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海市早晨


    藍色的天幕,晴朗如洗。


    在無數摩天大廈的背景下,一片由老舊屋頂塗染出來的老城區顯得色澤深沉。從這個角度觀摩這座名叫銀海的古城,滄桑之感油然而生。


    小巷一個小院的門口早晨


    大雨過後,安靜的小巷濕漉漉的,霧氣纏繞,少有行人。


    一個聲音傳來:“近吧?”


    一個矮胖的男子帶著一個年輕人走到小院的門口。古舊的院門沒有門板,隻有兩堵黃白色的磚牆。整條空寂的小巷都延伸著這種褪了色的舊牆。


    矮胖男子三十多歲,相貌平平,穿著一件俗氣的橫格t恤,一條大短褲和一雙涼鞋看上去有些肮髒。年輕人則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小夥子,背著一隻學生用的書包,穿著樸素幹淨,儀表清秀而又不失純樸。


    小院內早晨


    他們進了院子。


    矮胖男子:“這兒多安靜啊……”


    在這個幽靜的院子裏,一座老舊的兩層木樓猶如古董一般在霧中沉默。樓上有條凹字型的回廊,一條狹窄的樓梯直通回廊的中央。


    樓下破舊的屋門上,封條消蝕得隻剩下兩道紅印,年輕人往門縫裏探頭探腦,矮胖男子便解釋了一句:“沒人,不知道是哪個單位的庫房,不過從沒見人來取過東西。”


    矮胖男人已經上了樓梯,年輕人東張西望地跟了上去。


    矮胖男人:“小心點。”


    年輕人仰望樓梯,樓梯年代已久,扶手上泛著油光和裂痕。很陡,很窄,在兩人的腳下令人生畏地吱嘎作響。


    矮胖男人:“這邊。”


    樓梯的出口正對著二樓的正房,一扇老式的雙開門吸引了年輕人的目光。年輕人跟著矮胖男人沿著回廊向左邊走去,他們拐了個彎,來到回廊的盡頭。矮胖男人停了下來,把準備好的鑰匙插進廂房房門的鎖眼。


    矮胖男人的目光指向梯口的正房:“這兒啊,就這麽一戶鄰居,父女倆。爸爸是個寫詩的……”可能鎖有點生鏽,矮胖男人擰了半天終於打開,“女兒……也挺好,可漂亮呢!”


    年輕人跟著進門。矮胖男人把燈拉亮,屋子狹小的輪廓立刻顯現出來。屋裏色調昏暗,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個書桌,一個破衣櫃,和同樣破舊的屋子倒是很配。


    矮胖男人得意地:“怎麽樣,家具都是我自己打的,十多年了,一點都沒變形。”


    年輕人摸了一下桌子,摸了一手浮土。


    矮胖男人:“好久沒人住了,打掃一下就行。”


    年輕人走到窗邊,艱難地把塵封已久的窗子打開。


    矮胖男人湊到窗前,自我感慨:“視野多開闊啊。”


    這裏地勢居高,仰可看到碧藍耀眼的天空,俯可一覽簷瓦如浪的舊城,但年輕人的視線卻直接投向了正對樓梯的那間大房。大房古樸的雙開大門,與他的窗子成九十度斜角。站在這個窗前,可以看到幾乎整條回廊,還可以看到樓梯,看到不大的院子,和院外半截空寂的小巷。


    年輕人轉過身來:“再便宜點行嗎?”


    矮胖男人:“再便宜肯定不行了,我是看你在咱們學校念書,所以開口就報了最低價,你不就是圖個安靜嗎?我告訴你,整個銀海市沒比我這兒更安靜的了。而且這房子還是個古董呢,可有年頭了。這種房子,文化人和老外都喜歡,聽說這一片老房子馬上就要申報國家級的曆史文化遺產了,房價馬上就漲!”


    年輕人:“一百,怎麽樣?”


    矮胖男人:“一百!這樣的房一百?你給我找個來,我租!”


    年輕人:“那……那我再看看其他地方吧。”


    矮胖男人:“那你再說個價。”


    年輕人:“我頂多……隻能出一百二。多了實在承受不了。”


    矮胖男人搖頭:“一百二?你們學生宿舍四個人一間還一百三一個月呢,在這兒你一個人單住……這樣吧,一百五,你也別再跟我磨了,行不行?”


    年輕人:“我隻能承受一百二。”


    矮胖男人:“就差三十塊錢!這地方多安靜啊!離學校又近……這樣吧!你也別囉嗦了,我也別囉嗦了,一百三!一百三,行了吧?再少,你上別處吧。”


    年輕人“……那,一百二十五行嗎?”


    矮胖男人:“嗨!你這孩子,斤斤計較這五塊錢幹什麽,怎麽跟個老娘們似的……”


    年輕人:“您看我是學生,您也不缺這五塊錢是吧。”


    矮胖男人大概實在煩了:“一百二十五?”他搖頭擺手:“我看你真是半個二百五!行行行,算我支援希望工程了。”


    年輕人馬上把背包卸下來,從包裏往外掏錢。


    矮胖男人補充:“說好啊,交半年。”


    年輕人從包裏拿出七百塊錢,數了數,然後又用身上的零錢七拚八湊,湊齊了五十塊,一起遞給了矮胖男人。矮胖男人蘸著口水,認真數了起來。


    年輕人走近窗戶,把視線投向窗外,窗外的小巷和院落,確實清靜無人。


    矮胖男人數完了錢,把錢塞到上衣口袋,然後過來,附在年輕人的肩頭滿臉堆笑:“啥叫物有所值,啊?晚上在這兒看看書,多安靜啊!”


