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真君頗有些訕訕,陸門主雖是醫毒雙修,修為也高,但是,宋致真君仍然覺得她過於婦人之仁了。


    他說:“這有什麽?一會兒我們對付混沌魔族的藥,都是在這些野獸身上試驗了許多次的,難道你們不用嗎?”他分開樹陰走進去,“我們修士眼裏隻能有自己,連塵緣都要舍棄,何況是區區野獸?”


    “大道,就是一條通天向上,隻有前進,沒有回頭的路。”


    這種論調,慕星遙早就不陌生。其實宋致真君的話才是修真界的主流思想,如果不是這次他們做的事,危害到了整個修真界,或許真的會有許多人認同他。


    讓別人死,自己扶搖直上尚且是許多人的追求,何況是培育出一個非人的種族,讓它們去死,自己扶搖直上呢?


    慕星遙聽多少次都覺得齒冷,正在此時,度言大師道:“諸位小心。”


    修士們停下來,他們隻聽到淡淡的呼吸聲,沒有異樣。


    慕星遙很從心地靠近賀蘭涯一點,這麽危險的時候,麵子乃是身外之物。


    他們等了一會兒,沒有多餘的動靜。


    度言大師微微疑惑:“剛才貧僧分明感受到魔氣,但眨眼,魔氣好似就消失了。”


    宋致真君道:“裏麵有魔獸血,大師你感受到的魔氣可能是這個。”


    但他也不確定。


    慕星遙看向賀蘭涯,悄悄傳音:“你感受到了嗎?”


    賀蘭涯沒有回答,陸門主一腳把宋致真君踹進去:“既然是你們搞出來的東西,你先進去看。”


    宋致真君不得不打開石屋大門進去,不過一會兒,宋致真君就高聲道:“沒問題,大家進來吧。”


    石屋不大不小,隻進了七八名修士,其餘修士在外守著。


    慕星遙和賀蘭涯一塊兒,度言大師和陸門主一塊兒。


    一進去,慕星遙就見到五名黑袍醫修有條不紊地處理案台上的東西,那些東西血糊糊,隱約可見肌肉仍在跳動。


    一個大籠子放在屋內。


    陸門主忍著腥臭味:“藥呢?”


    一名黑袍裏的醫修道:“那個混沌魔族力氣太大,這裏困不住它,我們把它關在了地下室,請你們隨我們來。”


    宋致真君也點頭:“對。”


    那名醫修打開一道暗門,示意他們下去。慕星遙和他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忽然感受到一股轉瞬即逝的邪念。


    飄忽如風,完全抓不著。


    慕星遙忽然理解剛才度言大師的感覺了,這種邪念太輕微,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產生這種邪念。


    “你怎麽不走?”宋致真君催促,“拿上藥,多耽擱一點時間,事情越棘手。”


    慕星遙仍然沒動,她擋在宋致真君麵前,美麗的眼裏含著點點笑意,卻做足不配合的模樣:“真君,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宋致真君道:“有什麽問題拿到藥再問。”


    慕星遙搖搖頭,陸門主也不客氣地對宋致真君道:“她要問,你回答就是了!”


    宋致真君不得不閉嘴,隻見慕星遙言笑晏晏道:“道盟的全稱是什麽?”


    宋致真君皺眉:“這我怎麽知道?大家平時都隻叫道盟。”


    “是這樣嗎?”慕星遙微笑,陸門主也狐疑地看著宋致真君,但不能說他有問題,因為道盟的全稱特別長,好像是天下道家同氣連枝長存共盟……


    慕星遙再問一個問題:“我叫什麽名字?”


    宋致真君不耐煩地道:“合歡宗聖女,慕星遙。”


    其餘人眼裏的戒備稍消,慕星遙再俏生生生出一個手指頭:“最後一個問題,你娘叫什麽名字?”


    她說:“我記得,你娘曾經是修真界小有名氣的劍修,她的名字我們雖然不知道,但道號卻知曉,現在我懷疑你不是宋致真君,而是別的東西假扮的,太陽靈山發生的大事你知曉,那之前的事呢?”


    她把懷疑說得明明白白,宋致真君扯動嘴角:“我娘哪兒是什麽厲害的劍修,我知道我犯了錯,你懷疑我,但是,我娘哪裏是劍修了?你騙我也不能這麽騙。”


    慕星遙仍然笑語盈盈看著他,半點不慌亂。


    宋致真君微微沉了聲:“我從小沒娘,你故意這麽編排我,未免太過分了些。”


    話音未落,宋致真君就見本來疑惑漸消的陸門主等人眉頭皺起來,他心道,難道這個丫頭不是故意在誆騙我?


    慕星遙笑嘻嘻道:“你哪裏沒娘了?你連我的名字都知道,還不知道你娘的名字嗎?”


    她手中血魄弓快速射出一箭,發難極快,宋致真君立刻縱身一躍。


    與此同時,石屋的黑袍醫修全部朝陸門主等人擊去。宋致真君的手瞬間變成虎爪,他追著慕星遙而去,慕星遙立刻叫了聲:“賀蘭涯!”


