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梔順便問他:“鬆先生家住何處?”


    鬆月泊道:“就住在學校。”


    南梔疑惑地望著他。


    於是他解釋道:“家人都逃難去了別國,國內就剩下我一個人。”


    南梔笑道:“定是鬆先生不願隨他們一起去國外。”


    他意外:“你怎麽知道?”


    她道:“看得出來。”


    鬆月泊挑眉:“看得出來什麽?”


    南梔彎彎眼眸:“浩然正氣。”


    ……


    夜幕已垂,警報還未解除,夜晚寒涼,有學子燃起了火堆,一些學生躺在地上,看卡夫卡的小說,看樂府詩集……


    一些學生圍著鬆月泊,他們在聊天說笑。


    有一位同學大概剛剛起床洗漱好,連帶著臉盆毛巾洗漱缸一起跑到了這裏,此時看來,真是明智之舉。


    大家拿著他的洗漱缸子燒水喝,煮番薯水喝——有學生兜裏還揣著番薯跟糖!


    笑完鬧完,都累到了,不一會兒,人群裏就有了鼾聲,學子們靠在一起,閉上眼睛休息。


    南梔還睡不著,她背靠著樹幹看天空。


    今日星星很多,明天又是個好晴天。


    視線一黑,一件西裝蓋在她的臉上。


    鬆月泊坐在她旁邊,問她:“怎麽還不休息?”


    南梔閉上眼睛:“馬上。”


    .


    一直到朝陽初生,警報還未解除,南梔一睜眼,看到了幾名廚子,他們正在火上架鍋,這真使人驚訝。


    有學生跑過去詢問,原來是廚子們怕學生餓肚子,冒著被炮彈襲擊的危險扛了一口鍋上來。


    為首的是罷工的北方廚子,他跟同學們道歉,說不該因為一時生氣便罷工,害得許多人昨天中午餓著肚子。


    同學們表示理解。


    他帶著一口鍋,卻沒見到食材,有學生問他:“師傅要做什麽菜?”


    旁邊的南方廚子答:“野韭菜炒菌子。”


    “菌子呢?”


    “山林裏到處都是。”


    大笑。


    南梔站起身,跟著學生朝山林裏走去,春季菌子鮮美,想想就要流口水。


    采回來的菌子要交給南方廚子過目,他幾乎扔掉了一半,而後帶著剩下的菌子去河邊清洗。


    這一次,他將菌子都交給了北方廚子。


    雞樅菌雞油菌牛肝菌,和著野韭菜燉炒,香味四溢。


    隨便折兩根樹枝就是一雙筷子,大家都圍在旁邊大快朵頤。


    南方廚子道:“燴菜香不可及,從前是我狹隘了。”


    北方廚子笑,他道:“還是您廚藝高超,見多識廣,我該拜您為師!”


    眾人都笑。


    鬆月泊夾一筷菌子入口,頻頻頷首。


    前幾日他收到了母親的來信,鬆太太在信裏質問他為何不跟著他們一起走,有什麽必須留在中國的理由嗎?


    鬆月泊沒有立刻回信,因為留在中國本就不需要理由。


    若非要問他理由……


    鬆月泊抬頭,看到一些學子在撲滅火堆,一些學子大聲朗讀英文,一些學子已經拿起了書本細看,廚子們在一旁聊天。


    警報聲解除,山下的居民一擁而出,忙著清掃街道,大罵日本人。太陽已經在慢慢升起。


    這些理由,還不夠多嗎?


    鬆月泊微笑。


    第10章 山也歡喜   花晨月夕,最是歡喜……


    每逢周五,白瓷都會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因為這一天,南梔要回家。


    春季野菜多,山中菌子多,白瓷采野菜采菌子,預備做些家常菜。


    南梔到家時已經是傍晚,她首先奔進屋,見南梔正在做飯,屋舍完好,屋外的花花草草依然如初。


    那日警報聲解除後,南音去了學校看南梔,一來是確認她是否安然無恙,二來是報平安。如今回到家中見一切果然安好,南梔鬆了一口氣。


    屋外的銀杏樹上綁了一個秋千,她走過去坐在秋千上輕晃,山巒夕照,一覽無遺。


    白瓷從屋裏走出來,站到她旁邊,煙囪裏飄出柔軟的白煙。


    “今天回來怎麽這樣慌張?是不是在擔心那日的轟炸?”


