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先前逗她時故作嚴肅不同,少年的神情罕見的認真,眼底濃黑,蘊著說不上來的情緒。


    九郡主眨巴眼。


    少年說:“你想報仇嗎?”


    “報仇?”九郡主的注意力都在被他攥住的那隻手上,“要說實話嗎?其實也不是不想,不過報仇很難的。”


    她阿爹是王爺,皇上親兄弟,繼母是王妃,太後親侄女,府裏的側王妃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比她這個落單的郡主身份尊貴,即使她這兩隻手能打得過整個王府的人,也打不過整個大慶。


    大慶是慶修帝的。


    九郡主很樂觀,對這些早就看開了。


    “活著就很好啦。”九郡主高興地說,“你知道嗎,我逃婚成功的那天晚上激動死了,因為終於有機會徹底擺脫那個家,哦對了,當時你說要帶我回中原的時候我一開始是不願意的。”


    少年問:“後來為何又願意了?”


    九郡主理所當然道:“因為你送了我一份禮物。”


    那時的九郡主正被朝廷通緝,明明隻要抓緊時間逃往西域,朝廷就會對此無計可施,可她卻選擇冒著風險陪他一起來中原。


    一條隨手送出的手鏈,竟如此簡單就換來她的以命相隨。


    九郡主抬手晃晃那條極為寶貝的手鏈,笑彎了眼睛:“阿娘去世後的這麽多年來,你是唯一一個對我無所求,真心願意送我禮物的人。而且,這段時間你還送了我好多禮物,對我也很好。阿娘臨走前說,如果我未來能遇到一個對我無所求且對我極好的人,我一定要跟緊他,也要對他好,因為,也許以後我再也遇不到下一個對我好的人了。”


    “無所求?我明明把你當導遊。”少年說。


    九郡主搖搖頭,不讚同:“這不算,因為即使沒有我你也可以自己來中原玩,有我沒我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你還送了我珍貴的小易,所以你對我不算是有所求。”


    少年與她對視。


    九郡主看著少年的時候眼底全都是他,真誠而坦然的感情幾乎要將他吞沒。


    她對此一無所知,故而才能毫不掩飾地向他展現她的友好,以及內心深處對他滿滿的喜愛。


    她還沒察覺到。


    少年被她看得不由轉開目光,微微鬆開手,像是無法忍受,又將目光轉回來。


    “送你一點禮物,對你比其他人對你好一點,這樣就足夠了?”


    九郡主懵懵的:“這樣還不夠嗎?”


    “如果我以後對你不好了呢?”少年說。


    “那我就揍你一頓再走掉。”九郡主奇怪地看他,“我又不是傻子,你對我不好我肯定不會繼續跟你玩了啊,我又不笨。”


    她是不笨。


    少年反而因為她天經地義的發言而有點陰鬱,眼睫垂下,抬手摁了摁額角,沒忍住又掀起眼簾看她一眼。


    九郡主撩完人就跑到另一邊繼續挑馬,沒心沒肺的樣子看得人好氣又好笑。


    九郡主說:“好看的馬太多,我挑不過來了,小鈺,你喜歡哪匹馬?”


    小鈺興奮地指著小紅馬:“我喜歡這個!”


    九郡主當場拍板:“好,就買這匹。”


    小鈺和她一起雀躍拍掌。


    少年平靜下來,走過去替她付了銀子,順手買了馬兜,用來裝小鈺剛好。


    九郡主從他身後探出個腦袋,笑眯眯的:“看,你就是對我很好,我才沒有看錯人。”


    少年抬手摁著她的臉把人推回去:“若是你遇到另一個比我對你更好的人,是不是馬上就要卷起包袱跟著別人跑掉?”


    九郡主唔聲,猶豫了。


    少年將她頭發上晃歪的發飾扶正,立在她身前,睇她:“跑掉也沒關係,你跑掉我就去你京城的家裏等你。”


    “可是我又不會回家。”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她家在哪裏呀,九郡主很有自信。


    少年看著她:“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還要回去等我自投羅網?”她有那麽笨嗎?


    少年若無其事地微笑:“等啊,為什麽不等,你一天不回去,我就殺一個人,兩天不回去,我就殺兩個人,殺到你回去為止。”


    此次中原行的殺人名單再次添上數人,是為她報仇。


    “說的我明天就會走似的。”九郡主拍拍他,心虛地暗示道,“那你對我更好點我就不走了嘛……其實我方才進城的時候瞧中一件紅色鬥篷,你要一起去瞧瞧嗎?就是價格可能稍微有一丟丟的貴。”


    她都買了三件鬥篷。


    少年轉身就走。


    九郡主的手拍了個空,對著他的背影喊:“真的隻是一丟丟的貴——”


    少年停下腳步,側過身,金紅色的夕陽餘暉將他頎長的身影勾出一圈溫暖的光暈。


    他頭一偏,睨她:“還不走?”


    九郡主愣了下,回過神,大喜過望,三步並兩步跑過去牽他衣袖:“你看你看,我就說你對我最好吧!”


