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個時代雖然不是特別方便,但遠距離郵寄也不是不行,隻要局勢穩定,歐洲幾個大國之間的郵路是通的。


    從巴黎直飛倫敦才兩個多小時,相信隻要錢到位,航空公司應該不會反對運送一批安全無害的印刷品到倫敦去。


    做郵購目錄的話,要考慮紙張、印刷、拍照,還有選模特……


    離開許願池的時候,劉嘉還在想這事,有些迷糊,差點一頭撞到路邊的人,連忙抬頭道歉,那人笑笑表示不要緊,便閃身進了店門。


    門頭上一串字,劉嘉第一眼就看見prada,原來它已經在羅馬開分店了。


    此時的prada的招牌上,已經驕傲地多出了一圈繩結圖案,同時最頂上多出一個盾牌的標誌,那是意大利薩伏依王朝在去年,也就是1919年賜給他們的。


    一個品牌會獲得王室禦用頭銜不奇怪。


    奇怪的是,一般情況,是品牌抱王室的大腿:“我被陛下和娘娘看中啦!”


    但prada的情況卻有些相反。


    薩伏依王朝實在太年輕,1861年才統一了亞平寧半島,


    此時的歐洲大陸上,old money對new money極其鄙視,不僅僅體現在英國人對美國人的各種瞧不起。


    也包括老牌帝國主義國家對薩伏依王朝的不屑。


    於是,薩伏依王朝,就像自個兒沒什麽地位,就想往身上堆名牌讓人覺得牛逼的人一樣,四處尋找超級牛逼的品牌做為皇室禦用。


    對品牌的要求高到變態,想來“五彩斑斕的黑”“放大的同時看起來小一點”之類的要求大概沒少提,生怕被人看輕了。


    不過,prada也確實因為皇室禦用,而跟著升了一個台階,就算是此時的歐洲人,也不是很清楚各個國家之間的鄙視鏈,就知道“皇帝和皇後都用,肯定是好的!”


    此時,prada店裏顧客盈門,熱鬧非凡,不知中間有多少是來打卡觀光的遊客,有多少是來買皇室同款。


    此時prada主營業務還是箱包,除了牛皮包之外,還有其他一些特殊皮,劉嘉認出了珍珠魚皮和鱷魚皮。


    她剛想讓店員把那隻灰色鱷魚皮的包拿給她看看,就已經有人捷足先登。


    隻聽那位店員對一位夫人說:“您真幸運,這是店裏的最後一隻了。”


    劉嘉向另一個店員詢問:“什麽時候到新貨。”


    店員為難地搖頭:“我也不太清楚,聽說米蘭那裏都沒有貨了。”


    接著她積極地指著一排三種不同顏色的珍珠魚皮包:“要不您看看這個珍珠魚皮的包吧,它也很特別的。”


    劉嘉點點頭,接過包,仔細地看走線,看內襯,非常完美,不愧是皇家禦用。


    這她就很不開心了,想當年,她剛入職的時候,發現同事們都是那種一眼就能看出別人身上的衣服是哪個品牌哪年出的秋冬款的神人。


    為了能融入這些同事們的圈子,她咬咬牙,去專賣店買了一個prada的包,拿到手一看,走線歪歪扭扭,店員的解釋是:“這包是手工縫製,跟機器不一樣,所以會有一些差別。”


    然而,不到一個星期,脫膠,五金件也掉漆,這實在是讓劉嘉怒從心頭起。


    她懷疑買了假貨,鬧到315,事實證明,它就是真貨。


    然後,被同事們教育:“質量差的才是prada正品,要是背三五年都不壞,那肯定是a貨啦。”


    劉嘉不願意相信,一個皇室認證的品牌,怎麽能混到還不如義烏的水平?


    就算意大利皇室不夠老牌,那也不至於瞎啊!


