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寂靜。


    少年若無其事地攏起鬥篷,轉身回房。


    待他走後,船下某處地方才傳出細如貓叫的聲音。


    “他那句話什麽意思?”


    “我們被發現了。”


    ·


    九郡主覺得船上有點無聊,轉來轉去能玩的遊戲全玩了個遍,每天睜開眼睛除了海還是海,偶爾站在船尾扔些碎糧喂鳥。


    船上時不時會落下一群路過的鳥兒,周不醒無聊到跑過來跑過去故意嚇那些鳥,有一次恰好少年出來曬太陽,周不醒撲騰著雙手衝到船尾,嚇得一群鳥撲棱棱地展翅狂飛。


    少年頭發上落下兩根鳥羽毛,落的位置剛好,卡在頭發與辮子的縫隙裏,乍一看倒像是漂亮的羽毛發飾。


    九郡主趴在船沿笑:“阿月阿月,北域的發飾是不是就像你現在這樣?”


    少年抬手拿下那兩根羽毛,平靜地看著沉默下來的周不醒。


    周不醒一步步後退:“咳,阿月,我們是朋友……”


    這句話導致的後果是周不醒頭上插滿羽毛。


    九郡主和宋長空笑得直不起腰,少年便將眸光轉向他倆。


    一瞬間寂靜。


    “咳……”


    凝滯的氣氛被一道細微的咳嗽打破,九郡主納悶看宋長空:“你咳嗽了嗎?”


    宋長空:“我以為是你咳嗽呢。”


    周不醒頂著滿頭鳥毛,一臉幽怨:“那一定是我心碎的聲音。”


    誰也沒理他,九郡主堅信自己沒聽錯,而且她有種直覺,這聲咳嗽一定和那兩個沒找到的暗殺者有關。


    九郡主說:“如果我五師父在就好了。”


    “為什麽?”宋長空不解。”


    九郡主解釋:“我五師父也是個殺手,她很懂殺手應該如何隱藏自身行跡,如果她在,肯定很快就能找到那兩個人藏身之處。”


    可惜五師父還在京城做她的怡紅院老板娘,也不知道那些想殺她的人發現她的蹤跡沒有。


    少年手中捏著最後一根羽毛,沉思片刻後說:“阿九,你五師父喜歡什麽東西?”


    “啊?”


    “我在想,”少年摸摸她腦袋,故意歎了口氣,“如果你五師父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會不會有無數種方法在你發現不了的情況下,讓我悄悄離開這個世界。”


    “咦?好像是哦。”九郡主認真思考,“可是我五師父沒有理由不同意我倆在一起呀,我喜歡的人她們一定也會喜歡的,你放心吧……說到這個,你阿娘會同意我們在一起嗎?”


    九郡主悄悄看了眼宋長空,突然想到什麽:“我名義上好像還是你弟弟的……”


    突然感覺有點罪惡。


    九郡主唰一下收回拉著少年袖子的手,捂著胸口,滿臉為難:“我的良心受到了傷害,我需要一個人靜靜地療傷。”


    少年很捧場地鼓了鼓掌,懶懶道:“需要給你清個場麽?”


    “那也不是不行。”


    少年看了眼旁邊二人,攤手,看似和善地微笑道:“接下來需要我親自動手嗎?”


    周不醒一邊後退一邊慫恿宋長空道:“小少主,到你展現威武的時候了。”


    小少主翻了個白眼,轉頭朝對麵表演得興起的兩位“長輩”深深鞠了個躬,真誠祝福道:“再見我的哥哥嫂嫂,祝你們二位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說完轉身就跑,生怕慢了一步就會被丟下海喂魚。


    ·


    宋長空晚上睡覺時總覺得下午聽見的咳嗽聲不對勁,再加上晚上吃得太多半夜睡不著,便爬起來去船尾散步消食,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那聲咳嗽究竟來自何處。


    他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兩手空空轉身回屋,沒有注意到遠方海平麵出現了一彎搖晃的火光。


    ·


    九郡主是在船隻撞擊而造成的天旋地轉中醒過來的,她險些摔下床,幸好少年眼疾手快勾住她腰將她扯回來。


    “怎麽了?”她心有餘悸地抓緊少年的衣裳,自我懷疑,“難道我夢遊了?”


