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瀾這才想起來一直忙碌揭穿季炎鶴真麵目之事, 竟忘了玉琉原中了一線生的蠱,連忙翻找寶貝帶去給他續命,趁著這點時間重新派人尋找少年,指望他早點回來救人。


    消息始終沒有傳來。


    六郡主想到自己路上遇到的苗疆少主與他的隨從,立刻返回客棧找人套話,結果發現那倆人不知何時也跑了。


    整個無極島幾乎亂成一鍋粥,周不醒與宋長空就在這樣的混亂中喬裝打扮一番,成功避開所有人的眼線, 拎著大包小包食材回到臨近海岸的一座小屋中。


    宋長空手裏拿著一截甘蔗,邊啃邊憂心忡忡道:“我哥他一天一夜沒出來了,他究竟想做什麽?”


    周不醒兩手都是食材,胳膊累得發酸,進了院子就嗷嗷叫著把東西放下,大口灌了一壺涼茶,沒好氣說:“管他想幹什麽,反正隻要不把我們攆回去就行。”


    “可是他這兩天很不對勁。”宋長空皺著眉望向緊閉的那扇門,“他悶在屋裏一天一夜了,連口水都沒喝,他帶回來的那少女也一直在睡覺。”


    周不醒嘀咕:“哪是在睡覺,分明是被下了蠱,反正阿月舍不得讓她死就是了。”


    說到這,他忽然又想起來:“話說回來,少主啊,你是不是忘了屋子裏那個少女就是你未來的老婆?你就這麽看著你哥跟你老婆待一個屋?”


    宋長空繃著臉:“不然呢?我去把她拖出來,然後我跟我哥待一晚上嗎?”


    周不醒:“……”你這理解的重點不對啊。


    周不醒恨鐵不成鋼:“你難道不應該衝進去和你哥大戰三百回合,把你老婆搶回來嗎?”


    宋長空用一種“你是不是想讓我去死”的眼神盯著他,憤憤罵道:“要去你去,反正我還沒活夠,你想死你自己去死就是,幹嘛拉我做墊背的,你還是人嗎?!”


    “……”


    操著老媽子心的周不醒沉沉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無藥可救跟了這麽個少主,拎起地上的食材轉去廚房切切切剁剁剁。


    宋長空左看右看,拎著剩下的甘蔗悄悄去敲門。


    “哥?”他用氣聲小心翼翼喊,“你要不要吃甘蔗啊?”


    屋子裏沒有動靜。


    正常,之前也是這樣的,阿月不想理人的時候會對外界的一切置若罔聞。


    宋長空隻是例行一問,心中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他今天一共問了三次,早飯,午飯,以及現在。


    宋長空正要退下台階,眼前的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一條縫隙。


    宋長空腳步一頓,連忙抬頭。


    少年垂著手站在屋內,還是黑色的衣衫,麵容平靜,他似乎是在回憶宋長空方才問的是什麽,半晌才想起來,慢吞吞伸出一隻手,嗓音喑啞道:“給我。”


    宋長空愣了下。


    少年提醒他:“甘蔗。”


    宋長空莫名慌張,一股腦將手中的甘蔗全塞給他。


    少年低垂著眼睫,額前的發落在他寬闊的眼尾,在他眉尾拓下一層薄薄的陰影。


    他將宋長空吃過的那一截還給他:“這個就不用了。”


    宋長空受寵若驚地抓著那截甘蔗,猶豫了一下,小聲說:“哥,你還要其他的麽?”


    少年準備關門的手頓了頓,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眸光寂靜,沒有一點活氣,他又低下眼,思索著。


    宋長空默默數了八聲,聽見少年低緩開口:“紅薯,栗子,花生,瓜子,有麽。”


    “我馬上去買!”宋長空脫口而出。


    少年又道:“沒有就算了,周不醒在哪。”


    “他去做飯了,哥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晚飯你想吃什麽?”宋長空縮著脖子說,“還有就是……你帶回來的那個中原姑娘,是不是也應該……吃點飯?”