    南梔點頭。


    白瓷笑道:“山上安寧的很,倒是我們擔心你擔心了一晚上。”


    “警報一響我就跟著人群往外跑,大家都沒事。”


    “山下也還好,聽說沒傷到人,隻是炸了幾間屋子,你哥哥今日就去幫忙修屋子了,要過一會兒才回來。”


    說話間,廚房裏的湯沸騰,咕咚翻湧,她急忙走進去。


    南梔透過窗子看廚房裏麵,歪頭笑。


    今日回家,她給白瓷買了香粉,給南音買了一袋茶葉,等下要給他們一個驚喜。


    .


    安南有一座寺院,叫月見台,起初它叫高山寺,取其本意——高山上的寺院。這個名字被叫了幾百年,直到前朝一個官員漫遊至此,覺得此名太過淺顯,便改名月見台。


    清廷覆滅,賜名的官員早已長眠,月見台依舊清幽。


    白瓷是月見台的義工,每隔一段時間會過來幫著做齋飯,今日她帶上了南梔。


    清晨時分,路上行人寥寥,白瓷與南梔很快到了佛寺裏。


    寺裏的和尚還在做早課,兩人輕悄悄地走到後廂房。廚房裏已經有了幾名女子,大家都微笑示意。


    南梔幫著整理好食材後,白瓷遞給她一籃子豌豆糕,讓她到處走走看看,廚房裏的人手已經足夠。


    南梔笑著頷首。


    .


    半山腰處有一個亭子,一些賣貨郎停在這裏,他們穿著單薄衣衫,蹲在路邊望著來往行人,偶爾吆喝一兩句。


    有幾個貨郎雙眼亮晶晶,渾身都是朝氣——他們的生意也很好。


    旁邊還有幾個人賣花,賣杜鵑花,蘭草花,很香。


    亭子周圍著一些行人,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半山腰,進也難,退也難。


    鬆月泊就站在這半山腰處望著山頂歎氣。 麗嘉


    當時宋子儒,溫若與他一同回國,子儒在安南大學教物理,溫若進了報社當編輯。今日三人約好一同爬到月見台,誰知剛到山腳溫若便被石階勸退,宋子儒在半山腰處歇息片刻,毅然返身往山下走去。


    他看著石階發呆,忽而見到熟悉的身影。


    南梔低頭看腳下,走到石桌旁將籃子放下,而後去買了一碗綠豆水,她重新坐回石桌旁,聽見旁邊有人道:“吃獨食可不好?”


    詫異地扭過頭,見到鬆樹下的男子。


    他今日穿一件白襯衣與灰色馬甲,看上去清清爽爽。他的身姿與挺拔的鬆樹很相稱,笑起來的模樣溫和又俊朗,旁邊的太太小姐都偏頭看著他,移不開目光。


    可是他隻是看著南梔。


    鬆月泊徑直朝南梔走去,坐在她對麵,見她彎起眼眸。


    安南大學的學生說,幫江止善教授侍弄花草的那名女孩子好似一幅水墨畫,越看越驚豔。


    但是明明……一眼就驚豔。


    南梔將籃子推到他跟前,又起身重新買了一碗綠豆水。


    “吃吧。”


    鬆月泊將糕點拿出,先放了幾塊到南梔跟前,然後才放一塊入口。


    糕點清新爽口,入口即溶,配一碗綠豆湯,爬山的疲憊一掃而空。


    他笑道:“吃過你煮的麵條,做的飯菜,今日又吃了糕點,雖然白吃了這麽多,可我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美食麵前,臉皮厚一點也無妨。”


    南梔道:“今日的糕點是家人做的,我還沒有這樣高超的手藝。”


    鬆月泊道:“家人廚藝好,無怪乎南梔廚藝也這樣好。”


    “鬆先生呢?”


    “平庸而已。”


    關於廚藝的討論到此為止,兩人好奇起對方來這裏做些什麽。


    南梔答,她陪嫂嫂來這裏當義工,做齋飯,抽空四處看看山景。


    鬆月泊說,他也正要去月見台,剛好順路。


    兩人順著石階往上走,頭頂的樹枝上滿是嫩綠,行人的衣裳在綠蔭下也鮮豔了幾分。山林間有黃鶯鳥在唱歌,以至來往的人群都駐足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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