    “不是夢遊。”少年將她胸前散開的衣襟細細攏好,忽而抬眸,“外麵有人。”


    門外很快傳來匆忙的腳步聲,終於有人拍門大喊:“姑娘快醒醒!我們的船被水匪包圍了!”


    九郡主心神一凜。


    船外,水匪的船越來越近,幾乎形成圓月形將中間最大的那條船包圍,外圍的每條船的船頭都站著五六個手持火把的男子。


    最闊綽的那條船船頭立著一名人高馬大的男人,渾身上下四不像,披著一件不知道什麽皮毛的大裘,火把下的麵容隱晦狡詐,嘴角劃拉下一條細細長長的疤,蜈蚣似的蜿蜒至耳後。


    他是這群水匪的頭兒。


    水匪頭子生了一雙細長卻陰險的眼睛,他站在船頭高處,晚上的海風吹起他身後的大裘,他似是感到失望,陰險的眼睛緩緩掃過對麵船上的人。


    “北域冰原最受寵愛的皇子出行,就這麽條小船隨身護送?騙我?”他恨道,“浪費老子時間!”


    他攏了下胸前的皮毛,隻覺這一趟大費周章著實浪費時間,冷冷吩咐道:“全殺了。”


    話音剛落,便見一抹淺淡的嫩綠越過濃鬱的陰影,緩緩走入他視線的餘光。


    九郡主披著新鬥篷走出船艙,長發披散在身後,鬥篷邊緣的白色毛絨細撩起她的發,烏黑眼底倒映數十隻火把的零星光點,猶如浸入滿船星河的千年寒玉。


    搖晃的火光中,少女身形單薄,神色茫然,無辜的圓眼左顧右盼,像極了一隻誤入廝殺獸群的無害幼獸。


    水匪頭子轉身的動作一頓,雙眼緩緩眯起,嘴角蜈蚣似的傷疤愈發明顯:“女人?”


    還是個漂亮的女人,比他寨子後院裏的那些女人都要漂亮……不,應該說——誘人。


    明明是一隻無害的幼獸,渾身上下散發的味道卻能夠無形中引誘獸群為之廝殺。


    水匪頭子突然有了點興趣,指著九郡主道:“她留著,帶回去,其他的,一個不留。”


    第61章 “我是她夫君。”


    九郡主的四師父是個神偷, 亦是個走遍大江南北的商戶。


    五師父說四師父一個月賺到的錢足夠普通人家什麽也不做地白吃三輩子,可他是個鐵公雞,絕不允許別人不勞而獲, 九郡主也不行。


    九郡主很喜歡往四師父身邊跑, 因為四師父給的錢多, 雖然四師父不喜歡不勞而獲, 但隻要付出等同的勞動力, 他就願意付雙倍甚至三倍的價錢。


    五師父經常嘲諷他賊喊捉賊:“自己就是個小偷,還道貌岸然地教育別人不能不勞而獲,他倒是看看他自己屋裏藏的一櫃子的寶貝, 哪個不是他不勞而獲弄來的?”


    四師父淡淡說:“我偷東西也有付出的勞動力,陸青衣, 你可不能說我不勞而獲。”


    五師父日複一日地想捋袖子和他打架:“阿酒,你聽聽這小偷說的什麽話?偷東西就算他付出了勞動力?是他有病還是我有病?”


    九郡主頭上頂著一摞書紮馬步,聽見兩位師父吵架根本不敢吭聲,等四師父一如既往地拿著一堆寶貝騙走五師父後,她才鬆了口氣,捧著腦袋上的一摞書顛顛跑去找四師父。


    “四師父四師父, 我上次聽大師父說你前幾日出海送貨時碰見水匪啦?”