    “魚,粥。”少年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我給她用了攝心蠱,她還沒醒。”


    宋長空手中的甘蔗吧嗒掉到地上。


    ·


    周不醒正在剁豬蹄,剛剁好一塊,宋長空跑來跟他說阿月要吃魚,他便去剖魚。


    宋長空神色恍惚:“周不醒,你知道我哥對那個中原姑娘下了什麽蠱嗎?”


    “攝心蠱吧。”


    “你怎麽知道?!”


    “隻有中了攝心蠱的人才會對睜開眼後第一眼看到的人百依百順,滿心滿眼都是那個人,這比情蠱更好用。情蠱還能留存一個人對其他人的感情,而攝心蠱隻能對唯一的一個人產生感情,是好是壞全由攝心蠱主人決定。阿月想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周不醒才是看得最清楚的人。


    “可是就算用了攝心蠱,也不至於一天一夜都不出門不吃飯啊。”宋長空不理解,他還太小,對成年人的世界無法完全感同身受。


    周不醒一刀剖開魚肚,頭也沒抬道:“那是因為阿月還在猶豫。”


    “猶豫什麽?”


    “還能猶豫什麽?”一整條魚被利落地開膛破肚,周不醒手上沾滿了腥水,“猶豫要不要真的把你未來老婆變成沒有自我思想的傀儡啊,要不然你未來老婆也不會到現在還沒醒,她要是醒了才糟糕呢。”


    阿月想把中原少女變成眼裏心裏隻有他一人的傀儡人,但又不想真的把她變成那樣,他猶豫了,心軟了。


    他從不會對其他人心軟的。


    宋長空慢慢琢磨過味來,忽然炸毛,拿著甘蔗滿廚房追著周不醒打:“什麽未來老婆!那是我未來兄嫂!你再胡說我就掐死你!”


    ·


    九郡主感覺自己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有去世的阿娘,阿娘說,小酒,十八歲之前不要離開京城。夢裏她數次離家出走,數次被幾位師父揪著領子提回來。夢裏她沒有被賜婚和親,也沒有在邊關遇見阿月,反而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


    夢到最後,她在宮中的宴會上看見來自苗疆的使團。


    少年一襲紅衣懶坐在她對麵的高位上,眉眼疏淡,手腕上戴著送她的那串銀色手鏈,單手托腮心不在焉地觀賞舞女跳舞。


    注意到對麵人的目光,他慢慢抬眸掃過她的臉,似是覺得有趣,換了一隻手托腮,彎唇衝她笑了下,笑意不達眼底。


    她眼睛睜大,想張口告訴他,阿月,我是阿九呀,你怎麽不認識我啦?


    卻張不開口,隻能僵坐在原地難挨地看著他,焦急又難過。


    宴會的最後,她看見少年懶洋洋站起身朝修帝沒大沒小地拱了下手,接著抬手指向她,眉眼張揚地說要娶她。


    修帝問她願不願意嫁給少年,她終於能張口,嗓音幹澀,試了幾次才發出聲音,一字一頓地認真答:“我願意嫁給阿月。”


    修帝又問:“你可願意隨他去往苗疆?”


    她答:“我願意隨阿月去苗疆。”


    修帝最後再問:“那你可願陪他一起死?”


    她想了想,在少年逐漸冷淡的目光下抬起眼睛,語氣堅定道:“我不會讓阿月死,我會先殺光所有想殺阿月的人。”


    ……


    九郡主睜開眼地的時候感覺頭很疼,眼也很疼,並且很餓,她納悶地撐坐起身,雙臂一軟重新跌回去,眼冒金星地望著帳頂,餓到根本想不起來睡著之前發生了什麽。


    她餓得頭腦發暈,卻還記得隨手亂抓,氣若遊絲地說:“阿月,我餓……”


    她真的抓到了一隻手,沒什麽力氣地捏了捏,這人手指瘦長,指節冰涼,像阿月的手。


    於是努力翻了個身,在眼前的一大片亂轉的金星中委屈地重複:“阿月我好餓。”


