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滿臉灰暗,憑空老了數十歲:“這一遭還不知過不過得去,古人說人有異必有大變,小小姐本性懦弱,突然翻身,必然性情大變,若拿你我殺雞儆猴,可別忘了你和我都還有一家子人。


    “對了,忘了告訴你,這幾天布莊和我這宅子外麵,都有陌生人徘徊,想必就是來看著我們的,你既進了我這宅子,想必也跑不掉了,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吧。”


    聽完,蘇啟懷當即臉色大變:“蘇城你坑我!”


    “你也沒少坑我,若不是你坑我——罷,這些閑話不說,你把從我這拿走的銀子還回來,我再湊一湊,去找小小姐請罪。”


    一時間,蘇啟懷臉色變化不定,顯然心裏正在斟酌,半晌後問道:“沒有銀子,還布可行?”


    “那得是好布好料子,濫竽充數的就別往外拿了。”


    “指定不是濫竽充數。”


    蘇啟懷已經打算好了,他前幾年做生意,因為貪心,從江南那邊買過不少上等絲綢布匹,可惜他那鋪子不是大布莊,買的起的人少,一直壓在手裏沒賣完,不如拿出來充數。


    蘇城又怎會不知他打什麽主意?


    因為他也打算這麽做,花掉的銀子是補不回來了,但他想把賬麵湊得漂亮一些,必然要多補。他曾經受蘇氏吩咐,要替女兒收羅嫁妝,當年蘇氏藏的那批好布料被太姨娘賣掉了,如今再補一批回來,正是合適借口。


    .


    無雙並不知道蘇城這些小心思,更不知道蘇城因要湊賬麵,家中鬧得是一片不可開交。


    蘇城的老妻也就罷,他這老妻當年還是蘇王氏為他做的媒,婦人家膽子都小,當初他這老妻就不讚同他和蘇啟懷來往,後來雖蘇城一直瞞著,他老妻還是察覺出來了一些異常,隻是她說話不管事,又順從丈夫慣了,這些年沒少私底下埋怨蘇城對不住東家,如今聽說蘇城要改邪歸正,自然支持。


    可蘇城兒子兒媳不願意,對他們來說,蘇王氏的威懾他們從沒感受到過,本來鋪子是自家的,現在要還回去,那自己還是少東家、少奶奶?


    反正是鬧了好幾場,最終還是沒用,因為蘇城在家裏素來說一不二。


    臨到半個月期限最後一天,蘇城親自來到長陽侯府,求見無雙。


    無雙在如意館見了他。


    見無雙長相隻有三四分隨了蘇氏,更多的反而像蘇王氏,那個曾以一己之力撐起蘇家所有家業,甚至將蘇氏布莊的生意做到遍布整個江南的奇女子,蘇城不禁跪了下來,哭得老淚橫流。


    無雙想自己也沒說什麽,怎麽就哭成這樣了?這是在懺悔,還是做戲?


    她也沒說話,就任蘇城哭,一直哭到他自己抹了抹老臉上的淚水,道:“老奴來向小小姐請罪了。”


    “你何罪之有?”


    本來蘇城來之前編了一肚子話,他甚至想好要怎麽說,就說不放心太姨娘,雖這些年沒來交賬,但賬目都是清楚明白的,每年的進賬也都收在他手裏,隻等著小小姐親自來,必然完璧歸趙。


    這個理由是完全可以說得過去的。


    畢竟蘇城是蘇家的家仆,沒道理要聽一個外姓人的,尤其還是自古以來婆媳不合中的婆婆,有些防備也屬理所當然。至於這些年為何沒來找無雙,也有理由,因為太姨娘交代過讓他們不要去長陽侯府,就算他們去了,大房為了鉗製無雙,也不會讓他們見。


    可這一肚子話,都在蘇城看到這張臉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突然改了主意,選擇實話實說。


    不為其他,就為自己姓的這個蘇吧。


    蘇城突然遙想起當年自己隻是個乞兒,一次搶食中被人打得偏題鱗傷,被彼時還不是蘇老爺的蘇少爺救起。後來他就跟在少爺身邊,給他當小廝,再大些當隨從,少爺讓人教他算賬,帶著他到處跟人談生意,又給他起名叫蘇城……


    自己怎麽臨老了就晚節不保了?