    小院晚上


    節奏強烈的音樂爆炸般襲來!整個房屋都發出震耳的轟鳴,連窗上新裝的布簾都在微微抖動,年輕人坐在燈下,書本攤在桌上,巨大的噪音震得他無法卒讀。他煩躁地合上書,站起來,推開窗戶往外看去。他看到正房亮著刺眼的燈光,從那裏傳出的音樂以更大的音量撲麵而來。


    年輕人緊鎖眉頭,又把窗關死。


    他重新坐下,打開書,卻看見桌上的鋼筆也在微微震動。


    年輕人去翻自己的書包,翻出一個隨身聽來,把裏麵磁帶取出,換一盤英語磁帶。整理耳機的細線也讓人無比心煩,線全都纏在一塊,年輕人煩躁地拉扯,好不容易才理出了頭緒。他戴上耳機,拿出英語書,跟著讀。


    讀了幾句,正房的音樂忽然停了,英語的朗讀聲不由大得備顯突兀,年輕人尷尬地停住,滿懷希望地抬起頭來。


    但安靜隻有一瞬,音樂隨即變本加厲地又響了起來,年輕人的煩躁變成了憤怒,他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


    二樓走廊晚上


    年輕人沿著走廊大步走向正房,他克製著憤慨,盡量禮貌地舉手敲門。


    連敲三遍,門內毫無反應,依然是暴躁的音樂,樓板依然發出劇烈的震動。


    年輕人用力再敲:“嘿,有人嗎?”


    無人應答。


    年輕人不得不用力砸門,他沒料到門未關死,用力之下,兩扇大門竟豁然洞開。屋內明亮的燈光灼痛雙眼,在視覺恢複的刹那,年輕人被眼前的景象驀然震驚,他看到四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一字排開,十隻腳在強烈的踢踏舞曲中擊打著地板,音樂和舞步交織在一起,勢如排山倒海。正中的女孩看上去不滿二十,表情和動作激情蓬勃,四個男孩也都年齡相仿,與她同樣活力四射。


    年輕人被眼前的青春氣息和強烈動感,以及少男少女們忘我的陶醉所震撼,一時竟忘記自己敲門而入的由來,他目光驚呆地站在門口,好在舞蹈很快停下來了,少男少女們發現了門口的不速之客,音樂也隨之中斷下來。一個男孩滿臉疑惑,用生硬的語氣發出敵意的質問:


    “誰啊這是?”


    年輕人有些窘迫,一下竟被問住,不知該怎麽解釋自己的身份。其他男孩則詢問女孩:“豆豆,這是誰啊?”於是女孩的口氣也變得生硬起來:


    “你找誰呀?”


    年輕人這才醒過神來,說道:“啊,對不起打攪了,我是剛搬來的,就住旁邊。”


    女孩眨著疑惑的眼睛,甚至把身子探出門外,往廂房那邊看了一眼:“住旁邊?你什麽時候住進來的?”


    年輕人說:“我今天剛住進來。”


    女孩:“哦,你是田師傅的親戚吧?”


    年輕人:“啊,不是,我是租田師傅的房子……”


    女孩稍稍客氣了一點,但態度依然冰冷:“噢,你有什麽事嗎?”


    年輕人:“對不起,麻煩你們把聲音放小一點兒,你們的音樂實在太吵了。”


    男孩女孩們不甚友好地看著他,無人搭腔。年輕人隻好尷尬地告別:“謝謝了。”


    年輕人轉身走了,剩下這幾個還在發愣的男孩女孩。女孩把頭探出門外,朝年輕人的背影看了一眼。


    廂房晚上


    年輕人回到自己的屋子,在小書桌前剛剛坐下,音樂的震動又卷土重來。年輕人有些憤怒,但更多的是泄氣。他索性上床睡覺。床在白天已經收拾幹淨,還掛了蚊帳。年輕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他睜眼看著蚊帳的頂部,頂部微微抖著,還能看到帳外的牆上,灰塵被震得層層剝落。


    年輕人輾轉反側,忽然,音樂和舞步出人意料地戛然止住。從正房那邊傳來一個半醉的聲音,能聽出是那女孩的父親回來了,在高聲訓斥著女兒和她的夥伴。


    “這麽晚了還不回家!你們不怕……不怕你們的家長著急嗎!你們不為你們的家長……想想嗎?……”


    緊接著便是女兒抱怨父親的聲音:“爸!你又喝醉了!”


    正房的說話聲變得隱約不清,像是男孩們扶住女孩父親怕他跌倒:“您別摔著,您不要緊吧……”


    女孩父親顯然醉了:“……不是不讓你們到,到這兒跳嗎?深,深更半夜還,還……騷擾四鄰……”


    於是男孩們隻好告辭了,隨著轟隆隆的下樓聲,男孩們此起彼伏地說著“豆豆再見!”之類告辭的話,也有一兩聲“叔叔再見”,表達著潦草的禮貌。


    女孩的父親還在嘮叨:“現在的年輕人,不懂得關心別人!跳的舞怎麽會感,感染別人……”


    女孩:“爸!人家都走了,還說!”


    女孩父親:“怎麽會感染別人?”


    女孩:“你整天喝這麽多酒,寫的詩就能感染人啦?你以後要喝別老去深紅酒吧喝了行不行?說多少遍了你怎麽老是不聽!”


    女孩父親:“我為什麽不能去深紅酒吧,我喝酒還要限定到哪去喝?”


    父女兩人的齟齬中,忽然又加進了一個男孩上樓的聲音,可能是忘了什麽東西。


    女孩:“你喝酒老不給人錢!你不給人錢人家老向我要,扣我們的錢,你還讓不讓我們在深紅酒吧跳了!”


    男孩高聲:“叔叔再見!”


