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話未說完,李進和另一個刑警已經用閃電般的動作,在那女人的手腕上扣上了手銬。女人“啊”地尖叫一聲,那個刷牙的男子,看上去應是這女人的新婚丈夫,顯然嚇得傻了,手裏還拿著漱口的瓷缸,下意識做了一個阻擋的動作,但被李進一掌推開。蒙達縣局的民警亮出了武器,刷牙男立即抖得說不出話來。門口有幾個村民猶猶豫豫地上前,似要討個說法的模樣,但被幾個便衣架著女人一路撞出去,竟無人真敢阻攔。邵寬城也拿出武器,執槍殿後,掩護李進們快速上了車子。女人殺豬般尖叫掙紮,聲音刺耳。隨著車門砰然關閉,隨著李進的一聲怒問,女人的哭喊才戛然而止。


    “玉環在哪兒!”


    下午兩點,他們返回了蒙達縣城。在縣城唯一的一間金飾店裏,在這間金飾店的櫃台上,起獲了那隻尚未售出的白色玉環。


    這隻玉環在四川蒙達縣金飾店櫃台標明的售價,是六千八百元整。


    至此,唐代貞順皇後隨葬玉環被盜案,在立案偵查的第三天,即告破獲!


    這隻玉環,是敬陵出土的文物中,除石槨外唯一重要的器物。省博物館的劉主任對玉環做了專門研究,查閱了大量正史野史,軼聞傳說,甚至話本演義,發現與唐代武惠妃有關的各種記載中,多處提到過一隻白色玉環。武氏被召幸至大明宮君前侍奉,在生育第二位皇子時,玄宗皇帝親賜玉環一枚以示恩寵。若幹年後,在武氏被冊封為惠妃,後宮地位等同皇後,替有望奪取儲位的兒子壽王李瑁選妃時,因被選定的民女姓楊名玉環,故賜白色玉環一枚做為定禮。數年後武氏病亡,野史稱,時壽王妃獻隨身所佩玉環代為陪葬,以表孝心。及至天寶末年,天下大亂,國勢衰微,叛軍壓境,公元756年,唐明皇倉皇逃離都城長安,行至馬嵬驛,六軍不發,發生了曆史上那起著名的兵諫,玄宗被迫將楊玉環縊死馬前。就在皇帝逃難期間,武氏敬陵,也就是今天被認定的唐代貞順皇後墓即遭盜掘。之後一千三百餘年間,是否又被多次盜搶,史無記載。在最後這起敬陵盜案中,侯老大等人在墓道上發現的白色玉環,判斷為曆史上盜墓賊慌亂中遺棄之物。侯老大將白色玉環交給了他的雇主郭得寶;郭得寶交給了古玩商林濤;林濤以三十萬元價格售予西京大學教授萬正綱;萬正綱將這枚價值不止數百萬的玉環送予自己剛剛相認的親生女兒趙紅雨;趙紅雨轉送給了萬正綱的妻子林白玉;林白玉因罪被捕後,萬正綱做為其親屬將玉環從看守所領回;趙紅雨在萬安公墓下葬時,萬正綱將玉環隨女兒陪葬;萬正綱被捕的次日,萬家的保姆劉簡芳趁自己尚未搬出萬家別墅,萬安公墓鑰匙尚未被警方封存之機,悄悄去萬安公墓打開趙紅雨墓室,從骨灰盒中盜走這枚珍貴的玉環;盜走玉環後的第三天,劉簡芳返回四川蒙達老家結婚,婚前以三千元價格將玉環賣予蒙達縣隆興金飾珠寶商店;一個月後,玉環被西京警方收繳;一個半月後,唐代貞順皇後墓出土的這枚白色玉環由西京警方向省文物部門進行了移交。


    這就是這隻玉環在一千三百餘年中的身世,跌宕起伏,詭異萬端!


    唐明皇賜給武惠妃的玉環,武惠妃賜給楊貴妃的玉環,楊貴妃陪葬武惠妃的玉環,盜墓者在墓道中發現的玉環,是否為同一隻玉環,無從確考。


    第三十一章


    保姆小劉因盜竊罪落網,卻揭開了另一個本來會被永遠隱藏的罪惡。那就是她脅從林白玉用植物殺蟲劑毒害趙紅雨的犯罪行為,這起犯罪不僅危及趙紅雨的生命,並使趙紅雨幾乎致殘。林白玉為了防止趙紅雨以合法繼承人身份取得萬家財產的繼承權和管理權,劉簡芳為了獲得金錢利益,聯合下毒戕害與她們無冤無仇的趙紅雨,其客觀手段之殘忍,主觀惡性之昭著,令人發指。


