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人顯然不想知道。


    少年對他的恐懼視若無睹,抬起一隻手,隔著幾步的距離,指尖輕點那說書人,仿佛將對方當做一塊沒有醃到味的臘肉。


    “你說一句話,它就啃你一塊舌頭,從你的舌尖到你的舌根,等到舌頭全部都吃完,它便會順著你的嗓子向下爬,一點點吃掉你的喉嚨進入你的身體,屆時就會將你的身體當做溫床,等下次餓了便緊著視野所及之處慢慢地將你從裏吃到外。


    “放心,它會將你的腦子留到最後再吃,讓你能夠清醒地感受著被一口一口吃掉的絕望。”


    少年說得輕鬆,聽在說書人耳朵裏簡直就閻王爺親切的呼喚。


    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


    說書人跌跌撞撞撲到台階前,想要抱住少年的短靴求他放過自己,喉嚨不停地吞咽混著唾沫的血,唔唔唔地發出恐懼而含混的聲音。


    他甚至感覺不到舌頭的疼痛,從身到心的恐懼已經足夠殺死他好幾次。


    在他撲過去的那一刹那,少年輕輕側身,衣裳上的銀飾叮叮當當地響。


    少年滿臉嫌棄,好似沒有瞧見說書人的痛苦,抽開門栓,轉過身的同時歲月靜好般自言自語著。


    “沾到血的話,阿九會懷疑吧?”頓了頓,少年皺了皺眉,自顧自地提醒自己,“下次還得小心些,不能隨便見血。”


    身後的說書人眼睜睜看著那扇木門慢慢合上,被蟲子啃食的舌頭已經失去知覺,喉嚨處傳來冷冰冰的觸感,滑膩又惡心。


    說書人渾身狠狠一顫,猛地吐出一地混雜碎肉的血沫。


    第13章


    少年回來的路上買了兩袋炒栗子。


    九郡主和小鈺已經吃過晚飯了,小鈺玩了一整天累得不行,這會兒已經蓋上被子老實睡下。


    九郡主拿著一對江湖俠客的泥人坐在桌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對著窗外看,對著門口看,末了裝模作樣地閉上一隻眼,悄悄將兩個小泥人湊一塊兒親嘴。


    兩張臉還沒碰上,門忽然被人從外麵推開。


    隻敢在沒人的地方偷偷色一把的九郡主嚇得一激靈,泥人摔到地上,男泥人的耳朵裂開,女泥人滾進桌底。


    做賊心虛的九郡主連忙將腳邊的男泥人踢進桌底,雙手背在身後佯裝無事發生,卻抵不住滿臉通紅,眼神閃爍地看向門口。


    少年兩隻手分別抱了兩袋炒栗子,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剛出爐的栗子,熱騰騰。


    九郡主登時坐直身體,眼巴巴望著他,聳聳鼻尖,已經能聞到炒栗子的香味。


    少年將兩袋炒栗子放到她麵前的桌上,沒在意她的反常,懶洋洋道:“路上看見的炒栗子,吃不吃?”


    栗子是現炒的,袋子外麵都是熱乎乎的,九郡主剝開兩粒嚐了嚐,眼睛一亮。


    “真的好吃!你不吃嗎?”


    “給你買的。”少年眉梢一揚,明示道,“我看見你買了一條魚。”


    九郡主愣了下,納悶:“你不是去茶樓聽書了麽,怎麽還能看見我買魚?你長了四隻眼睛嗎?”


    從茶樓二層往下看,哪哪都是她,想裝作看不見都難。


    少年單手撐在桌上,不答反問:“我好餓,你的魚呢?”


    他特地買的栗子打算換她的魚。


    九郡主動作一頓,默默將兩包炒栗子抱進懷裏,試圖從凳子上起來。


    少年一手摁住她肩膀,一手捏住裝栗子的紙袋,笑意溫和重複道:“魚呢?”


    九郡主舍不得這兩袋炒栗子,抓著袋子不放,抬頭望向他濃黑的雙眸,硬著頭皮道:“燉、燉魚湯了……”


    “魚湯在哪?”


    九郡主心虛地一晃眼:“魚湯喝光了……”


    少年臉上浮現出“你敢吃獨食你死定了”的微笑,毫不客氣地抽走那兩袋香噴噴的炒栗子。


    “我沒得吃,你也沒得吃。”少年無情道。


    九郡主朝栗子伸出手試圖掙紮一下:“萬事好商量,好商量,栗子涼了就不好吃了嗚……”


    雖然他對炒栗子沒興趣,但買都買了。


    少年思考片刻,吝嗇地放下一顆栗子,眼神涼涼:“那個小家夥有沒有喝過魚湯?”


    他都沒有喝到的魚湯,絕不允許那小家夥喝一口。


    九郡主眼神到處亂飄,最後定格在他用來收買的栗子上,非常糾結,該不該說實話呢?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少年放下一把栗子,神色平靜:“喝了幾碗?”


    “就一碗!”九郡主脫口而出。


    少年看出她的小把戲:“一碗是你的量還是她的量?”


