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正讓她苦惱的是那群人的敵意。


    晚飯一開飯,她們一擁而上,徑直將一飯桶拉了過去,緊接著你幫我,我幫你,個個盛的滿滿當當的。


    柔嘉還沒反應過來,那飯桌上已然空了。


    不過她瞄了一眼那燉的爛爛的白菜和稀的隻能看到幾片菜葉的湯,也沒什麽胃口,抿著唇自顧自走開。


    最後還是送膳來的太監因著從前受過她母親的恩惠,給她留個饅頭讓她填了填肚子。


    永嘉一過來,便瞧見她拿著個饅頭幹咽的場景。


    那饅頭又幹又冷又硬,永嘉眼睜睜看著她將饅頭掰的很碎,一點點送進口中,時不時還被嗆的嗓子疼的樣子,心裏止不住地難受,嚴厲地質問了引路的管事一聲:“你這是怎麽回事,她還沒被廢封號呢!你就敢這麽對一個公主?”


    那管事被她一斥,嚇得立馬跪了下去:“是陛下的吩咐,奴才們也不敢擅自做主啊。”


    “你少拿皇兄壓我,皇兄不過是一時生氣罷了。”永嘉鎮定地開口。


    柔嘉一聽見這嗓音,抬起頭微微有些驚訝。


    她著實沒想到淪落到此番境地之後,第一個來看她的人竟然是永嘉。


    “你怎麽來了。”柔嘉看著她服飾鮮妍的樣子有些自慚形愧。


    永嘉也是滿心的疑惑,悄悄拉了她到一邊:“怎麽會突然鬧成這樣,自從你在南苑走失之後,回來便不斷被禁足,今日好不容易有一場盛宴要為你選婿,我還以為皇兄已經不在意了,為何突然又罰的這麽重,直接將你罰入了掖庭?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了,今日又是怎麽回事?”


    事情不是她看到的這樣簡單,但柔嘉也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猶豫了半晌隻說出一句:“是我激怒他了。”


    “激怒?可皇兄一向是個大度的人,他對待從前的政敵都能不計前嫌地收為己用,沒道理到了這時候才遷怒於你啊?”永嘉仍是追問。


    蕭凜生來便是太子,生性高傲,又最在乎當年的事,可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他,拒絕了他所有的讓步,因此柔嘉在為舅舅求情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他會生氣的準備了。


    她原本料想的應該是直接褫奪封號,如今隻是罰沒入掖庭,比她想的還要好一些。


    柔嘉覺得如今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不用再繼續和他周旋,因而隻是搖了搖頭:“你別問了。”


    “我不問?那你是真的想在這裏老死嗎?”永嘉有些生氣,“若不是看在你曾經救過我份上,我才懶得理你,你救了我那麽多人都看見了,若是知恩不圖報,難免有人在背後戳本公主的脊梁骨,你既是不說,那本公主便親自去找皇兄問問。”


    “你別去!”柔嘉連忙拉住她。


    可永嘉卻鐵了心了,執意衝到了太極殿。


    皇帝午時犯了舊疾,太醫院幾位院正和院判一同診治了許久,又開了藥,他才慢慢醒了過來。


    “陛下這是急火攻心,鬱氣傷身才引了舊傷複發。您的傷口很深,最近又大雨將至,怕是會極為疼痛,因此微臣認為您這幾日最好臥床靜養,按時服藥,萬不可再過分操勞,否則,這舊傷怕是會愈發嚴重。”院正斟酌著說道。


    “朕知道了。”


    蕭凜靠在床頭,一貫神采奕奕的麵龐少見的出現了一絲頹色,聲音也有些低沉:“都下去吧,朕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太醫見他神色不虞,不敢久留,然而轉身出去的時候,正瞧見永嘉公主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一進門,張德勝還沒來得及攔,她便徑直闖進了內殿,語氣頗有些不滿:“皇兄,你為何將柔嘉貶入了掖庭,她到底犯了什麽樣的大錯,值得你下這麽重的懲罰?”