    女孩父親悶聲悶氣地:“啊,再見……我的事情你不要……不要你管。”


    男孩轟隆隆下樓的聲音。


    女孩:“你快進去躺著吧,我不管你,你喝得上酒嗎!喲,這衣服怎麽這樣了?這衣服才買的……”


    父女的聲音漸漸小了,好像走進裏屋去了,整座小樓重新安靜下來。


    年輕人這才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他看了一眼手表,拿過床邊的一本書又翻了起來。


    銀海旅遊學院教室白天


    旅遊學院的一間教室裏,一節課剛剛上完。老師合起備課的筆記,然後宣布下課。


    老師:“好,今天就到這兒,下課。”


    大部分同學都迫不及待地站起來往外走去,部分同學擠到講台前去谘詢老師。年輕人慢慢站起身來,一臉困倦地收拾著課桌上的東西。


    一個同學出門時叫了他一聲:“潘玉龍,我飯盒呢?”


    這個被叫做潘玉龍的年輕人抬頭應了一聲:“我放你宿舍了。”


    旅遊學院操場中午


    太陽很毒,潘玉龍穿過操場,朝學校的木工房走去。木工房就在操場的後麵,是一排比較破舊的紅磚平房。


    木工房白天


    潘玉龍從明亮的太陽裏走進昏暗的木工房,站在門前適應了一下屋裏的燈光。那位矮胖的男人正在刨著木頭,停下刨子滿臉熱情:


    “喲,下課啦。怎麽著,昨晚上住得舒服嗎?”


    潘玉龍沒好氣道:“我都舒服死了!”


    矮胖男人得意地直起身子:“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潘玉龍打斷他,直話直說:“我要退房。你把租金退給我吧。我昨天住了一晚上,你扣一個星期的錢行了吧。”


    潘玉龍把房門鑰匙砰地放在了木頭上。


    矮胖男人:“喲,怎麽了這是,這房子你不是看好了嗎,你不就是圖個安靜嗎……”


    潘玉龍:“對!就是太安靜了!”


    矮胖男人:“你不是看見了嗎,白天多安靜啊……”


    潘玉龍:“白天我在學校,白天安靜跟我有什麽關係呀!”


    矮胖男人:“那就不怪我了。我不是告訴你那女孩是跳舞的嗎,反正不是我的房子有問題吧。”


    潘玉龍:“你什麽時候告訴我了!”


    矮胖男人:“啊,沒告訴你嗎?”


    潘玉龍:“你退我錢吧。”


    矮胖男人:“錢肯定是退不了啦。”


    潘玉龍:“憑什麽呀?”


    矮胖男人:“這也不是我的房子,是我嬸的,錢我已經交給我嬸了。”


    潘玉龍:“那就問你嬸要回來呀。”


    矮胖男人:“這可要不回來了,要要你自己要去吧。”


    潘玉龍:“我又不認識你嬸,我怎麽要啊!”


    矮胖男人:“這樣吧,你不是交了半年的錢嗎,我多饒你一個月,行嗎?我嬸那邊我替你說去,多饒一個月,這總行了吧。”


    矮胖男人拿起旁邊的茶缸示意潘玉龍喝茶,潘玉龍沒情緒地搖頭。矮胖男人自己喝了一口。


    矮胖男人:“這老湯家原來挺好的,我嬸跟他們都是老鄰居,住多少年了……湯豆豆她媽已經去世了,她媽是個彈鋼琴的,挺藝術的這一家,不知為啥,後來就天天吵架。好像,就是因為她媽買了個鋼琴。”


    潘玉龍看著矮胖男人,似懂非懂。


    矮胖男人:“反正自從他們家有了那架鋼琴,兩口子就天天吵,後來女孩又愛上那什麽踏踏舞了,那就更鬧騰了。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就是受不了啦才搬出來的,那踏踏舞……”


    潘玉龍:“踢踏舞。”


    矮胖男人:“啊,反正就是……哎,你說那種跺地板的舞有人看嗎?”


    潘玉龍坐在了身後的木工台上,一臉陰沉,覺得自己倒黴極了。


    房東觀察著他的臉色:“實在不行,你找找湯豆豆她爸爸去,讓她爸爸管管他們?”


    旅遊學院教室白天


    已經下課了,潘玉龍還在本子上寫著什麽,兩個穿著時髦的同學過來拉他。


    女生:“走,別寫了。”


    潘玉龍:“去哪兒?”


    男生:“咱們班花的生日啊,你不知道?叫大家一塊去金洋餐廳。”


    女生補充道:“aa製,一人二十。”


    潘玉龍麵露難色:“啊……不行,我,我約了王老師,談我畢業論文的事。”


    男生:“咳,畢業論文應付應付得了,以後又不靠那吃飯。”見潘玉龍沒有反應,男生拉著女生走了:“算了,那我們自己去吧。”


    他們走到門口,女生又回過頭來:“嘿,要我給你帶什麽好吃的嗎?”


    潘玉龍:“啊,不用,代我問句生日快樂吧。”


    旅遊學院食堂黃昏


    一個湯勺伸進一隻鐵製的湯桶,舀出幾片漂浮的菜葉。


    潘玉龍端著食堂的免費湯在座位上坐了下來。桌子上擺著一碗米飯,米飯上堆了幾塊看起來毫無油水的鹹菜。晚飯時的食堂人不算太多,潘玉龍一個人坐在角落裏,顯得有些孤零零的。


    他就著那點鹹菜,把米飯大口扒進嘴裏。


    街邊電話亭黃昏


    這裏是一條小吃街,人車嘈雜。潘玉龍撥通了插卡電話。


    潘玉龍:“姐!我是玉龍。媽的病最近好點沒有……姐,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我能不能跟姐夫借點錢啊?我們老師天天催,說學費要是下個星期再不交上,就視為自動退學了……什麽,姐夫的車把人家的車給撞了?姐夫沒事吧?……啊,人沒事就好!那要賠人家多少錢啊……那姐夫怎麽辦啊……”