    現在她確定了,皇室的確不瞎,是prada飄了。


    劉嘉感慨出名要趁早是真理,早早混個皇室禦用認證,後麵質量差成那個樣子,還不是年年出新品,年年銷量穩定,全球大蕭條了幾次,它都不死。


    當然,人家營銷也是有一套,為了能把尼龍包賣出高價,老公不惜為自己的老婆編造一個生死不渝舊情人的故事,感動無數人。


    她一邊看包,一邊在心裏默默吐槽,看完一圈,她推開店門準備離開,忽然看見顧宗華從門口路過,他神色還是一如即往的平靜,隻是眉頭微微皺起。


    自從認識他,他就沒有皺過眉頭,好像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


    劉嘉加快腳步追上他:“顧先生,真巧,在這遇上。”


    顧宗華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是啊,好巧。”


    “怎麽啦,有什麽煩心事嗎?”


    “沒什麽。”


    劉嘉看了一眼顧宗華下來的那個樓梯口,應該是通往prada店鋪樓上的,他剛才是跟prada的人說話?


    “是不是他們惹你了?別放在心上,prada就是挺討厭的。”


    顧宗華笑笑:“真的沒什麽,不用擔心。”


    越這麽說,劉嘉越好奇,故作生氣:“我有事的時候,你幫忙,你有事的時候不告訴我,還叫我不用擔心,怎麽?怕我是來嘲笑你的?”


    顧宗華笑著搖搖頭:“你吃飯了嗎?要是還沒有,就找家餐館邊吃邊說吧,我有點餓了。”


    他說他餓了,菜上來也沒見他吃多少,他喝了一口葡萄酒,緩緩說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去年,prada剛剛獲得皇室認證,特別想做幾個一鳴驚人的箱包,用來證明自己對得起這個認證。


    他們與顧宗華簽定供貨協議,約定從美國密西西比進口一批鱷魚皮。


    顧宗華從找人、看貨到簽協議,都十分順利,最後敲定今年發貨過來。


    萬萬沒想到,1920年年初,美國政府發布禁酒令。


    這下不得了,捅了馬蜂窩了,熱愛喝酒的人民群眾誰受得了這個。


    官方禁酒,直接導致走私和私釀的誕生,最重要的是,美國黑.手黨就這麽起家了。


    密西西比那些捕鱷人,一看販酒這麽賺錢,被抓隻要塞點賄賂就能過關,不比跟鱷魚這種愛吃肉的東西打交道舒服?


    於是,他們今年集體跳槽,販私酒去了!


    到了該交貨的時候,顧宗華這邊的聯係人也十分無奈:“我也沒有辦法,我要是會抓鱷魚,現在我就下水給你抓去。”


    現在眼看著合同期就要到了,顧宗華麵臨巨額違約金處罰。


    第41章 就為了找魚皮,要坐一百……


    做生意總是伴隨著風險,從17世紀荷蘭鬱金香泡沫開始,到1929的黑色星期二,到1998年東南亞金融海嘯,再到2008年次貸危機,翻車破產的有錢人不計其數,跳樓跳出青史留名的億萬富豪也能數出好幾個。


    顧宗華會翻車本身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大事。


    就是說出去不太體麵,畢竟真正的大危機在1929年才開始,死在大危機裏,那叫大勢所趨,現在就翻車算什麽?敢死隊急先鋒嗎。


    劉嘉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禁酒令是一月就下發美國全境了,現在是八月,那八個月的時間裏,你都做了些什麽?”


    顧宗華笑笑:“我收到消息後,二月趕到美國,在產區找遍了能找的供應商,看到幾家不錯的,他們答應可以交貨。但是上個月禁酒令的管控進一步升級,聯邦政府打擊了好幾批私酒販子,讓本來一美元的朗姆酒,能賣到五十美元,而且聽說還在不斷漲價,所以,他們也去了。”


    現在在美國販私酒的收益,確實比老老實實伺候鱷魚要高多了。


    原本顧宗華跟他們訂的供貨協議上有違約金的設置,但是人家現在根本就不在乎。


    他們已經不在鱷魚養殖行業了,就連聯係人都找不到他們,據聯係人說,這些底層工人和養鱷場主這會兒大概都已經光榮的加入了美國黑·手黨。


    隻有從來沒有打過官司的人,才會上下嘴皮一碰:“你告他去啊!”