    “……”


    被兩人徹底遺忘在後麵的小鈺看了看親昵蹭她的馬匹,又看了看遠去的兩道背影,嘴巴一扁,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第20章


    小鈺說她在山上偷聽到阿爹與人說話時提起阿娘,阿娘在南風寨。


    九郡主問她阿娘叫什麽名字,小鈺睜著大眼睛天真道:“阿娘就是阿娘呀。”


    九郡主放棄詢問她阿娘的姓名,知道小鈺阿娘在南風寨已經好辦許多。


    在城鎮那兩天她去外麵打聽過,西北大漠馬匪無數,“封狼居胥”者唯二,西風寨與南風寨。


    西風寨主不必多說,子承父業罷了。


    而這南風寨主卻是個人物,數年前以女子之身率眾迅雷不及掩耳端下整個西邊的馬匪窩,雷厲風行斬旗立寨,不服者皆斬於馬下,西風寨就此巋然屹立於大漠。


    九郡主帶著瓜子擱茶樓聽了一下午的書,聽說西風寨主與南風寨主曾是夫妻,因西風寨主風流債過多,南風寨主不堪其擾,遂脫離西風寨,攜一柄長刀自立南風寨。


    南風寨與西風寨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偶爾撞上搶同一批貨的情況,兩方人馬寧願不要那批貨也要把對方狠狠削一頓,大多時候是南風寨主大獲全勝。


    九郡主對這位未曾見麵的南風寨主感官極好,因此,當小鈺說她阿娘就在南風寨時,九郡主高興得甚至多吃了一碗飯。


    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九郡主不幸買到一份假地圖,連夜趕出大楊鎮沒多久就迷了路。


    少年是個路癡,根本不能指望他帶路,而九郡主手裏的地圖又是假的,此時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場。


    九郡主氣死了:“他們竟然賣我假地圖?竟然賣我假地圖!現在的人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少年拍拍她肩膀,還沒說話,九郡主憤憤又道:“我這麽漂亮他們都舍得騙,他們怎麽能騙得下去?良心真的不會痛嗎?”


    少年:“……”


    九郡主轉頭,目光灼灼盯著他:“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少年收回手,麵不改色點頭:“對。”


    九郡主:“那你說哪裏對?”


    少年張口就來:“你長得好看。”


    九郡主這才稍稍消了氣,卻還是生氣,嘟嘟囔囔:“那群騙子太過分了……長得好看根本不能當飯吃,話本子裏都是騙人的……”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一個路癡,一個小孩,一個倒黴的九郡主,三人圍坐在火堆前,默然無語。


    柴火劈裏啪啦地燒,臨冬的夜逐漸寒涼,小鈺捂著鼻子悶悶地打了個噴嚏。


    九郡主愧疚極了,蔫頭耷腦的樣子看得小鈺都忍不住去摸摸她腦袋,小小聲安慰她:“沒有關係的,等天亮了,我們就可以走啦。”


    九郡主說:“可是天亮我們也找不到離開的方向。”


    小鈺很自信:“我們跟著壞蛋哥哥走,雖然他很壞,可是他超級厲害。”


    原來在她心裏,少年的形象竟如此偉岸?


    九郡主看她一眼,有點不忍心戳破:“你確定要跟著他走?他是路癡誒。”


    “路癡是什麽呀?”小鈺懵懵懂懂。


    “路癡就是……”


    九郡主一指正在烤野雞的少年,少年的目光隔著暖金色的火光點在她臉上,倏地發燙。


    九郡主摸了摸臉頰,別過頭,及時改口:“路癡就是他手裏的那隻雞。”


    小鈺:“?”


    路癡為什麽會是一隻雞?


    “因為那隻雞迷路啦,所以才會被你壞蛋哥哥抓起來烤了吃。”


    問題與答案並沒有因果關係,但糊弄小孩子足夠了。


    少年伸出手。


    九郡主乖乖遞上早已準備好的調料,嗅著空氣中的烤雞味道,肚子也開始叫喚。


    少年學東西很快,當初在邊關時隻是見她烤過幾次野雞野兔,兩次動手就能將肉烤得鮮嫩滑美。


    但他不常烤,殺雞取肉的活計不美觀,一不注意血就會濺到衣服上,髒,這次要不是九郡主被一張地圖打擊得提不起精神,少年也不會“紆尊降貴”親自動手。


    九郡主眼巴巴望著火堆。


    少年垂下眼皮看向金燦燦的烤雞,聞著很香,看著也很香,他沒有一絲胃口。


    九郡主和小鈺一人一隻油光水亮的雞腿。


    劈啪跳躍的火光中,少年單手支頤,眼也不眨地凝視著對麵被一隻雞腿哄得眉開眼笑的九郡主。


    九郡主捏著袖子給小鈺擦了擦臉上的油漬,小鈺將雞腿遞到九郡主唇邊,九郡主嗷嗚咬了一口,又將自己沒碰過的那一半雞腿送到小鈺嘴邊。


    “好吃嗎?”


    “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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