    這時電話亭邊有個賣小吃的老奶奶提著水桶要過路,潘玉龍把身體讓了一下。姐姐在電話裏不知說了什麽,潘玉龍的表情顯得焦急起來。


    “姐,你們也別著急……我的事我自己想辦法吧。你先別跟爸媽說啊,萬一媽的病再重了更麻煩……姐,我這卡快沒錢了,好吧,那我掛了。”


    潘玉龍掛上電話,低頭沉默了一會兒。


    小院傍晚


    潘玉龍回到小院,他身心疲憊地走上樓梯。


    廂房傍晚


    潘玉龍進了自己的小屋,拿出幾本書來,然後打開窗戶。他無意中看到對麵正房打開的窗戶裏,露出一雙纖細的手,那位跳舞的女孩湯豆豆,正在窗前的衣架上,晾著一隻白色的護腕。


    潘玉龍怔怔地看著,他發現湯豆豆很快察覺到他的目光,便將視線趕緊移開,而湯豆豆那邊則用並不友善的聲音,砰的一聲關上了窗子。


    少頃,潘玉龍好奇地再次將視線移向正房,他看到的隻是一扇緊閉的窗子,整個小院都靜下來。


    小巷晚上


    潘玉龍從小院門口走出,他換了一身相對正式的衣服,走出了巷口。


    茶樓晚上


    潘玉龍走進一個茶樓,服務員迎上來問:“先生一位嗎?”


    潘玉龍:“啊,我是來找工作的,你們這兒不是招人嗎。”他指了指茶樓的窗上,窗上貼著“聘小工”的告示。


    服務員:“哦。”她失望地指指櫃台:“那邊。”


    潘玉龍走到櫃台前。


    茶樓的老板娘正坐在櫃台的後麵,仰頭看著電視裏的一出喜劇,對潘玉龍的問話充耳不聞。


    潘玉龍:“對不起老板,請問您這裏有晚上的工作嗎?”


    老板娘呆看了半天電視劇,才突然像回過神來一樣應聲:“啊?啊,有啊!下午四點開始。”


    潘玉龍:“下午四點?請問有晚上七點的嗎?”


    老板娘:“七點?七點不行,七點你來幹嗎?”


    潘玉龍:“……”


    老板娘又仰著臉繼續看電視去了。潘玉龍隻好點了點頭:“那麻煩了。”


    某餐廳後院晚上


    一個腆著大肚子的老板和幾個朋友坐在餐廳的後院裏吃著燒烤,看著站在一邊的潘玉龍說:“七點啊,行!交五百塊押金吧。”


    潘玉龍:“還要押金啊?”


    老板:“哪兒不要押金啊,我把服裝發給你了,你一調屁股走了我怎麽辦?”


    潘玉龍啞然無話。


    深紅酒吧外晚上


    潘玉龍經過一家名為“深紅”的酒吧,略停半步,沒有進去,繼續朝前麵的一家大排檔走去。


    大排檔晚上


    一個滿身油汙的小老板拿著潘玉龍的學生證翻來倒去地看:“喲,學酒店管理的?那您別上我這兒啊,您上那兒啊!”


    潘玉龍順著小老板的手望去,他的目光穿過一片低矮老舊的建築,能看到遠處的一座摩天大廈,大廈頂部的霓虹燈寫著“萬乘大酒店”幾個輝煌的大字。


    小老板把學生證還給了潘玉龍,笑著說:“我們這兒是招農民工的。”


    街道晚上


    潘玉龍站在路燈的影子裏,看著街上的車流人流,垂頭喪氣。


    小院晚上


    潘玉龍回到小院,疲憊地上樓。湯豆豆恰巧急匆匆地跑了下來,和潘玉龍在窄窄的樓梯上狹路相逢。潘玉龍主動側過身來,讓湯豆豆先走了過去。


    湯豆豆目光和腳步同樣,都在潘玉龍的身上停頓了半秒,然後咚咚咚地跑下樓梯。


    潘玉龍站在樓梯半腰,視線尾隨著湯豆豆的背影。他看到湯豆豆跑到小院門口,和她一起跳舞的男孩阿鵬騎著一輛破舊的摩托車正在等她。湯豆豆上了那輛摩托,雙手摟了阿鵬腰部,摩托車隨即風一樣地開走。


    潘玉龍呆愣了片刻,才慢慢轉過身來,走上二樓。


    廂房晚上


    潘玉龍在桌前看書,這個晚上竟然安靜異常。潘玉龍一邊翻書一邊抄抄寫寫,房間裏靜得幾乎可以聽到鋼筆的聲音。


    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咚咚咚的聲響,像是有人正在走上樓梯!潘玉龍抬頭傾聽,樓梯上的腳步聲在寂靜中有點可疑。腳步聲忽然停下來了[奇`書`網`整.理提.供]。緊接著潘玉龍聽到了正房那邊敲門的聲音。


    潘玉龍的視線重新回到書本。正房的敲門聲響了一陣,忽然停了下來。緊接著,腳步朝他這邊走過來了,有人敲響了他的房門。


    潘玉龍起身開門,門口站著一位中年男人,長相和穿著都很普通。


    中年人問:“請問那家有人嗎?”


    潘玉龍答:“不知道,可能出去了吧。”


    中年人問:“你跟他們是一家人嗎?”


    潘玉龍答:“不是,我在這兒租的房子。”


    中年人問:“那你知不知道正房那家,是不是一對夫婦帶著一個女孩呀?”


    潘玉龍答:“噢,她爸她媽我沒見過,我見過那女孩。”


    中年人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那女孩多大?”


    潘玉龍反問:“請問您是幹什麽的?”


    中年人答道:“啊,我是搞城市曆史研究的,我姓王……咱們這邊老城區不是在申請舊城保護嗎,我正在寫一本書,是關於銀海老城區曆史和居民變遷調查的,我在搜集這方麵的資料。聽說那家人在這兒已經住了好幾代了,現在住幾代以上的老住戶不多了,我想找他們采訪一下。”


    潘玉龍點頭:“啊,他們不在家吧,那女孩剛出去……”


    中年人說:“我來過好幾次了,你知道不知道他們這家人到底在這住多久了?”