    九郡主呼嚕了一把桌子上的栗子,眼疾手快裝進兜裏,生怕他又反悔,虛張聲勢道:“小、小孩子多喝點魚湯補補身體怎麽啦?小鈺被我拐下山,萬一將人送到她阿娘那裏時被餓瘦了,那我心裏多過意不去呀?”


    九郡主是個糙養的郡主,遊蕩途中吃什麽都不介意,可小孩子身嬌體弱,若是一不留意吃的不好傷了身體留下病根子,這是未來多少年可能都養不好的。


    少年才不想聽她解釋,別人身體怎麽樣跟他有什麽關係,冷哼一聲,抱起兩袋栗子轉身就走。


    九郡主心裏一咯噔,衝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少年走到門邊停住,下一瞬腳步一轉,臉色不愉地又走了回來,重重將兩袋栗子放到桌子上,微微傾身盯著她眼睛道:“起來,跟我走。”


    九郡主眨眨眼:“這麽晚了要去哪?”


    少年凶巴巴道:“去買魚!”


    買條魚而已,說得要去殺人一樣。


    噗嗤。


    九郡主沒忍住笑出一個音,少年眯起眼,正要將栗子收回去,九郡主連忙抓住他的手,跳起來道:“買買買,我們買兩條魚好吧?”


    少年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最後還是默許她買了兩條魚,一條紅燒,一條清燉。


    ……


    今晚月圓,月輝冽冽。


    九郡主晚上躺在床上望向窗外的月亮,心不在焉地想事情,想著想著總是不自覺地想偏。


    ——去買魚!


    九郡主再次笑出聲,為了不吵醒睡在她隔壁的小鈺,隻得扯起被子擋住臉,悶笑。


    他生個氣怎麽也這麽可愛?比小鈺還可愛。


    隔天九郡主醒得早,無所事事地聽外麵的動靜,聽見隔壁一對小情人一大早就開始親親我我,也聽見樓下剛開始叫賣的吆喝聲,卻偏偏沒聽見對麵的房間發出動靜。


    小鈺也睡醒了,迷迷糊糊鑽進九郡主懷裏嘟囔餓餓要吃飯,九郡主帶小鈺洗漱之後去敲少年的房門,喊他一起吃早飯,她可不打算重蹈昨晚的覆轍。


    “老大,起床啦,吃早飯啦!”


    連續喊了好幾遍也沒人理她,九郡主對著緊閉的房門一頭霧水。


    他該不會大清早就出門了吧?


    這麽想著的同時,一張紙片從門縫裏推出來。


    “肉包子,鹹豆花。”


    白紙黑字,無比清晰,筆跡幹淨,筆鋒囂張,倒是與他的少年氣息頗為相似。


    少年有起床氣,九郡主之前在邊關的城內見識過,但他沒對她發過脾氣,通常都是自己生悶氣,頂著一張沒睡醒的臉,能不吭聲就不吭聲,直到那股子起床氣散去才恢複正常。


    因此,每當九郡主喊他吃早飯時,他都會用紙條回話。


    “知道啦,等我回來給你帶早飯。”


    九郡主牽著小鈺去買早飯,街上人還不多,等她倆吃得差不多時,這條街上的行人才陸陸續續多了起來。


    九郡主去給少年買肉包子和鹹豆花,聽見幾個客人坐在裏麵閑聊。


    “你們聽說了沒?那個說書老頭死啦,死在自己家裏麵了!”


    “那老頭子不是自詡命大的很嗎?怎麽會突然死了?”


    “聽說是被蟲子咬死的,死得可慘了,整張臉被啃得麵目全非,連肚子裏麵……唉,也不知道是誰這麽殘忍。”


    “如果真是被蟲子咬死,那肯定是那群人。”


    “那群人?”


    “就前段時間不是有一夥苗人假扮中原人到處行凶作惡嗎?聽說到現在還沒抓到呢,就連武林盟都發布通緝要捉拿那幫歹毒的苗人了。”


    “武林盟都出手了啊?”


    “可不是麽,據說武林盟主最近出關,到時就是盟主親自動手,誰不知道盟主和苗人有仇?若說這江湖誰最想徹底滅掉苗人,盟主必然榮登榜首。”


    “那可太好了,早點把那些苗人抓到就能早點還咱們一個安穩,今天一大早就人心惶惶的。”


    “要我說,苗人就該早點沒了,那種駭人的手段放到誰身上誰受得了?苗人還用小孩喂蠱呢。”


    “連自己的小孩都不放過,這樣的人與畜生何異?”


    “別說了,那邊就有個帶小孩的苗人。”


    “那又怎麽樣?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女人而已,聽見又能拿我們怎麽樣?”


    ……


    這是臨近邊關的城鎮,邊關百姓多數對西域那邊的人厭惡至極,西域那邊也同樣仇恨中原人。


    編了苗族發辮、戴了特殊銀飾的九郡主淡淡看了他們一眼。


    肉包子老板吆喝:“你的包子,拿好。”


    小鈺手裏拿著一串糖葫蘆,雖然聽不懂裏麵的人在說什麽,但她聽見了“苗人”兩個字。


    “姐姐,苗人是什麽呀?”


    九郡主將肉包子和豆花裝進袋子裏,沒在意其他人,懶洋洋道:“苗人就是專門給壞蛋背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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