    她被人勾住腰,少年彎腰將她抱起來妥帖地放進懷裏,她坐在他腿上,軟乎乎地挨著他肩膀,使勁眨眼,試圖看清他的臉。


    少年一聲不吭,兩手環著她不讓她掉下去,舀著一勺海鮮粥送到她唇邊。


    原本沒力氣的少女聞到飯香味頓時像變了一個人,嗷嗚一口咬住勺子舔了個幹淨,眼睛都是亮的。


    少年抽了抽勺子,沒抽掉,她咬得死緊,幾乎要把勺子生吞了。


    少年:“……”


    真把她餓壞了。此時,他有些難以言喻的懊惱。


    “阿九,張嘴。”他在她耳邊說,“你不張嘴我怎麽喂你吃飯?”


    她歪了下頭,努力從模糊的視線裏順著他的聲音尋找他的麵容,盡管還是沒什麽力氣,卻還是抬起手憑借直覺碰了碰他的臉。


    然後乖乖張開了嘴,“啊”著等他喂下一口。


    一碗粥吃完,她也能看清他的臉了,身上有了些力氣,垂在床邊的兩條腿也不安分地晃幾下。


    少年要將她放下去再盛碗粥,她抱住他脖子不鬆手,臉色蒼白,自己卻沒有察覺,甚至沒感覺到後頸被蠱蟲咬破的痛。


    “阿月。”她有了力氣就想說話,疑惑問,“阿月,我為什麽會這麽餓?”


    少年攬著她的手稍緊,抿唇移開視線,不肯看她坦誠真摯的眼睛。


    九郡主沒等他回答,人又賴在他懷裏,索性將臉貼向他的臉,感受著他臉上微微的熱度,心裏有點不好意思,卻沒有退縮,好奇問:“阿月,你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麽壞事,所以現在很心虛?”


    少年動作一頓,抱著她起身的身體僵在半路。


    九郡主得逞地笑了起來,下巴蹭了蹭他頜骨,得意道:“你果然對我做了壞事,我剛睡醒的時候餓得慌,沒想起來睡覺之前的事,但是吃了一碗粥之後就想起來啦。”


    她鬆開一隻手摸了摸還有些痛的後頸,少年沒能攔住,她指尖碰到一截繃帶,轉過眼,意味深長地直視著他。


    少年抿起唇角與她對視,最終還是他先潰不成軍地側過了眼,耳垂到頸窩的線條隨著他偏頭的動作拉直、繃緊。


    他喉結細微地滾動,整個人繃得像一根弦。


    九郡主若有所思,心裏琢磨著這事兒約摸可大可小,思考須臾,小手一揮大氣道:“算了,先吃飯,等吃飽我再和你算賬,不然都沒力氣和你吵架,餓得還是我自己,虧死了。”


    少年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眉心微蹙,眼也不眨地看著她,一口飯菜也沒動過。


    她在想什麽?記得多少?發沒發現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九郡主吃得安心,吃得放心,中途將魚夾進少年碗裏,他低頭盯著那條魚,剛拿起筷子,她又說:“魚刺太多,阿月你幫我剔一下魚刺。”


    少年剔出一根魚骨刺。


    九郡主又說:“小刺也要剔掉。”


    少年又剔出一些小刺。


    九郡主不厭其煩地接著說:“不能把魚肉弄壞,我要吃一整塊的魚肉。”


    少年不剔了,放下筷子,麵無表情地看她。


    九郡主不帶怕地回視著他,他一臉“雖然我確實做了一些壞事,但你不能仗著我對你做了壞事就隨便欺負我”。


    可他就是對她做了壞事呀,折騰他一下怎麽了?


    她沉吟過後慢慢放下筷子,雙手置於桌麵,肅起臉準備與他詳談這件事,下一瞬他卻先垂下眼,迅速拿起筷子專心剔魚刺,佯裝無事發生。


    九郡主轉而改為雙手托腮,笑著看他剔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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