    林白玉最初因包庇罪落網,審訊中又發現其犯有非法買賣文物罪,但她對所犯投毒罪一項,並未主動供述。保姆小劉被捕後精神崩潰,為求寬大處理,遂將林白玉指使其投毒的罪行,和盤托出,泣求饒恕。這一罪行的暴露,那幾天讓邵寬城徹夜難眠,不僅憤怒,而且自責,對自己當初一再動員趙紅雨搬進萬正綱家擔當臥底一事,萬般後悔,萬箭鑽心。萬正綱,林白玉,保姆劉等等行為,讓他對人性的醜惡,無比震驚;對人性在金錢利益的強大衝擊下之潰不成陣,唏噓不已。


    保姆劉簡芳的供述,萬家大宅內那一段殘忍陰謀的意外曝光,幾乎讓刑偵總隊的每一個人,從初出茅廬的新兵,到身經百戰的老將,從資曆不深的普通民警,到各隊各組的隊長探長,無不瞠目結舌,扼腕深歎。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總隊長從北京回來後,也都眉頭緊擰地沉默了好幾天。


    沉默了幾天之後,總隊長又一次離開西京,禦駕親征,再渡香港。隨行的仍是前次的舊部,而邁克·裏諾斯的陣容也沒有變化,仍是白頭查理和他的律師翻譯。雙方在第一次談判破裂之後,第二次談判很快原地舉行。


    第二次談判也是由邁克方麵主動提出的,在這次談判中,他們終於鬆口不再堅持中方出資贖買石槨的要求,中方也承諾將協助邁克·裏諾斯以向銀行交涉或直接向萬正綱索回等方式,收回邁克為石槨預付的300萬美元。在中方做出如上承諾後,美方談判人隨即代表邁克·裏諾斯做出了願意歸還石槨的表示。這無疑是石槨追討行動的一個重大進展,勝利在望!


    總隊長立即在香港給市局領導打了電話,報告了這一令人振奮的情況。但在下午雙方繼續會談時,白頭查理又提出了幾個“必要的附加條件”,這些條件讓中方談判人感到難以接受,談判隨即風雲突變,功敗垂成。


    邁克·裏諾斯提出的“必要的附加條件”是:一、石槨如按中方提出的時間表返回中國的話,須以邁克·裏諾斯向中國政府公開捐贈的方式進行。


    二、中國政府與邁克·裏諾斯的亞丹藝術基金會簽訂長期合作協議,中國政府應對亞丹藝術基金會在中國境內的工作和活動給予必要的便利和支持。


    三、鑒於萬正綱曾經擔任亞丹藝術基金會的東方文化顧問,對基金會的發展做出過重要貢獻,因此要求中國政府承諾,對萬正綱不處以極刑。


    總隊長電話緊急請示市局,市局緊急請示市政府之後,快速給出指示,總隊長依據指示,對白頭查理及其律師提出的三個“必要的附加條件”,全部予以拒絕。


    中國警方給對方的答複如下:


    一、唐代貞順皇後石槨是中國一級曆史文物,由邁克·裏諾斯從不正當的非法的渠道獲得,中國政府收回這件文物的方式絕不是受贈,隻能是追索。


    二、亞丹藝術基金會如果願與中國政府有關部門進行文化或經濟合作,可另外舉行談判洽商。外國合法的文化機構與中國合作的渠道不僅多樣,而且非常暢通。但任何合作皆須另外安排,與此次中方追討被盜文物無涉,彼此不應構成任何因果關係和前提條件。


    三、萬正綱涉嫌觸犯的罪名除盜賣文物外,還有其它嚴重罪行。中國司法機關將依法對其進行公開審判。法律麵前人人平等,萬正綱不能享有任何法外豁免權。


    談判再度破裂,談判組再次無功而返。四人在香港機場分道返程,省博物館的處長和翻譯直接返回西京,總隊長和市局的法律專家徑奔北京與市局副局長會合,向公安部匯報並商討下一步的追索步驟。


    就在總隊長還在北京匯報的時候,在這一天的傍晚下班之前,邵寬城在他的郵箱裏,突然看到了署名亞丹藝術基金會的一份信件。他把信件翻譯成中文時幾乎嚇了一跳,因為這封簡短的信件對雙方兩次談判無果隻字未提,卻提出了一個新的要求,一個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要求。


    邁克·裏諾斯要求到中國來!