    潘玉龍:“不知道,我剛搬來。”


    潘玉龍答完這句,雙方似乎都找不到什麽可說的了,場麵正要尷尬的時候,中年人表示了告辭:“啊,那好吧,那我改天再來。”


    潘玉龍說:“噢。”


    中年人走了。潘玉龍把門關上,回到窗前的書桌。他看到中年人從二樓走到院子,院裏隨即一陣白光閃動。他明白中年人正用照相機拍攝這座小樓。中年人走出院子後,閃光燈又在小巷裏閃爍了一陣。潘玉龍有些疑惑,卻又不知所疑何由。


    旅遊學院教室白天


    安靜的教室裏,隻有老師講課的聲音。潘玉龍坐在角落裏,心事重重。


    老師:“……對於任何飯店的經營來說,製作預算的過程都是很有價值的,因為要形成一份預算,企業必須設立經營的目標,每一個部門也必須對將來的績效做出展望與評估。在實際周期運行中,管理部門就能夠將實際績效與預算相比較,並對顯著的差異進行分析研究。這一過程要求管理部門必須製定未來的目標,並努力將其轉化為現實。好,今天的課就上到這兒,還沒有交作業的同學這星期之內一定得交。下課。”


    學生們向往常一樣爭先起座出門,老師收拾東西要走,潘玉龍上前叫了一聲:“李老師……”


    老師抬頭:“什麽事?”


    旅遊學院教學樓走廊的角落白天


    教學樓已經人去樓空。走廊的角落裏,潘玉龍在老師麵前低著頭。


    老師:“你開什麽玩笑,還差半年就畢業了,你怎麽想要退學?”


    潘玉龍:“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老師:“退了學,你這三年半不是白讀了嗎!”


    潘玉龍低頭說不出話來。老師也想了一下,說:“如果你實在交不上錢的話,可以先申請休學半年,等你湊夠了錢,可以再接著上嘛。”


    潘玉龍:“休學?”


    小院傍晚


    潘玉龍急匆匆地走進院子。


    潘玉龍走到樓梯半腰,聽到樓上正房傳來湯豆豆父女爭吵的聲音。


    湯豆豆父親:“深紅酒吧你能去我為什麽不能去?”


    湯豆豆:“我那是去演出,是去掙錢!你是去幹嗎!喝了還不給人錢。上個月我的演出費差不多都被扣光了!”


    潘玉龍聽著父女爭吵,小心翼翼地爬上樓梯。


    湯豆豆父親:“我養你這麽大,喝你點酒都不行嗎?”


    湯豆豆:“你老這樣人家非把我們給炒了不可,炒了我我還怎麽給你酒錢?再說你身體本來就不好,還天天喝天天喝……”


    湯豆豆父親:“詩人鬥酒三百篇,我不喝倒要生病了!”


    ……


    潘玉龍經過正房門口,父女的爭吵一直沒停。潘玉龍沿著回廊走向自己的房間。他剛剛進門,就聽到正房的大門砰的一聲,他在窗前看到了湯豆豆父親下樓的背影。這是一個瘦瘦的中年男人,一頭淩亂的軟發,步伐略顯蹣跚。潘玉龍又往正房望去,正房門窗緊閉,再也聽不到任何動靜。


    院子裏安靜下來,潘玉龍在小桌前坐下,找出一張白紙,鋪開,在白紙的眉頭中央,落筆寫下這樣幾個字來:


    “休學申請”


    這時,正房那邊突然傳來鋼琴奏出的樂曲,緩慢而又憂傷的音符仿佛從天而降,娓娓述說著一段往日的愛情……浪漫的旋律中,又有一絲苦澀的淒涼。潘玉龍意外地停筆抬頭,細心傾聽,音樂從他的心田水一樣地流過……


    廂房外傍晚


    鋼琴曲如水流淌,潘玉龍走出房門。他輕輕走過回廊,來到正房門口,步伐略作停留。在優美的音樂裏,他緩緩走下樓梯,仿佛這支樂曲恰是為他而奏。


    街道晚上


    鋼琴曲猶如潘玉龍的心情,伴隨著他孤單的身影穿過人流車流。在街邊的一小賣部裏,潘玉龍掏出一塊錢來,換了老板遞給他的一塊麵包。


    護城河邊晚上


    河水反射著城市迷亂的夜景,鋼琴的樂曲在潘玉龍耳邊繼續回響,他坐在河邊的台階上,慢慢晃蕩著雙腳。認真地啃著剛買的麵包。


    小院晚上


    潘玉龍走進院子。他走上樓梯時又聽到正房有人敲門。


    在梯口昏暗的燈光下,他認出敲門者還是上次造訪的中年男人,那人正扒著湯豆豆家的門縫朝裏探望。聽到背後有人連忙直起腰身。回頭與潘玉龍目光相對,表情不免尷尬了幾分。


    中年人:“啊,你知道他們家人又上哪兒去了嗎?我每次都不湊巧啊。”


    潘玉龍搖頭說了句:“不知道。”便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中年人追了幾步:“麻煩你小夥子,你能幫幫忙嗎……古城研究對大家都挺重要的。你看我來好幾次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哪裏能找到他們?”


