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越是受太和帝看重,觀燈時離他越近,也因此當鼇山燈被燒起來時, 自然跟在太和帝身邊一同護駕。


    於是他們眼睜睜地看到作亂之人行刺逼宮的整個全過程,甚至因為人數太多, 侍衛們根本顧不過來。以至於穿著官袍的諸位大人們一改往日體麵,發髻亂了, 官袍髒了,摔了被人踩了還得跟著跑, 就怕跑慢了落在後頭, 被那些‘不識大人是誰人’的粗鄙兵丁們順手砍了。


    同時還得擔心家眷, 他們是跟著殿下跑了, 家眷們還在燈棚裏,又該是如何?


    武將們廝殺搏鬥不關文官的事, 等作亂之人一一被鎮壓擊斃束手就擒後, 強撐了大半夜諸位大人們又精神抖擻起來。


    甚至同太和帝一起暫避危險時, 他們也沒忘給太和帝出謀劃策。


    你讓老子今日如此狼狽, 老子要抄得你家底兒都不剩,為首的秦王動不了, 下麵的從犯一個跑不掉。


    當然他們也沒忘誇讚救駕及時的太子,今日要不是太子,恐怕他們所有人危矣!


    也因此,這邊剛把作亂之人鎮壓, 那邊諸位大人們就動了起來。


    天還沒亮, 整個京城已是一片肅殺之氣, 外城也就罷, 尤其是皇城, 整個皇城都被戒嚴了起來。


    今晚吳丞相算是最倒黴的一個,他因不小心和太和帝走散,致使其差點沒喪命。


    當時有多狼狽?


    他一邊扶著官帽,一邊高喝自己是堂堂丞相,都沒人理會他,最後還是被一隊黑甲軍順手救了。


    可黑甲軍要肅清作亂之人,也不可能保護他,於是他便一路跟著這隊黑甲軍走,來回在皇宮裏穿梭,擊殺叛黨。


    自然不是人家逼迫他,人家也說了丞相大人請自便,可當時宮裏一片混亂,他如何自便?恐怕前腳走,後腳就被人殺了,是他覥著臉硬要跟著人家,而後受了一晚上的驚嚇。


    幾次他都以為自己老命休矣,幾次他都沒死成,因此當他被送到太和帝麵前時,整個人已癱軟無力,像條喪家之犬。關鍵是還被幾個死對頭看見了,關鍵幾個死對頭譏損他,他還沒能還嘴,實在是沒力氣了。


    “吳丞相今日能僥幸逃脫一命,還得感謝太子殿下啊。”


    “若不是黑甲軍,丞相的命休矣。”


    天亮了,吳丞相換了身幹淨的官袍立於大殿之外,聽著身邊的一眾大臣如此調侃他,再看看遠處已被清理了一遍,依舊難掩血色的宮道宮牆,突然有一種寒意打從心底泛起。


    幸虧他見局勢不對,沒讓趙王冒著忤逆的罪名回來。


    若是回來了,昨晚趙王大抵也是其中一員。


    黑甲軍遠在西北,可昨晚出現的,儼然不止千數。太子可擁有一定的私軍護衛,但不可超過千數。


    也就是說把黑甲軍從西北調過來,是經由了陛下的同意?也就是說,其實陛下早就洞悉了秦王可能謀反?


    吳丞相不敢再想,他打算等回去後就給趙王再去一封信,讓他暫時不要急著回來,看看接下來的局勢再說。


    .


    後半夜時,就有人送信回來了。


    說太子殿下已掃平亂黨,讓太子妃不要擔憂。


    無雙這才沉沉去睡下,同時沒忘讓人給萬淳兒那送了信。


    下午時,人回來了。


    無雙站在石橋上,遠遠就看見有人騎著馬來,忙走下石橋。


    她剛站定,他已騎著馬到了她麵前。


    一夜不見,恍若隔世。


    他一身黑甲,渾身還充斥著肅殺之氣,鎧甲上還有血跡未拭去,她心跳如擂鼓,他伸手一撈將她撈了起來,一夾馬腹揚長而去。


    護衛們不敢不隨,隻能遠遠隨在其後,壯著膽子跟著殿下放肆在西苑裏策馬奔騰。


    要知道這可是西苑!