    皇帝剛剛躺下就被她打斷,又聽見了那個名字,頓時怒火叢生,沉沉地看向她:“誰給你的膽子敢這麽闖進來對朕說話?朕從前教你的禮儀你都記到哪裏了?是不是朕太縱容你了,慣的你你連長幼尊卑都不分了?”


    他斥了一句,剛平靜下來的情緒登時又翻滾起來,止不住咳嗽了幾聲。


    永嘉被他一訓,愣了片刻才連忙退了出去,躬著身告罪:“我……我也是一時情急才忘了,望皇兄見諒。”


    告完了罪,裏麵的咳嗽聲還是沒停,隔著一道屏風,永嘉看見張德勝正俯身給他喂了一粒藥丸,這才意識到不對,連忙焦急地詢問:“皇兄你身體怎麽了,永嘉不是故意要氣你的,你沒事吧,要不要緊?”


    她聲音有些尖,一吵起來又鬧的他頭疼。


    “好了。”蕭凜打斷了她,又按了按眉心那腦中的抽痛才好受些,“舊傷犯了,不是什麽大事。”


    一聽是舊傷,永嘉的眼淚立馬就掉了下來,撲到了他榻邊:“怎麽能不是大事呢?當初那一箭幾乎貫穿你的肩,那麽多太醫養了快一年你才能重新拿起劍。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犯了舊傷呢?”


    “哭什麽,又不會死。”蕭凜看著她沒用的樣子低斥了一聲,“你別管了。”


    在兩邊各轉了一圈,永嘉愈發糊塗了,她有些奇怪:“為何……為何你們都這樣說?”


    蕭凜現在聽不得有關她的一點消息,連一個“都”字都讓他忍不住皺眉。


    他瞬間沉了臉,語氣嚴厲:“你下去吧,以後也不許再去掖庭,若是再讓朕發現,朕一定會連你一起罰!”


    那麽恐怖的地方……


    永嘉連忙搖頭:“我不去,我保證不敢了,皇兄你好好養病。”


    永嘉一步三回頭,最後又親自看了藥方才稍稍定心。


    人一走,蕭凜原本生出的一點睡意頓時消散的一幹二淨,走到了將欲落雨的窗子前站了許久。


    偌大的太極殿如今隻住了他一個人,安靜的有些可怕。


    窗外不知是天晚了,還是大雨將至,烏雲連同夜幕一起沉下來,沉的他心裏仿佛也能擠出水來。


    良久,他才終於出聲:“朕罰她罰的重了嗎?”


    張德勝環顧了一圈,才意識到皇帝是在主動跟他說話。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掖庭雖苦,不過頂多受些累罷了,比不得您這舊傷複發的疼痛。”


    皇帝隻是看著陰沉沉的天色,並未再回答。


    張德勝看著他沉沉的背影又追問道:“陛下若是不放心,要不……奴才派人去瞧一瞧?”


    “朕有何不放心。”蕭凜忽然回頭,“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不想當皇後,更不要錦衣玉食,朕隻能如了她的意。以後她的事不必跟朕通傳,朕不想聽到她的任何消息!”


    他聲音很平靜,但比之上次公主逃跑還令人心悸,張德勝不敢再多言。


    暮春天氣,一場大雨瓢潑而下,整整一夜未停歇。


    大雨過後,淅瀝瀝的小雨又一連數日下個不停,天空中隱隱有雷聲作響,聽著是夏日將至了。


    陰雨連綿的天氣,蕭凜的舊傷愈發痛苦,有時候連止疼的藥湯也沒用了,不得不飲酒麻痹自己。


    這一日,張德勝看著他越飲越多,不由得揪緊了心。


    當三杯飲盡,他臉上已經泛了薄紅的時候,張德勝冒著觸怒他的風險還是跪下勸阻道:“陛下,奴才知道您傷口疼,但是太醫說了,您現在正在養傷,不適宜飲烈酒,您還是快住杯吧。”


    但蕭凜不知是因了連日的陰雨,還是因著舊疾,心情說不出的煩悶,一把甩開了他的手臂斥了一聲:“聒噪!”