    潘玉龍停住了腳步,轉頭目視中年男人。


    深紅酒吧晚上


    從這條繁華的街邊遠遠看去,夜色中的萬乘大酒店氣宇軒昂,在它傲岸的俯瞰之下,這條小街的每一家餐廳酒吧都備覺昏暗渺小,唯有深紅酒吧靠些時尚的點綴支撐著門麵。


    中年人跟在潘玉龍的身後,走進了這家酒吧。


    深紅酒吧晚上


    深紅酒吧的規模遠遠超過了它的門麵。潘玉龍和中年人一起走進屋內,激烈的踢踏舞曲便震撼人心。喧嘩的人聲連同光怪陸離的氣息,全都無可躲避地撲麵而來。湯豆豆和她的舞蹈組合正在台上全情表演,台下眾人擊掌助興,場內的空氣已近沸騰。


    潘玉龍衝中年人指指吧台,湯豆豆的父親已在那裏喝得半醉。他看到中年人向吧台那邊走過去了,便把自己的視線轉向舞台,他欣賞地看著湯豆豆被強光照亮的俊美臉龐,他為這群少男少女完美的表演而激動起來。


    在音樂和踢踏的節奏中他忽然聽到了不和諧的聲音,他循聲轉頭之後不由目瞪口呆——湯豆豆的父親和中年人不知何故起了衝突,醉醺醺地推開中年人離開吧台。中年人似乎還想纏著他談些什麽,湯豆豆的父親卻拒絕再談,他甩開中年人時與一個醉酒的壯漢撞在了一起,那年輕壯漢一把推開湯豆豆的父親,推得他踉蹌幾步撞翻了身後的酒桌。好幾個女人發出尖聲驚叫,場麵刹時混亂起來。音樂還在進行,湯豆豆卻已中斷了表演從台上跳了下來,她衝進人群扶起父親,年輕的醉漢還在罵罵咧咧,台上的四個男孩也都跟著衝下來了,拉扯醉漢高聲理論,言語不合拳腳相向,整個酒吧亂作一團……


    這時,潘玉龍的眼前忽然閃過一道白光,他轉頭移目,竟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情形——中年人趁著混亂在人群中朝湯豆豆和她的父親連續拍照,然後側身退至酒吧的門口,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酒吧裏,桌椅狼藉,人頭湧雜,年輕人還在打來打去……


    人群中,潘玉龍疑惑的視線,投向中年人身影消失的門口。


    小院夜


    夜深人靜,潘玉龍趴在台燈下繼續寫著休學申請。


    樓梯響動,有人上樓。潘玉龍側耳傾聽。能聽出是湯豆豆扶著她父親回來了,他聽到父女兩人進了正房,院子隨後恢複了安靜。


    潘玉龍站起身來,想要拉上窗簾。他的視線被正房窗內湯豆豆走來走去的人影攝住,他聽著她拿盆倒水的聲音,聽著她對父親低聲的埋怨……但很快,她的身影淡出了窗框,再也沒有重新露出。


    小院夜


    潘玉龍夜不能寐。


    小院靜靜的,小樓的燈光都已熄滅。小巷也是靜靜的,石板路反射著路燈幽幽的光。似乎有些零星的雨點漂落。雨點打在窗戶的玻璃上,順著玻璃快速流淌。


    雨點打進了回廊的木板,地板發出嘩嘩剝剝的聲響。


    轟隆一聲,天空響起一聲悶雷。潘玉龍被雷聲驚醒,他聽到的雷聲原來是有人用力砸門。他趕緊套上褲子下床開門,他吃驚地看到,湯豆豆半濕著身子站在門前,臉上說不清是雨是淚,聲音已經喑啞失形:


    “對不起,求你幫幫忙吧!我爸……我爸他生病了!”


    正房那邊咣當一聲風吹門動,湯豆豆求訴了一聲又慌張地跑了回去。潘玉龍扯了一件上衣,跟著跑出了房門。他跑到正房的門口,發現湯豆豆在使勁推門,也許是風剛剛把門給吹上了。湯豆豆情急之下飛腳踹門,潘玉龍把湯豆豆拉開,一拳打碎門上的玻璃,伸進手去,把鎖從裏麵打開,碎玻璃的利刃把他的手腕劃出了一道血痕。


    他們衝進房子,發現湯豆豆父親歪坐在臥室的地上,已經昏迷。潘玉龍衝上去把他背了起來,湯豆豆打開一把雨傘,兩人一起衝出屋去。


    街頭夜


    暴雨如注。潘玉龍背著湯豆豆的父親,踩著積水衝出巷口,來到街上。湯豆豆伸手攔車,幾乎站在了馬路的當中。


    第一輛車是個小轎車,繞開湯豆豆衝了過去。


    很快,第二輛車出現在街口,是輛出租車!湯豆豆迎著車頭拚命揮手,出租車減速停了下來。潘玉龍和湯豆豆抱著湯豆豆的父親上了汽車。


    潘玉龍手腕上流出的鮮血,把湯豆豆父親的上衣染紅。


    出租車上夜


    出租車在深夜的雨中全速疾行。


    湯豆豆的父親醒過來了,湯豆豆急得隻有哭腔:“爸,你沒事吧,你怎麽啦,咱們去醫院,你好點了嗎?”


    湯豆豆父親仰在車座上的頭無力地擺動,臉上的表情依然痛苦:“沒事,我沒事……”


    湯豆豆看一眼父親另一側的潘玉龍,潘玉龍的手腕血流如注。湯豆豆把自己的護腕摘下遞了過去,潘玉龍擺擺手說了句:“你別管我,我沒關係。”湯豆豆一把拉過他的手來,硬把護腕給他戴上。護住了傷口。


    醫院門口夜


    出租車開至醫院大門,湯豆豆和潘玉龍將病人抱下了汽車。


    醫院夜


    醫生護士和湯豆豆一起推著擔架車向前奔跑。擔架車上的點滴瓶無序地晃動,空氣中仿佛隻有湯豆豆劇烈的喘息。


    擔架車推進了急救室,急救室的大門隨即緊緊關閉。


    急救室門上的警示燈砰地亮起,顯示出“正在手術”四個紅字。


    潘玉龍和湯豆豆渾身濕透,站在急救室外焦急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急救室的大門忽然打開,一個護士走了出來,湯豆豆連忙迎上前去。護士急匆匆地走了,湯豆豆攔住了緊跟在後麵的一位醫生。


    湯豆豆:“醫生,我爸到底怎麽樣了?”