    蘇城也想不明白以前為何被豬油蒙了心,他就那麽一點點訴說著,包括蘇啟懷的事也一字沒漏下。


    無雙默默地聽著,心中也感慨萬千。


    她相信蘇城說得都是實話,悔過也是真心實意,但並不代表她心裏願意原諒蘇城。


    因為無雙心裏一直在計較一件事——


    前世梅芳混進侯府來到她身邊,梅芳隻是結巴,不是不會說話,以太姨娘性格,就算把東西都交出來,肯定還留有後手。以當時那種情況,後手必然是在梅芳身上,也在鴻盛布莊上。


    可梅芳去了她身邊,卻什麽都沒提,什麽也沒說。


    可能這其中有太姨娘的交代,畢竟孫女處境不好,她也不忍給她壓力,之前太姨娘臨終前就說過這話,前世想必也說過。但最大的可能卻是梅芳去找過蘇城,但蘇城見其隻是一個結巴丫鬟,根本沒認,甚至將之趕了出來,才會有之後梅芳混進侯府服侍她,卻隻字未提這件事。


    當然,這裏頭梅芳也有很大嫌疑,但梅芳無親無故,孤身一人,離開了太姨娘就去了她的身邊,後來還因為救她而死,無雙是怎麽也不會懷疑到梅芳身上的。


    隻能是蘇城。


    ……


    無雙突然想到郿無暇說的一句話:“……她們隻是看中了你權勢,你若沒有現在的身份,你以為她們會理你?你吃苦受罪的時候,也沒見人來關心你,現在跑來哄你幾句,就把你哄得像傻子一樣……”


    其實無雙明白這個道理,就像她曾經所想:當你好的時候,你身邊都是好人,哪怕以前覺得可惡的、猙獰的,都能換出一副笑臉來。


    隻是她沒有郿無暇偏激,錙銖必較,做事不留餘地罷了。


    這一刻,她突然瘋狂地想念紀昜,雖昨晚才見過的,她卻瘋狂地想他。


    她打算去做點什麽,想了又想,決定親手做點吃食。


    這麽一想,覺得自己很忙,也顧不上感慨了,就把之後和蘇城對賬盤賬的事,交給了宮嬤嬤,她自己則去了如意館的小廚房。


    .


    見小小姐這樣,蘇城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小小姐大概是沒原諒他。又見那嬤嬤說,有什麽事等盤完賬再說,他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蘇城把這些年的賬本讓人搬了進來,加起來竟有三大箱子這麽多,連宮嬤嬤看著這麽多賬本都頭疼了,想了想,決定還是老規矩,求助魏王府。


    王嬤嬤在一旁看了,私下找了宮嬤嬤說話。


    “王妃也該學著管家了,這些東西正好可以給她練練手。”


    宮嬤嬤臉上帶著笑:“王妃還是小孩性兒,這會兒在廚房呢,說要給殿下做點心。”


    一聽這話,王嬤嬤頓時不說話了,她在如意館這陣子算是看出來,這位未來的王妃可是得魏王心意,雖平時魏王殿下從不出頭露麵,事都是宮嬤嬤在做,但光憑宮嬤嬤,能找到手藝好做得又快的老師傅給王妃做家具?能有精力去采買那些瑣碎的嫁妝?還不是魏王府那邊幫了手。


    真是恨不得連嫁妝都一手包辦了呢!


    王嬤嬤以前雖在宮裏,但這次能被宮嬤嬤帶出來到了無雙身邊,顯然是沒有異心的。她能以年邁之軀出宮去王府當差,對於宮裏的老嬤嬤來說,這就是最好的出息,自然巴不得王妃和殿下和和美美才好。


    不提這些,無雙很快就做出了一籠桂花糕,隻是她許久沒做過了,手藝稀疏,做出來的味道還行,但成品看著不太好看。


    她這邊還在尋思,要不要再做一籠,誰知就被下麵人誤會她害羞,忙主動趁熱裝進食盒,說要給魏王府送去。


    呃,她就是順口說要做給殿下吃,但這個殿下指的是晚上來的紀昜,而不是現在在魏王府的魏王。


    這個誤會她解釋得清楚嗎?


    見東西已經被送走,無雙隻能放棄解釋,準備再做一籠,留著晚上自己和紀昜一起吃。


    魏王府那,聽說東西是王妃送來的,福生自不敢輕忽,一路帶著笑將東西送到魏王麵前。


    魏王正跟人議事,見福生笑得詭異,便揮退了其他人,把他叫到跟前。


    福生打開食盒道:“這是王妃專門叫人送來的,還是熱乎的。”那話的潛意就是,殿下,你看王妃多對您上心,專門做了糕點送來。


    這是她做的?