    皇家禁苑!


    也就殿下敢在裏頭騎馬。


    ……


    “你一夜沒睡就不困?!”


    “困什麽,暢快!”


    他胸口微微震動,似乎在笑。


    “若不是父皇這不許那不許,肯定更暢快。”


    他在抱怨太和帝不讓他殺人。其實不光太和帝,魏王昨夜也跟他曆數了一番有些人不能殺,還有大用之類的道理,著實掃興得很。


    “那事情辦好了?”


    “哪有那麽容易的,剩下的交給父皇好了,就算還要用我,總得回來歇息一晚,又不是鐵打的。”


    紀昜才不想說,他們的大道理把他弄煩了,所以他打算回來偷懶。若換做以前,一夜不睡是什麽大事?幾日不睡也不是沒有過。


    說話間,他已經策馬往回跑了。


    她雖披了件披風,但這披風單薄,在馬上可沒辦法禦寒。雖然紀昜很想策馬奔騰一番,也隻能按捺下,尋思找個機會再帶她出去跑馬。


    回去後脫了鎧甲,無雙先檢查他到底有沒有受傷。


    幸好雖有些淤青,但並沒有見血。


    沐了浴又用了飯,兩人去了榻上,紀昜沒跟她說幾句話,便已沉沉睡去。無雙雖沒有困意,但也沒起來,就這麽陪著他睡了一下午。


    .


    接下來無雙和紀昜在西苑裏待了三天。


    她屢次問他待在這裏行不行,不用想就知外麵有多少事,他是太子,他一直避著總是不好。紀昜卻說沒事,還說不趁著機會歇息幾天,後麵大概很久不能歇了。


    這期間端王來了一趟,把萬淳兒接走了。


    無雙把當晚萬淳兒身邊宮人意欲刺殺的事說了,紀昜說她猜的沒錯,這釘子應該是宮裏人安插的,如果沒猜錯應該是秦王。


    秦王雖不知無雙會帶著孩子躲在西苑,但萬淳兒跟她好,兩人經常見麵,在萬淳兒身邊安一顆釘子,總能找到機會對無雙下手,便對那宮女下了尋到機會就動手的命令。


    誰知那宮女被帶到了西苑,此人也不傻,自然看出端倪,便想趁機下手,誰知這邊早有防範,以至於功敗垂成。


    這說法也得到魏王的讚同。


    這兩天魏王隻出現了半日不到,還是有事要議的情況下。經過這次,無雙又發現了一些魏王和紀昜相處的端倪,每次若有什麽任務什麽危險,需要紀昜出馬,事後魏王總要容忍他一些。


    三日後,無雙等人收拾收拾回太子府了,而接下來果然和紀昜說得一樣,他又陷入忙碌之中。


    正確來說,應該是魏王陷入忙碌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太和帝和魏王這次能提前洞悉秦王意欲謀反,除了二人早已派人多方監視以外,秦王妃的父親方緒方尚書竟然也出了不少力。


    按理說方家乃秦王嶽家,應該跟女婿站在一起,畢竟秦王若是成功,方尚書就是未來的國丈。


    偏偏方緒也不知是如何想的,不光一改之前積極幫秦王爭儲位的樣子,反而當了奸細。秦王是如何布置的,又聯合了誰,舉凡他知道的東西,都一股腦地提前找太和帝告了密。


    這才是這次秦王被算得這麽死的原因。


    “那他是怎麽想的啊?就是為了能把女兒接回去?”


    無雙十分不解,若說方緒不愛權勢地位,自然不可能,真是清高之人,當初不會把女兒嫁給秦王,那到底為何這麽做?


    “有句俗話,文人造反,十年不成。指的便是讀書人隻會紙上談兵,又優柔寡斷,瞻前顧後,不夠果決。這些文人毛病一大堆,但他們也不是真一無是處,例如他們忠君的思想。”魏王道。


    在方緒方大人的想法裏,爭儲位是理所應當,若無晉王橫插一腳,秦王是名正言順的長子,儲君之位自然該他來坐,所以他帶著人跟晉王一係跟趙王一係鬥了多年。


    爭儲奪嫡乃規則以內的事,並不違背他從小接受孔孟之道的忠君思想,但若是謀逆、逼宮,這顯然超出了規則以外。


    方緒是文人,自然明白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韙有什麽後果,什麽是亂臣賊子?這就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重點是人人得而誅之!