    醫生語速很急,邊走邊說:“你父親以前脾腫大,你們家裏人知道嗎?”


    湯豆豆驚慌地搖頭。


    醫生:“他可能遭受了外力的撞擊,導致脾髒破裂,我們正在盡力搶救。”


    醫生快步走到另一個房間去拿東西。湯豆豆胸口起伏,表情焦急。潘玉龍同情地看著她的神色,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


    醫生護士們抱著醫療器具和瓶瓶罐罐的藥品,在他們麵前急匆匆地進進出出,又不知過了多久,急救室的門重新打開來了,主刀醫生和幾個護士走了出來。醫生邊走邊摘下口罩,走到了湯豆豆和潘玉龍的麵前。


    醫生:“對不起,我們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你們的父親脾髒破裂,失血過多,搶救無效……病人已經死亡!”


    潘玉龍和湯豆豆並排站在醫生的麵前,同樣蒼白的臉龐,同樣濕漉漉的頭發,同樣孩子般地驚呆無助!


    小院清晨


    小院靜悄悄的。


    潘玉龍剛剛起床,站在窗前朝正房的方向望去。湯豆豆家門窗緊閉,沒有聲響。門上的一塊玻璃依然是破的,幾片零星的玻璃碎片,還勉強支撐在上麵。


    潘玉龍轉過身來,若有所思。他穿好了外衣,在屋裏的水龍頭前接水洗臉。一陣咚咚咚的樓梯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潘玉龍在窗前看到,舞蹈組合的那四個男孩在敲湯豆豆的家門。但湯家房門緊閉,沒有回音。男孩們互相低語幾句,怏怏離去。


    小院重新安靜下來。


    潘玉龍出門,走近正房時腳步放慢,似乎在傾聽屋裏的動靜。但湯豆豆的屋裏了無聲息。潘玉龍心裏沉甸甸的,慢慢走下樓梯。


    旅遊學院教務處白天


    教務處的幾個老師忙閑不均。潘玉龍趴在一張辦公桌前填寫著休學登記表,一個老師一邊做著其他事情,一邊漫不經心地過來指點。


    老師:“簡單點就行,你不是還有個休學申請嗎?就說家庭困難,不用填那麽囉嗦……學號,學號寫清楚啊……”


    潘玉龍填寫了登記表,恭敬地交給老師。


    潘玉龍:“謝謝老師。”


    老師:“哎好……你在家還是要接著看書啊,別一年以後回來什麽都忘了。”


    潘玉龍:“啊!”


    小院白天


    潘玉龍回到小院,他在院子門口看到了舞蹈組合的男孩阿鵬。


    阿鵬靠在他的那輛老式的摩托車上。與潘玉龍迎麵相視彼此無言。


    潘玉龍進了小院。


    他走上樓梯,才看見舞蹈組合的另外三個男孩又來湯家敲門。男孩們與潘玉龍互相打量,雙方全都默默無言。潘玉龍順著走廊走回自己屋裏,聽見男孩們還在敲門,七嘴八舌地叫著:“豆豆,豆豆,你吃飯了沒有?豆豆,你沒事吧?”


    湯豆豆家緊閉的房門裏,終於傳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回應:“讓我安靜點!”三個男孩立刻被這回應吼啞了聲音。


    潘玉龍透過窗子,看到三個男孩嘀嘀咕咕地下樓去了。潘玉龍轉身走到水龍頭前,拿出泡在盆裏的衣褲開始搓洗。他從衣兜裏翻出湯豆豆給他的那個白色護腕,護腕上沾著血跡,他打了肥皂使勁揉搓,但無效,護腕上仍然暗留殘紅。


    小院黃昏


    夕陽的餘暉把窗前的小桌鋪成一片金黃。潘玉龍聽到小巷裏一陣摩托車的馬達聲響,馬達聲在小院門口戛然而止,隨後便有腳步聲進了院子。


    潘玉龍放下手中的書本,抬起目光,聽著咚咚咚上樓的聲音。透過窗戶他看到阿鵬單獨一人爬上二樓,敲響了湯豆豆的家門。


    和白天一樣,隻敲了兩下門裏就傳出一聲嘶喊:“讓我安靜一會兒!”這一聲叫喊似乎也將潘玉龍喊回了座位。他重新拿起書來,卻又心不在焉,聽到阿鵬落落不歡的下樓聲,沉重而又遲緩。稍後,摩托車的引擎轟鳴起來,漸漸走遠。


    小院夜


    夜深時分,小院更加安靜,隻有潘玉龍的小屋亮著一盞幽黃的小燈。潘玉龍在窗前向正房望去,湯豆豆家和整個小院一樣,沒有一點亮光,都已沉沉入睡。


    小院清晨


    天蒙蒙亮,潘玉龍打開房門走了出來,他穿了身幹淨整潔的衣服,斜背挎包。路過正房時駐足了片刻,門裏依然無聲無息。


    潘玉龍慢慢下樓。


    金苑酒店人事部白天


    潘玉龍拿著一張表格,從一個掛著人事部牌子的房間出來,在房門開合的瞬間,可以看到裏麵擠滿了前來應聘的男女青年。


    金苑酒店側門白天


    潘玉龍拿著表格,從酒店側門匆匆走出。


    酒店樓頂的霓虹燈已經殘舊不堪,看得出這是家低星級的小酒店,瀕臨一條嘈雜的大街。


    照相館白天


    潘玉龍在鎂光燈的照射下挺直了上身,快門響起的瞬間,他的表情有些呆板。


    潘玉龍在照相館的櫃台前取出相片,櫃台一側的牌子上寫著“立等可取”幾個大字。


    金苑酒店人事部辦公室白天


    啪的一下,一隻印章蓋在了潘玉龍的照片上,那張表情呆板的麵容,已經貼在了《金苑酒店入職登記表》上。


    金苑酒店客房白天


    嘩的一聲,一張巨大的床單在空中抖開,像落地的降落傘一樣慢慢癟伏,潘玉龍站在床前,動作迅速地把床單拉平包緊。然後鋪上毛毯,更換枕套……一張睡床很快鋪好。


    潘玉龍動作麻利地擦著衛生間的鏡子,派水杯,換牙具,疊毛巾,刷恭桶,蓋上恭桶蓋子,最後勒上印有“已消毒”字樣的一張紙條。


    潘玉龍拿起床頭櫃上的電話,按下一個號碼。隨即說道:“718房打掃完畢。”