    張德勝勸不住他,隻能看著他將一壺酒飲盡。


    他的酒量原本是很好的,但今日卻早早地便醉了。


    張德勝叫了人,費力地將人扶了上去,可他已經醉的很厲害,不喝解酒湯,更不喝送來的補藥,嘴裏隻是偶爾念著幾個字。


    張德勝一開始沒聽清,直到替他脫靴的時候,才聽清了他口中的念的原來是一個名字。


    他是個克製的人,出了偶爾失控,很少直接說什麽。


    為數不多的幾次,全在那位公主麵前。


    可換來的卻都是無情的拒絕。


    張德勝跟了他多年,平日裏見慣了他高高在上的樣子,這還是頭一回體會到一個帝王的孤寂。


    即便皇帝舊病複發的消息人盡皆知了,可那位太後因為白家的事情惱了他,從沒來探望過,好不容易遣了人來,卻是派人送信問陛下可否願意離五皇子為皇太弟,又把陛下氣得不輕。


    柔嘉公主也是,她自從入了掖庭,便像是徹底消失了一般,完全忘記了這太極殿的一切。


    一連被他砸了幾碗藥湯,張德勝急的滿頭是汗,眼下這補藥若是再不喝,怕是會更加嚴重。


    無奈之下,他還是鬥了一回膽子,撐著傘朝著雨幕裏走去……


    *


    掖庭裏最苦的不是繁重的差事,而是沒有希望。


    被打入這裏的人,都是戴罪之身,很少再有出頭的可能了。


    因為沒有希望,便行事極端,脾氣一個比一個暴躁,言語一個個比一個難聽,用來發泄自己那無處安放的絕望,尤其是剛進來的人,尋了短見也是有的。


    但柔嘉知道自己和她們不同。


    她始終相信著舅舅會查清一切回來救她。


    因此反倒一日比一日過的更加自在。


    繡活繁重,她就細心跟著嬤嬤去學,不抱怨也不分神,專心做事。


    飯食難以下咽又爭搶不過,她便用染秋偷偷送來的銀錢打點送膳的公公。


    至於晚上就寢,她幹脆直接在繡房了支了被褥,不理會那些人的挖苦和嘲諷。


    數日過後,她非但沒清減,反倒因著心寬比從前精神還好了些。


    她沒再關注外麵的事,皇兄也沒再找過她,他們都像互相忘記了對方一樣,倒也輕鬆了許多。


    這晚,她睡得正好的時候,忽聽見管事的公公打開了大門,語氣諂媚地仿佛在跟一個人說著什麽。


    她實在是困乏,便也沒留心。


    可不多會兒,她的房門卻被扣響了。


    “公主,您睡了嗎?”


    一個略有些尖細的聲音傳了進來,柔嘉立馬從夢中驚醒。


    她疑心是夢,可那聲音卻異常執著地又問了一遍,柔嘉才不得不披了衣,起身開門。


    “張公公,你怎麽來了?”


    張德勝一打眼,透過門縫看到了那擠在繡架中間的一床被子,微微皺了眉,看了身後的管事一眼:“這是怎麽回事?”


    管事連忙擺手:“奴才的確是給公主安排了房間的,但公主大約是住不慣,所以才……”


    “和他無關。”柔嘉出言幫了一把,“是我自己想來這裏的。”


    畢竟君子易結,小人難養,像張德勝永嘉這樣的人偶爾來一次可能幫她出了次頭,但他們一走,這裏的人反倒會暗中報複,不值得為了一時之氣較勁。


    張德勝怎麽能不明白這裏麵的彎彎繞繞,但眼下太極殿的事要緊,他隻是斥退了管事太監,才斟酌著開口道:“公主,奴才深夜打擾,是想請您去太極殿一趟。”


    “太極殿?皇兄他……他出什麽事了嗎?”柔嘉抓緊了門框。


    “您一點兒都不知曉嗎?”張德勝看著她,不明白她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柔嘉搖了搖頭:“公公,您直說吧。”


    張德勝見她神色平靜,這才開了口:“陛下舊傷複發,病了好多日了,傷口疼痛難忍,他今晚不得不飲酒止痛,現在醉過去了,又不肯吃藥,奴才實在沒辦法了,這才不得不來找您。”


    舊傷複發。


    柔嘉心裏一緊,想起了他當年那道深可見骨的箭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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