    魏王看了看碟子裏看著有些奇形怪狀的糕點,猶豫了下,撚起一塊來吃。有點太甜了,但味道還行,就是模樣不太好看。


    福生見從來不吃甜口的魏王,竟然連吃了兩塊,心想:果然殿下是高興的。


    第56章 第56章


    56


    晚上, 紀昜來了。


    無雙端出一碟子桂花糕,紀昜還有些詫異:“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桂花糕?”說著也沒等無雙回答,就拿起來吃了兩塊。


    無雙能說我自然知道?肯定不能, 便以練廚藝為借口, 正巧做了桂花糕。


    兩人合著夥把一碟桂花糕吃了, 這東西再好吃, 吃多了也有些膩,所以無雙還準備了茶, 兩人一邊喝著茶, 無雙就把今天蘇城來的事說了。


    經過她這陣子的試探, 她確定紀昜和魏王是不互通的, 至少在她麵前是這樣,所以有時跟魏王說過的事, 她跟紀昜說時還要夾帶著把前情提一遍。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怎麽你還打算留他一條狗命?”紀昜挑眉道。


    “我打算等帳盤完再說,看他是不是真心實意悔過。他對布莊熟悉,打理了多年, 蘇州那邊的貨源和京城這的路子都熟悉,就是不用他了,總要找到合適的人接下他的位置, 這中間也需要個過程。”


    無雙考慮的比較多,有的嫁妝鋪子能開多年,每年所賺不少,有的嫁妝鋪子開幾天就虧錢關門, 這中間人的作用其實很大, 並不一定是忠心的人就懂得做生意, 一個合適的大掌櫃其實很難找, 這也是為何她沒一上來就和蘇城撕破臉皮的原因。


    她打算看過蘇城報上來的帳後再說,是不是誠心悔過,無雙不想聽人說,因為人的嘴會說謊,看他如何做就行了。


    見無雙這麽說,紀昜也沒多說什麽。本來他也不懂做生意的事,不過是無雙跟他說,他就在邊上說兩句罷了。


    之後兩人吃飽了睡覺,一夜無話。


    .


    那三箱子賬本,花了三天才看完。


    宮嬤嬤不擅長這個,也說不清楚,就把魏王府派來幫忙看帳的老賬房請了過來。


    老賬房說了很多,其實老賬房說的這些無雙也聽不懂,大體隻懂了這帳沒有問題,不過有後續人為加過的痕跡,總體來說從賬冊上來看,這個布莊的生意是一年好過一年的,看不出有貪墨的痕跡。


    為了證實這點,老賬房還專門對比過,得出鴻盛布莊每年所賺的銀兩,比其他相同規模的布莊要多的結論,算得上是經營有方。


    另外,幾個莊子每年的進賬也挺正常,若碰到旱年災害,進賬會少一些,但若是碰到風調雨順的時候,進賬就會符合當年情形。


    值得一提的是,這老賬房是魏王府的賬房之一,管著魏王私產的,魏王的私產中也有布莊、莊子,老賬房對比過才得出這一結論。


    那如果照這麽看的話,蘇城的悔過之心還是挺明顯的。


    無雙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接替他,便讓人去跟蘇城說,賬目這邊收下了,這幾處暫時還交給他管著,不過以後改為三個月一報賬。


    ……


    時光匆匆,轉眼間就到了郿無暇出嫁的日子。


    當下習俗是成親的前一天,新嫁娘家要提前往夫家發嫁妝,除了這以外,給新房進家具、布置新房,婚床也是新嫁娘這邊鋪的,長陽侯府這邊自然有所準備。


    隻可惜,這個過程並不順利。


    其實從兩家確定婚事,到開始照著禮俗過各種禮,這個過程就十分不順。曹氏當時雖答應下來,是迫於無奈,人答應了心裏卻不甘,以至於之後武鄉侯府派人來過禮,她無事還要挑三分刺,更何況武鄉侯府那邊根本不重視,武鄉侯夫人看不上郿無暇,這態度自然也影響到下麵人。


    總之,中間磕磕絆絆的。


    這次發嫁妝也是如此,本來隻有一個多月,時間就不夠用,家具這種大件不能現做,隻能現買,曹氏好不容易湊齊了家具,等到送嫁妝這天,長陽侯府這邊架勢倒是擺得挺足,親戚朋友們都來了。至於嫁妝,不管箱籠裝得滿不滿,東西貴重不貴重,最起碼足足的六十四抬,麵子上看也能過去。


    但武鄉侯府那邊就敷衍了事了,竟沒派人來迎,等東西到時,送嫁妝的隊伍還在門外等了會兒,才開了大門讓東西進去。


    按照習俗來看,這自然不吉利,嫁妝不能順暢入門,意味著可能這門婚事不順。


    這也就罷,等進去後,就隻派了兩個下人來引路,到了新房,也沒見到男方家的親戚們。一般按照習俗,送嫁妝鋪床時兩家親戚要碰個麵,算是熟悉下麵孔,可武鄉侯府這邊一概沒有,連主人都沒露麵。


    來送嫁妝自然不能曹氏親自去,而是她嫂子和她兩個堂弟媳婦幫忙的,兩人帶著親戚們在男方家受了冷落,回來自然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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