    動手的事情,還是交給他吧。


    賀蘭涯鉗住宋致真君的虎爪,在它的手腕上一敲,它的虎爪內傳來斷裂聲。


    它連忙大吼一聲,脫開宋致真君的人皮,露出精壯的虎軀,它和混沌魔族不一樣,混沌魔族是半人半獸,這隻老虎卻是全獸。


    這隻虎獸毫不戀戰,招呼其餘幾名黑袍裏的獸,它們身軀堅硬如銅牆鐵壁,在不戀戰時,居然很快突出陸門主等人的包圍往遠方跑去。


    度言大師原本能留住一隻獸的性命,但他一看那隻獸,本來隻是一隻普通野貓,卻被移植了一隻龜殼過去,沉重的龜殼壓得那隻貓氣喘籲籲。


    度言大師於心不忍,下手慢了半瞬,那隻貓頓時把頭縮進龜殼之中,滾了出去。


    ……


    “你們快看這兒!”陸門主掀開一個石磚,打開一道門,裏麵蜷縮著真正的宋致真君。


    不隻有宋致真君,他背後,還有許多名被掛在鐵鉤上的修士……他們的死狀都很淒慘,而且手上、背上被移植進了石頭。


    陸門主給宋致真君喂了一顆藥,他這才轉醒。


    陸門主厲聲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宋致真君仔細回憶:“我推開門,看見他們和之前一樣在案台上研究野獸,我去朝他們要藥,他們給了我一顆藥,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發生什麽事了?”


    陸門主看他一副懵懂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禍是他惹出來的,現在他還什麽都不知道。


    賀蘭涯道:“後麵還有一個人活著。”


    還有人活著?慕星遙也很好奇,在賀蘭涯背後踮起腳去看。


    慕星遙已經去了幾次戰場,她有了心理準備,能接受戰鬥的殘酷和血腥,但仍然被眼前的東西嚇得胃裏一陣翻騰。


    賀蘭涯道:“閉眼。”


    慕星遙連忙縮回去,然後高舉留影石,正對現場,把現在的場景給錄下來。


    她現在不看,但是這些東西都很重要,得留成資料,以備不時之需。


    陸門主和度言大師把一名掛在鐵鉤上的人取下來,陸門主手心青色的治愈靈力大作,那人漸漸恢複知覺,睫毛顫動,卻仍然醒不過來。


    陸門主訝異一聲:“奇怪。”她麻利地拿出月見草,攪碎成汁,以靈力催動月見草藥性快速催出。


    陸門主一直在皺眉,慕星遙趕緊從賀蘭涯背後竄到前麵去,她看了一眼血糊糊的那位修士馬上移開眼,把留影石放在陸門主旁邊:“你治療吧,我在旁邊給你記下來。”


    陸門主眉頭漸漸舒展開,多了些真心實意:“多謝。”


    這個修士的狀態,是她碰到的第一次,她一定要記錄下來。


    慕星遙這下離得很近了,地上那位修士的血都蔓延到她的裙子上,陸門主割下他身上的小石頭,慕星遙避開不看。


    她一扭頭,就望見賀蘭涯。


    賀蘭涯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傳音:“現在不怕了?”


    果然,每次隻要他在旁邊,她就說她怕。但要是別人需要她,她馬上就竄上去。


    慕星遙緊張地傳音:“不怕啊。”


    都已經這樣了,不如挽救一點麵子?


    但是,說話間陸門主又割下了一塊石頭,鮮血差點飆到慕星遙臉上。


    她瞪圓眼睛,賀蘭涯見她牙齒都在輕微發抖,睫毛也在動,偏偏拿著留影石的手不動,紫色的長裙染著鮮血。


    這種程度,可以了。


    賀蘭涯道:“留影石給我。”


    慕星遙下意識遞給他,賀蘭涯親自來錄,兩人完全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倒是陸門主頓了頓,陸門主可以無情地割下人身上的石頭,可以把血肉打結也半點不怕,但她怕賀蘭涯。


    陸門主開始不自在起來,輕咳一聲:“聖女,還是你來吧。”


    她的刀都快歪了!慕星遙馬上說:“好!”


    終於,地上的修士睜開眼,陸門主道:“你的嗓子裏有些血,你先咽下去再想好怎麽回答我,你們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那名修士忽然狠狠顫抖幾下,壓下驚恐才道:“它們……它們變聰明了。”


    原來,這名修士名喚子延,也是一名研究野獸和混沌魔族的人,他們每五天,都要把密林內各個石屋研究出的資料進行匯總、整理。但這次,卻有許多修士缺席,無論怎麽也聯係不上。


    子延不得不和其餘幾個修士一塊兒去找人,這一找,就發現許多石屋的修士全部命喪黃泉。


    石屋內被翻得一團亂,以前的那些野獸和資料都不見了。


    子延以為是人禍,卻在調查最後一間石屋時,被一隻高大的猩猩打傷,那原本隻是一隻普通野獸,而且還被他們移植了魚尾過去,在地上行走都難,沒想到,魚尾反而成了堅硬的鋼鞭,打在他們的脊骨上。


    “我們本以為死就是最後的結果,沒想到不是……它們的成長速度很快,我今年五百歲,從我識字開始,我就開始看醫書,才達到今天的成就。它們……它們翻讀我們留下的資料,很快學會了!”


    “我們被它們圈養起來做實驗,它們把我的手,移植到仇師兄身上,還把白師兄的腳和手顛倒了位置……最後,就是移樹木、移石頭。”


    “但它們唯一沒有做的,就是把野獸的軀體,移到我們身上。”


    太荒誕太詭異了。


    度言大師道:“阿彌陀佛。”


    陸門主勉力開口:“它們不隻聰明,甚至有力量襲擊你們對嗎?說明,它們的體魄,也在快速增長。”


    智慧、力量……如果這些野獸全部超越人族修士,那麽,等待人族修士的會是什麽?


    今日的獸,就是明日的人。


    沒有任何人願意看到這個場景,慕星遙問:“這樣的野獸多不多?是隻有一兩隻變了,還是所有的都變了?”


    子延說:“我記得有一隻穿山甲,是我一年前的實驗品,我一年前把它放歸了山林,一年後,它回來了……”


    他移植過去的東西,變成了殺他們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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