    曾經上過法庭的劉嘉知道,打官司這種事,在同一轄區內,跟一個有穩定家庭穩定工作的人打一打,還是可以的。


    跨轄區跟有合法身份的組織或人打,就看誰麵子大,否則也不會有“南山必勝客”之說。


    而現在顧宗華一個在歐洲的中國人,要跟在美國幾個不知道落腳點在哪裏的私酒販子打官司,傳票都送不到手裏,難如登天。


    此時與其費勁找人打官司拿回違約金,還不如把有限的精力投入找新貨源上。


    聽顧宗華說著這些,劉嘉忽然想到一句話:個人的努力固然重要,但也要考慮曆史進程。


    當時的人,誰也沒想到禁酒令可以變成財富密碼,幹啥都不如販私酒來得痛快。


    真的是天命。


    世間封建迷信的起因,隻有一種:自己無法掌握。


    所以,古代人會拜老天爺,祈求風調雨順。


    所以,現代人會轉發錦鯉,祈求能有意外好處降臨。


    21世紀最迷信的三大群體:做生意的、混娛樂圈的……以及不可說的。


    不過,中國人也從來不是當真能做到“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還有一句俗話:人定勝天。


    劉嘉努力幫顧宗華想辦法,除了同胞之誼,還有這個人到底對自己不錯外,還有一個重要目的:她想要訓練一下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也遇到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有足夠的沉著冷靜,馬上想辦法麵對和處理。


    劉嘉問道:“沒有考慮埃及的尼羅鱷嗎?它的皮質比美洲鱷更好。”意大利的西西裏島往南過個地中海就是埃及的亞曆山大港,就算現跑去買了,也來得及啊。


    愛馬仕那個售價兩百多萬人民幣的“喜馬拉雅”包,用的就是尼羅鱷,想來prada也不會看不起它。


    顧宗華搖搖頭:“考慮過,但是埃及現在正跟英國駐紮埃及的部隊不斷發生局部武裝衝突,形勢很亂,埃及反抗軍和英國駐紮軍的勢力範圍不斷變化,有些地區可能幾天就會易手一次,我認識一位專為愛瑪仕采購尼羅鱷皮的供貨商,他也在發愁,貨運不出來。”


    看著劉嘉沉默不語,微皺著眉頭的模樣,他笑著說:“怎麽?我要被罰款,你看起來比我還要愁?”


    當然是因為兔死狐悲感同身受啦。


    不管是把自己代入交不了貨的顧宗華,還是代入急著賣包卻沒有原材料的prada,都不開心。


    劉嘉想了想,問道:“你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沒有留什麽後手嗎?”


    顧宗華回答:“有一些吧,不過傷筋動骨是少不了的。別想啦,做生意哪有萬無一失呢。”


    他切開一塊牛排:“都是我不好,讓你都沒胃口了,快吃吧,這家牛肉不錯,冷掉就不好吃了。”


    劉嘉有一下沒一下的用叉子戳牛排,腦子裏將她做奢侈品貿易那幾年聽到的所有鱷魚皮相關知識都過了一遍。


    “我知道還有一家更好的采購鱷魚皮的地方。”劉嘉說,“澳大利亞的灣鱷,很不錯。”


    現在澳大利亞還一片安寧和諧,在國際上毫無地位,歐洲人對它的印象,還是“英國人流放犯人的地方”。


    但是劉嘉知道,澳大利亞出產的porosus,也就是灣鱷的鱷魚皮,也是鱷魚皮界的頂流,愛馬仕的birkin包和頂尖高奢loro piana都用的是灣鱷。


    顧宗華愣了一下,又搖搖頭:“太遠了。”


    確實,太遠了。


    從英國開到美國,差不多六天就能到。


    上海到馬賽要四十多天。


    從法國或是英國到澳大利亞,起碼要幾個月。


    顧宗華笑著說:“別想了,交完違約金,我也不至於去香榭麗舍大街要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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