    潘玉龍掛上電話,看到電話旁邊散放著兩張五元的鈔票,他用電話機把鈔票的一角壓好,起身走出了這間客房。


    金苑酒店客房區走廊白天


    潘玉龍推著工作車走向一間客房,敲門,喊道:“服務員。”然後開門走了進去。


    潘玉龍不斷地從不同房間進進出出,推車沿著走廊依序打掃著一間間客房。


    快下班的時候,領班來查房,走進718,潘玉龍跟在一旁。


    領班拿著評分表,邊查邊畫,查得簡單而又潦草。查畢走到床頭,用床頭櫃上的電話通報:“718可以出租!”


    掛上電話,領班看到了電話下麵壓著的那十塊散錢。他問潘玉龍:“怎麽不收起來?”


    潘玉龍:“這是客人的,可能落在這兒的。”


    領班笑笑:“這是小費。”


    領班把錢一分為二,塞了五塊錢在潘玉龍懷裏,另外五塊自己揣了起來。


    潘玉龍怔著:“這,可以收嗎?”


    領班已經走到門口,回頭說道:“隻要是客人放在床頭的,就肯定是小費,你收著沒錯。”


    潘玉龍拿著那五塊錢,猶豫了一會兒有點不習慣地揣進了懷裏。


    金苑酒店側門黃昏


    潘玉龍下班,走出金苑酒店側門,也許是第一天上班不適應的緣故,他顯得神形疲憊。


    他蹣跚地走過馬路,從這裏可以看到,隔著幾條大街的萬乘大酒店身軀偉岸,金苑酒店在那座摩天大廈的傲視之下,備顯寒酸。


    小院黃昏


    潘玉龍疲憊地走上樓梯,但在路過湯豆豆家時仍然關切地駐足傾聽,門內依然毫無動靜,他想舉手敲門,猶豫片刻,終又放棄,繼續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潘玉龍在自家門前掏著鑰匙,目光觸及走廊上晾著的衣服。他走了過去,取下和衣服一起晾著的那隻護腕,返身又回到湯家的門口。


    潘玉龍敲門,門內沒有回應。


    潘玉龍又敲了幾下,在他失望轉身之際,門哐的一聲打開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是湯豆豆嘶啞的怒喊:“你們讓我安靜會兒!”


    湯豆豆顯然沒有料到此番敲門的會是潘玉龍,喊聲不由戛然而止,一時神態怔忡。潘玉龍把護腕遞了過去,湯豆豆目光虛弱,低頭看著這隻護腕,像在辨認一件陌生之物,少頃,她伸手接過護腕,隨後“吱嘎”一聲,兩扇房門重新關閉。


    潘玉龍站在門外,沉默片刻,慢慢轉身,走回自己房間去了。


    金苑酒店客房白天


    嘩的一聲,潘玉龍再次把床單抖開,像以前一樣,緊張地重複著客房清潔的一應動作。


    衛生間也很快打掃幹淨,潘玉龍走到床頭櫃前,拿起電話:“712號打掃完畢。”掛掉電話之後,他用已經熟練的動作,把床頭櫃上的十元小費拿走。


    金苑酒店側門黃昏


    潘玉龍下班,疲憊地走出金苑酒店。


    小院黃昏


    潘玉龍從他家門裏走出,來到湯豆豆家的門前。他拿出一根鞋帶,丈量著門上窗格的尺寸。量好後他雙手卡著,舉起來看了一眼。


    玻璃店黃昏


    玻璃店師傅用尺子比著鞋帶,用規尺壓著玻璃,玻璃刀“吱吱”劃了幾下,一塊玻璃砰然敲出。


    小巷黃昏


    潘玉龍小心地夾著用報紙包好的玻璃,朝小院門口走去。快到院門時,他發現一個背影從院內走出,他恍然認出那人便是研究舊城曆史的那位“老王”。“老王”朝小巷的另一端走去。潘玉龍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疑。


    小院黃昏


    潘玉龍小心翼翼地把買來的玻璃斜靠在湯豆豆家的門邊,戴上舊手套開始清理門上殘留的碎片。他盡量不讓手中發出一點聲響,生怕驚動了屋裏的女孩。


    突然,屋裏傳來幾聲異常的響動,聽得出是有人摔倒在地的聲音,隨之而來是什麽東西被連串打翻,夾雜著水杯破碎的刺耳聲響。


    潘玉龍嚇了一跳,他彎腰通過門上玻璃的漏洞向屋裏探看,然後喊了一聲:“哎!你沒事吧?哎!”


    裏麵沒有聲音。


    潘玉龍猶豫了一下,把手伸進破碎的窗洞,把門打開。他在門邊探著身子往裏看,又叫了一聲:“你沒事吧?”


    裏麵仍然沒有聲音。


    潘玉龍遲疑著走進屋子,外屋沒人。他試探著往裏走去,剛走了兩步就看到了裏屋湯豆豆躺在地上的一隻腳!他嚇壞了,連忙跑進臥室,發現湯豆豆已經昏倒在地,一隻水杯碎在一邊,地上濕漉漉的,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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