朝廷一邊革職文官,一邊鎮壓叛亂,勢必弄的人心惶惶。


    若是二皇子在河州戰場失利,隻怕各地叛軍便將如雨後春筍。


    如今的大虞,就好比一匹奮蹄狂奔的怒馬,一旦馬失前蹄,那便是人仰馬翻。


    “這天下,終究還是亂了。”


    裴禮輕歎一聲,站在原地良久。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雨勢也漸小。


    踏踏踏!!!


    倏地,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陣歡聲笑語。


    有三人將扁舟翻轉舉過頭頂,冒著秋雨跑了過來。


    盡管狼狽,但三人似乎心情不錯,笑聲不斷。


    “是裴大哥!”


    中間的秦水蓮發現了房簷下的裴禮,立時喊了一聲。


    三人來到房簷下,前後的慕家兄弟將扁舟放下。


    “裴大哥。”


    秦水蓮湊了過來,很是自然的挽住了裴禮的胳膊,“你怎麽不回家?”


    “等雨停。”


    “這雨看著一時半會停不了。”


    慕望山走了過來,笑道:“而且若是雨一直不停,你還不回家了嗎?”


    “倒也是。”


    裴禮笑了一下,天眼通見竹樓是空的,旋即問道:“今日沒有收獲?”


    “恰恰相反。”


    慕望魚插嘴,眉飛色舞的道:“我們今日收獲頗豐,而且魚已經賣掉了。”


    “有個好心的有錢人,見我們的魚新鮮,他不光高價買了所有的魚,還說以後的魚也都要了。”


    秦水蓮繪聲繪色的描述著,能看出來很是雀躍。


    此刻的她,


    發絲上時不時便有雨珠著落,俏臉泛著自然的潮紅,不知是因心情激動,還是先前跑的太快。


    她似乎越來越像她姐姐秦雪蓮了。


    隻是,兩人的性格完全不同。


    秦水蓮性格天真爛漫,像個不染塵埃,不沾世俗,清閑淡雅的水蓮花。


    秦雪蓮寡言少語,雖心腸熱,可終究是看慣了世態炎涼,性子更多的是冷漠,像朵孤傲綻放在懸崖之上的雪蓮。


    “裴大哥,世上還是好人多對不對?”


    “魚有了銷路,以後就能賺好多好多錢哩。”


    秦水蓮挽著裴禮胳膊,眉眼彎彎,憧憬著美好的未來,鉤織著一個闌珊的夢。


    裴禮詢問她有了錢想要做什麽。


    秦水蓮掰著手指頭說了好多,大抵是把院牆修好,不要一刮風就吹倒,房子要遮風擋雨,三餐都能吃飽……


    要是再有些田地就更好了,地不用太多,種出來的糧食夠一年到頭飽腹就好。


    裴禮嘴角帶笑,默默的聽著小丫頭描述的未來。


    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夢想,甚至有些小家子氣,但偏偏卻是無數勞苦大眾最樸實的夢想。


    其實老百姓要的真的不多。


    但總有些人,拚了命的剝削,拚了命的算計著老百姓手裏的三瓜兩棗。


    其實從貪官牙縫裏隨便摳出來點油水,就抵得上剝削數萬數十萬老百姓。


    到底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一旁,


    慕望山兩兄弟也都盯著秦水蓮,但兩人的眼神截然不同。


    慕望魚眼中滿是沉醉,就像在品一杯甘甜的美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而慕望山,眼底泛著淚花,隱約間,好似在秦水蓮的身上,看到了秦雪蓮的影子。


    在這一刻,他是多麽的後悔。


    若不是他逞強,若是早一日去臨江閣贖出秦雪蓮,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事?


    “對了!”


    秦水蓮突然好似想起了什麽,激動的道:“若是有錢了,我一定要請天底下最好的郎中,治好裴哥哥的眼睛!”


    “我這雙眼睛生下來就看不見東西,要想治好,怕是不容易。”


    “不怕!”


    秦水蓮昂起潔白的下巴,“到時候我就是散盡家財,也一定給你治!”


    裴禮笑了笑,並未說話。


    他並不知道,日後的秦水蓮,為了他,何止是散盡家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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