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白家罄竹難書,白二郎意圖潛逃被亂箭射死,白世吾當場伏罪,承認了當年嫁禍江懷,意圖謀逆的事實,後又聽聞二子皆死,急火攻心,在牢裏不治身亡。


    白家紮根鄴京多年,所犯案件之多,牽連之廣,足足查了半個月也隻查出一些條目。所查繳的銀錢盡數充國庫,家仆遣散。念及婦孺無辜及祖上從龍之功,隻剝了爵位,攆到莊子上,不得再回京。


    經此一事後,鄴京的各大世家皆收斂了許多,而蒙受了多年不白的江參軍,也官複原職。


    然而皇帝旨意剛下,江懷又默契地遞了告老還鄉的折子。


    皇帝恩準,特賜了黃金千兩,田地百畝,外加一處山莊,供他頤養天年。


    自此,從先帝時便鬥的水深火熱的兩派恩恩怨怨終於做了個了結。


    柔嘉毫不意外父親的選擇,她等這一日已然等了許久,東西也早已收拾了好。


    當父親從朝堂上過來的時候,柔嘉撲到了他懷裏,一時間情難自已。


    江懷時隔這麽多年,終於等到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亦是老淚縱橫。


    隻是當他執起女兒的手時,卻驟然愣住。


    江懷潛藏了這麽多年,身體有多處有疾,自然不能時時刻刻地找大夫,久病成醫,他多少也學了些醫術,也曾經偽裝成大夫行醫。


    手一搭上柔嘉的脈象,他便察覺出了不同。


    “怎麽了爹爹?”柔嘉看著父親神色複雜的臉龐忽然心底有些亂。


    “坐下來說。”江懷一臉嚴肅,執起她的手腕拉著她坐在羅漢榻上細細地診著脈。


    一連診了好幾次,左手換右手,江懷的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嘴唇也越抿越緊,最後手一鬆,聲音都發了顫:“雪濃,你近日……近日可曾覺得哪裏有些不適?”


    柔嘉這些日子因為案情查清楚的緣故,渾身輕鬆,並未有不適,因此隻是搖了搖頭:“沒有,我很好,父親為何這麽問?”


    “胃口呢?睡覺又如何?”江懷一臉緊張。


    柔嘉這個月的小日子本就遲了七八日了,因為之前小日子一直紊亂的緣故,她一直控製著自己不要亂想。


    可如今聽父親這麽問,她忽然想到了,心底一點一點地往下沉:“爹爹,你直說吧,我受得住。”


    江懷看著女兒收斂的笑容,瞬間明白了一切,重重捶了捶桌子:“畜生,畜生,他怎麽能這麽對你!”


    桌麵上的茶盞因為他一時氣極,杯水亂濺,杯蓋忽然被震飛,從外麵進來的張德勝連忙擋在了前麵:“江大人,陛下來了。”


    江懷一見那高大的身影,控製不住心中的怒火,抄起手邊的茶盞便扔了出去。


    隻是他手腕在抖,那瓷杯砸的並不準,險險的擦著蕭凜的耳邊過去,砰的一聲砸到了他身後的盤龍柱上。


    “江大人,你豈敢對陛下不敬!”


    張德勝看著那碎裂一地的瓷片斥責了一聲。


    他還想上前,可蕭凜卻眼神一製,製止了他。


    視線一移,當看到眼前江懷氣的紅漲的臉和柔嘉臉上的無措,蕭凜頓了頓,朝身後的徐慎之吩咐了一句:“這裏用不著你了,下去吧。”


    低沉的聲音一傳來,柔嘉這才看清他身後站著的徐慎之。


    今天本該是放她離宮的日子,他帶徐慎之來做什麽?


    柔嘉看著眼前人那張冷靜從容的臉,心裏一陣陣地發慌:“你來做什麽,不是說好了放我和爹爹走的嗎?”


    “來看看你。”


    蕭凜仍是格外平靜,全然無視著地上的碎瓷片朝著他們走去。


    一步一步,當他快走近的時候,柔嘉忍不住渾身發抖,偏頭抓緊了父親的肩。


    江懷立即護住了她擋在前麵嗬斥了一聲:“站住!”


    他實在是怒極,剛罵了一句便捂著胸口重重咳了幾聲。


    柔嘉連忙撫著他的背:“父親你別生氣,身體要緊。”


    她雖是這麽安慰著,但自己卻控製不住的手腕發抖,眼淚直掉。


    “別哭了,傷身。”蕭凜看著眼前的人沉沉地開口,“畢竟,你如今還懷著身孕,不宜動氣。”


    他說著眼神一低,落到了她的小腹上。


    身孕?


    柔嘉隻覺得被眼神掃過的地方一陣陣發涼,顫抖著手摸著自己小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你難道一直在騙我?”


    “朕說了,你現在不能動氣。”蕭凜走過去,想要安撫她。


    可他一過來,柔嘉頓時便緊張地更厲害。


    她現在腦海中一片混沌,她以為早已經不在的孩子竟然一直還在,那過去的這些天她抄的佛經,流的眼淚算什麽?


    他竟然騙了她這麽久,他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騙她的?


    柔嘉顫抖的指尖從小腹上移開,聲音幾度哽咽:“這個孩子,是不是一開始就是你故意設計的,從來都沒有什麽體虛之事,避子藥一開始就是你故意換的是不是?”