    “是啊。”四師父撥著金算盤算他昨日進賬的數目。


    九郡主好奇:“水匪很厲害嗎?”


    “也就那樣吧。”說到水匪, 四師父倒是想到什麽,停下撥算盤的手,耐心地與九郡主說,“阿酒,你日後可有想過出海?”


    “想過哦。”九郡主耷拉著腦袋,“可是我現在連京城都出不去,更別說出海了,四師父, 你下次出海送貨的時候可以帶我一起去嗎?”


    四師父殘忍拒絕:“不可以。”


    頓了頓,他又說:“不過等你再大點,四師父帶你回北域冰原玩兒。”


    那時候她年紀小,沒想過為何四師父說的是“回北域冰原”,而不是“去北域冰原”,隻知道同他追問水匪的事情。


    四師父去過的地方多,經驗豐富,卷起一本書輕輕敲了下她腦袋:“等阿酒日後年紀到了可以單獨出海玩兒的時候,若是在海上遇上水匪,可千萬不要與他們硬碰硬。”


    “為什麽呢?”九郡主不明白,“五師父說遇見強盜直接把他們打一頓就好了呀。”


    “水匪不一樣哦。”四師父戳了下她腦袋,笑得溫和,“水匪常年在海上出沒,對他們來說,大海才是他們的老巢,我們在陸地生活,論起海上的經驗自然遠遠不及水匪。所以,日後阿酒若是出海遇見水匪,莫要與他們強行爭鬥,先順著水匪,這樣才能保護好我們自己人,之後再找機會趁水匪放鬆警惕的時候炸光他們的船,讓他們失去心肝寶貝的同時還得永遠孤零零地漂泊在海上。”


    九郡主對四師父的話銘記於心。


    因此,當水匪頭子說要她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如何殺了他,而是該如何保護好自己人。


    水匪帶來十數條船,都是比較大的船,船上立著數十名手持弓箭與刀劍的人,若是自己船上的人輕舉妄動,他們定然會大開殺戒。


    九郡主有能力自保,卻無法保證在亂箭齊發的情況下還能讓船上所有人毫發無損。


    四師父說,先順著他們的意思。


    她抬起手攥住鬥篷兜帽兩沿,輕輕將兜帽放下,抬頭看向對麵大船上的水匪頭子,彎起眼睛,聲音輕快道:“這位大人威武不凡,我自然十分願意隨大人回去。”


    水匪頭子倒是愣了下,第一次遇見不僅不怕他,反而還主動說願意隨他回去的女子。


    這不很有意思了嗎?


    “隻要大人願意放過我這條小船上的其他人,”九郡主眼神明亮,“大人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海風有那麽一瞬間處於靜止的狀態,肅殺的氣氛凝聚在某一處。


    船工們默契地停下手中活計,肅立在船沿兩側,周不醒將宋長空拉到身後,偏頭看向立在陰影中的少年。


    海上火把靜靜燃燒,火苗帶起的昏暗光線將船上的陰影拉長、扭曲,少年一身黑衣融入陰影變換的模糊輪廓中,冷白的臉在火光中若隱若現。


    聽見九郡主說的話,他不僅不生氣,反而勾起嘴角無聲地笑了下。


    周不醒搓搓胳膊,突然感覺海上的風更冷了。


    水匪頭子似乎對九郡主的提議並沒有太大的興趣,雙手環胸,用一種古怪的目光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你的提議並沒有足夠的分量,我若不放過其他人,你依然是我的囊中物,你有什麽理由說服我放過其他人呢?”


    想要讓水匪放棄到嘴的肥肉可不簡單。


    九郡主一點也不擔心。


    自從少年用了封蠱釘,她的小易便陷入沉睡,她很久沒易容了,更何況在船上也沒有其他人,易容不易容其實沒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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