    也就是說,誰都可以來吐你一臉唾沫,誰都可以來殺你。


    他不是沒勸過秦王,勸他忍耐。


    趙王為何還沒回來?漢王為何閉門不出?說不定就等著有人按捺不住動手,他們好坐收漁人之利。


    你就算逼宮了得逞了又有何用?就算你控製了京城,別人隻要有個光明正大的名義,自然可高舉‘誅殺亂臣賊子、靖國難’的大旗,召集軍隊進京討伐你。


    是時民不聊生不說,還遺臭萬年。


    方緒可不想當亂臣賊子,更不想在史書上遺臭萬年,隻可惜秦王根本不聽他的,反而嫌他瞻前顧後,所以他才會直接倒戈。


    說是為了女兒,不過是文人一貫的謙虛,不好標榜自己如何忠君愛國。


    顯然這點子謙虛被太和帝領悟到了,其他朝中大臣也領悟到了,因此方緒這一次非但沒被牽連,反而風評直升,連坊間都流傳著方尚書大義滅親的事跡。


    秦王妃自然也被允許和離歸家,方家算是秦王一係中,唯一能夠全身而退的。


    最慘的要數孫貴妃和孫家,孫貴妃直接被貶為了庶人,幽禁冷宮,孫家成年男丁一律被斬首,未成年的男丁和女眷則被流放。


    這其中還有個人得以脫出生天,回了本家,那就是郿無暇。


    下麵辦差的人也不是傻子,一查名冊,這武鄉侯世子妃竟然是太子殿下的大姨子,自然不敢隨意處置,忙往太子府遞話。


    其實郿無暇這一年多來也不是沒幫魏王辦事,她忌憚著解藥控於旁人之手,魏王派人與她私下聯係,她沒少給魏王遞消息。


    再加上饒是她自詡智謀過人,卻陷於孫家這種不講理的蠻橫之家。


    尤其是武鄉侯夫人,此人完全詮釋了什麽是一切陰謀詭計,都打不過蠻不講理和不要臉皮,又有個婆婆的身份天然壓製,郿無暇被欺負得很慘,自然深恨孫家人,巴不得他們能倒黴。


    所以魏王也沒為難她,讓人放了她歸家。


    至於秦王和武定侯。


    範家的下場和孫家是一個樣,其實範家也是蠢,但凡他們能沉得住氣一些。他們是得罪了太和帝沒錯,但皇帝處置功臣也需要理由,太和帝不可能把內裏齟齬公之於眾,隻要範家能保持低調,老老實實不犯事,短時間內太和帝還真沒辦法處置他們,偏偏他們上躥下跳不安分,還和秦王一拍即合。


    範家和秦王一拍即合自然不是為了晉王,打從晉王混淆皇家血脈的罪名定下,他就注定無翻身之日,範家不過為了自保。


    隻可惜這個代價付的有些大,最後落得如此下場。


    倒是秦王,當日紀昜沒殺他,太和帝也沒殺他,而是和晉王一樣,被幽禁了起來。不過據說秦王受的傷有些重,人是沒死,但至少要養傷一兩年。


    .


    這一場犯上作亂,讓朝堂的形勢變得詭異起來。


    吳丞相和李尚書李瞻罕見得低調,相反方緒這個賣了女婿的人,格外高調,行走之間身邊都是圍著好幾個大臣。


    三司使柳茂銓與手下之人閑談,感歎老臣不愧是老臣,一個個都雞賊著呢,為何人家能多年來一直屹立朝堂不倒?這就是原因!


    還有人私下說方大人最近未免高調了些,柳茂銓也隻笑不語。


    看看方緒的高調,再看看吳渭中和李瞻的低調,就能明白怎麽回事了。人家這可是奉旨高調,旁人可比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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