    邁克·裏諾斯要到中國來,到西京來,到長安來,他想親眼看一看唐代貞順皇後墓遺址——敬陵。


    除了訪問西京的要求外,這封信對雙方在談判中曾經涉及的所有條件,所有立場,所有爭議,均未提及。


    邵寬城一刻不敢耽誤,迅速將這封信件打印出來,快步送到李進的辦公室裏。李進當即撥通了總隊長的電話。


    總隊長和市局主管副局長第二天乘坐早班飛機急返西京,下午三點鍾,按照市局指示,邵寬城將一封由總隊筆杆子起草的回信翻成英文,用郵箱發給了亞丹藝術基金會。


    回信的中文稿如下:


    亞丹藝術基金會,邁克·裏諾斯先生:


    來信收悉,歡迎您在方便的時候訪問中國西京,我們將樂於安排您前往敬陵參觀。並就我們雙方共同麵對的問題進一步溝通。


    西京市公安局


    和來信一樣,回信同樣簡短。因來信的抬頭是西京市公安局,所以回信的落款也同樣是西京市公安局。


    邵寬城發出郵件的時候就想,這老頭終於正式露麵了,他既然願意走到前台,是不是說明他準備接受中國政府的要求,不再堅持他的那些條件了呢?


    他想,市局和總隊的頭頭們或許也是這樣猜測的吧,所以這麽快就回應了邁克·裏諾斯的訪華要求。


    回應信件發出的一周後,邁克·裏諾斯果然來了。邵寬城這天一上班就聽隊裏的人議論,說邁克·裏諾斯已經到了北京,詳細情況隊裏誰也說不太清。連續兩天,邵寬城都沒有見到李進,總隊長也是一麵沒露。那一陣邵寬城上的那個追逃案挺忙,他每天要給各地打幾十個電話溝通情況,無心旁騖。連周六周日都沒有休息。


    周日的早上,他剛到隊裏,屁股還未落座,就被老井用電話叫到樓下,叫上了汽車。上了車老井才說剛剛總隊長直接電話通知他,讓他帶邵寬城一起過去。


    “去哪兒?”


    汽車開出刑偵總隊,穿街過市,向郊外開去。開出城區之後,邵寬城看出來了,汽車是往長安的方向開的。


    邵寬城知道,汽車是往敬陵開的。


    遠遠地看去,敬陵沐浴在明麗的陽光下,小山一樣的墓塚草木蔥蘢。遠處那座曾經被陰謀籠罩的荒村依然沉默,在豔陽的浮光裏,依然是地平線上最引人觸目的一道掠影。


    他們下了公路,駛近敬陵時看到墓塚前已經停了好幾輛車子。市局的副局長和總隊政委都已經在了,李進正比比劃劃地向他們匯報著什麽。老井在離領導們稍遠的地方停了車,兩人下車朝那邊看看,誰也不知該不該過去露一臉報到。這時,遠處似乎有了什麽動靜,墓塚前的目光全都不約而同地迎了刺眼的太陽,向公路的方向遠遠眺望。邵寬城也手搭涼棚,眯著眼睛向那邊看去,他看到一串汽車在公路上出現,輾轉逶迤,向他們這邊開過來了。


    他打了一口噴嚏,太陽太亮了,公路那邊一片燦白。等目光稍稍適應之後,那支浩蕩的車隊已經下了公路,接近了墓塚。他看到副局長、總隊政委和李進等人都迎上前去,老井和幾個民警也跟了過去。他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看到車隊緩緩停下,看到有人拉開車門,一個熟悉的銀白頭發率先鑽出了汽車,總隊長和省博物館的一位領導也從另一輛汽車裏下來,最後一個下車的正是那個瘦小的老頭。和邵寬城的印象相比,邁克·裏諾斯比他在帕羅深山裏見過的那個寬衣長袖的老頭顯得精幹了許多,不僅風度翩翩,而且衣著鄭重。


    領導們迎上前去,與邁克·裏諾斯握手致意。總隊長為邁克·裏諾斯和副局長彼此介紹,雙方簡短寒暄。說的什麽邵寬城當然聽不清楚,但能看出氣氛親切友好。


    介紹完畢,寒暄完畢,主賓一行向陵墓的入口走去,邵寬城看到,省博物館那位領導指著敬陵巨大的山體,開始了對遺址的講解介紹。讓邵寬城意外的是,那位官員模樣的博物館領導居然尼瑪會英語!嘰哩哇啦說得還挺流利。邵寬城豎著耳朵正想聽他說的啥,更意外的情況發生了。


    ——邁克·裏諾斯居然看到了他!


    那老頭的目光穿過層層人頭,似是無意之間,在人縫中與站在最遠處的他對視了一眼,緊接著,老頭兒揚起了一隻手,向他打了一聲招呼:“咳!”


    邵寬城愣了三分之一秒,也下意識地抬起一隻手,並報以友好的微笑。那微笑的友好並非全是外交式的,而是帶了些本色。邵寬城的本色除了年輕人特有的青春和純樸外,還有一點點他自己特有的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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