    蕭凜垂在身側的手指微蜷,點了點頭:“是,是朕換的。”


    果然是他。


    柔嘉小腹一陣抽疼,她抓緊了手心,強忍下了痛苦,才勉力仰著頭看著他:“那上次小產呢,也是你讓徐慎之說的謊,一次次繼續騙著我?”


    她的聲音裏滿是害怕,蕭凜喉間微梗,錯開了那眼神:“也是朕。”


    還是他,他就是故意要讓她有孕的,無論三個月查不查的出來,他從沒想過放她走。


    怪不得他今日帶徐慎之來……


    柔嘉抓著桌沿,一瞬間心痛如絞,喃喃地念叨著:“原來如此,原來我一直都在被騙……”


    江懷聽懂了他們的對話,瞬間怒火衝天:“她才十七,你強占了她,竟然還設計她未婚先孕,你簡直禽獸不如!你這個畜生,我要殺了你!”


    江懷捂著胸口,四下尋找著東西,當看到牆上掛著的劍時,他一用力抽了出來,直直地便朝眼前人劈過去。


    蕭凜不躲不避,仍是直直地站在那裏。


    眼見那劍要落下去,柔嘉一眼看見站在一旁將要拔刀的侍衛,忍著疼痛抱住了父親:“爹爹不要!他是皇帝,你會沒命的。”


    “雪濃,你放手。”江懷已經失去理智,“爹爹就算和他同歸於盡,也不能看著你這麽受辱!”


    “爹爹。”柔嘉捂著小腹,唇瓣咬的發白,額上的冷汗一點點落下來,“不要……”


    可她話還沒說完,眼前忽然發黑,身體軟了下去。


    蕭凜一察覺到異樣,連忙衝上去扶住她即將倒下的身體,朝著外麵怒喊:“快傳太醫!”


    第76章 放手   “你就這麽想離開朕?”


    “回稟陛下,公主隻是動了胎氣,好好休息,心平氣和地將養兩天便無大礙了。”


    徐慎之診了脈,躬身回稟道。


    “好,朕知道了。”


    蕭凜緊皺的眉微微鬆了開。


    一旁的江懷自發現女兒有孕,便犯了舊疾,捂著心口咳的厲害,連路都走不了,直到聽到女兒沒事後,那強撐著的冷汗才消退了一點。


    可當看到蕭凜伸手欲去撫那榻上的人時,他眼神裏仍是藏不住的憤恨:“你放開,不許碰我女兒!”


    蕭凜卻恍若未聞,寬大的手掌仍是落到了柔嘉的額上,旁若無人地將她被汗濕的烏發一點點細致地捋到耳後。


    “江大人,她現在需要靜養,便暫且留在宮裏,朕會派最好的太醫照看她,你不用擔心。朕看你身體似乎也有不妥,這兩日不妨暫且也在宮中住下,讓太醫給你診診。”


    他的話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張德勝連忙攙著江懷,架著他出去。


    “你這是想軟禁我?”江懷抓著門框不願離開,“你若是還放不下當年的事,有怨氣盡管朝我撒,不要再折磨我的女兒了,雪濃這些年過的已經夠苦了,老臣懇請你放過她吧。”


    折磨?


    他明明是在愛她啊。


    蕭凜指尖微蜷:“江大人想多了,朕並無此意。”


    他眼眉一低,張德勝便立即使了些力氣,將江懷拉走:“江大人,公主還需要休息,有什麽話等她醒來再說也不遲,您就跟奴才走吧!”


    “你……”江懷捂住胸口,止不住地心悸,被幾個人架著,還是不得已被軟禁在了宮裏。


    柔嘉這幾日昏昏沉沉,神誌不太清醒,每每到了夜晚,總是在做噩夢。


    夢裏不是父親落水掙紮的樣子,便是母親被大火焚燒的樣子。


    仿佛感同身受一般,她也嚐到了被水湮沒,被烈火焚身的痛苦。


    她是真的厭倦了這吃人的深宮了。


    蕭凜為了不刺激她,這幾日搬到了外間暫住。


    可當聽到她夜晚醒的次數越來越多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乘了深夜去看一看她。


    紗簾一掀開,榻上的人睡得汗涔涔的,眉頭緊緊皺著,似乎十分痛苦,小聲又細碎地呢喃著:“好疼……”


    夏日衣衫輕薄,她的胸口,肩頭已然被浸濕大半,額發更是汗的濕淋淋的貼在額上,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蕭凜站了許久,還是俯下了身撫著她汗濕的發低低地問了一句:“哪裏疼?”


    柔嘉卻好像說不出話來了,隻是搖著頭,抓緊了他的衣袖。


    仿佛被魘住了一樣。


    蕭凜意識到了不妥,立即叫了徐慎之來。


    柔嘉這一胎已經三個月了,徐慎之現在整宿整宿地住在了太極殿的偏殿裏,以防不測。


    皇帝一傳令,他便立即拎著藥箱趕了過來。


    “她嘴裏一直在喊疼,朕怎麽也叫不醒她,你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蕭凜將她身上的薄衾蓋好,拉了一隻手腕出來。


    徐慎之滿是惶恐,可細細診了脈,卻不由得皺了眉:“回陛下,依微臣看來,公主……公主身體並無任何問題。”


    “那她為何一直喊著疼?”蕭凜不解。


    隔著一層紗帳,隱約聽見了一點細微的呢喃,徐慎之沉思了片刻忽然低下了頭:“陛下,公主或許是生了心結,憂思過慮,被夢魘纏住了。”


    夢魘。


    蕭凜心口一痛,再看向那汗涔涔的人,慢慢明白過來,她還是放不下當年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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