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從噴頭灑下來,辛榕慢慢蹲了下去,整個人蜷縮在瓷磚地上埋頭淋了一會。


    這是種很無助的姿態。他挺慌的,邵承昀把他扔床上自己走了,辛榕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說不上後悔吧,辛榕不是一個會講後悔的人。和邵承昀上床是他自願的,在親吻擁抱和熱烈喘息時,他也有過一點被愛的錯覺。


    但他更願意相信邵承昀是為了自身利益而把他留下來。做愛或許就像加碼,他們有了更近一層的關係,辛榕便不能輕易抽身了。


    洗澡的短短幾分鍾裏沒能夠理清思緒,一想到邵承昀或許就要回來了,辛榕甚至找不到合適的樣子麵對他。


    遊輪還有不到半小時就將靠岸,遠處的海港、燈塔和城市輪廓已經依稀可見。辛榕洗完澡,倉促收拾一番,最終做了個有點逃避的決定,趁著邵承昀還沒回來,帶著123和一袋垃圾離開了套房。


    他先去經理辦公室要到一份提前下船的批準,然後和孟冬林一起走的。


    由於擔心被孟冬林看出異常,他特意穿了件帶拉鏈的衝鋒衣,為的是遮住脖子上的痕跡。


    孟冬林最先聽出他嗓子沙啞,辛榕推說是傷風受涼了,這麽一來提前下船說得通,多穿件外套也不奇怪。


    孟冬林本來想載著他繞道去看看自己那間即將開張的酒吧,就在cbd商圈內,地皮很貴的地方,潛在客源也多,估計開張就能大火。但是一轉頭看著辛榕坐在副駕,神情略顯倦怠,孟冬林沒舍得開口,直接開車把他送回了通廟街的住所,走之前還不忘勸他,到了年底這地方就別再續租了,住得人心裏不踏實。


    辛榕嘴上答應著,說“謝謝冬哥”,一手提起行李袋下了車,然後站在樓棟口目送孟冬林掉轉車頭一直開出了小區,這才轉身上樓。


    回家以後他把一袋髒衣服扔進洗衣機,又給沙發床換了個床套。已經兩周沒回來了,床上地上都積了一層灰,更多的打掃辛榕一時也做不動,換完床套以後就合衣往上麵一躺,伴隨著洗衣機發出的沉悶噪音,他很快睡了過去。


    這一覺太沉了,其間邵承昀給他打過幾次電話,辛榕睡得渾然不知。後來他是被一陣敲門聲叫醒的,一道稚嫩童聲穿過門板,續斷地傳入耳中,“哥哥、哥哥,你在家嗎……?”


    辛榕猛地坐起來,睜眼對著昏黑的房間回了回神,然後跳下床去開門。


    樓道上的聲控燈都壞了,辛榕就見著一個小小的輪廓抱著個半舊的娃娃,站在門外仰頭望著自己。四周一片黑糊糊的,唯獨那雙眼睛很亮。


    辛榕心裏一緊,打開屋內的燈,繼而看清小女孩的額頭一側青腫著,他蹲下身去,問她,“糖糖,你媽媽呢?”


    這是辛榕沒有從這裏搬走的一個主要原因,他放不下房東家的小女兒。


    這孩子常被打。房東夫妻都不是什麽善茬,常常是兩口子之間吵架打架了,轉過來又衝著孩子發火。把一個隻有四歲的小孩嚇得躲在單元樓外,大半夜的不敢回家。


    糖糖這名字是辛榕給取的,私底下就他們兩人待著的時候,他就這麽叫孩子。原先糖糖有別的小名,不好聽,讓人覺得福薄命淺。辛榕隻要一回到出租房裏,就把她收留在自己這邊,給她做飯,讓她睡屋裏,偶爾也逗她、叫她糖糖,希望有個好寓意,能把她以後的人生叫得甜一點。


    可是辛榕的能力總歸是有限的,上半年他好不容易說服居委會出了次麵,由自己暗地裏出錢讓居委會給糖糖辦了一所學校的全托,把她送到比較遠的一個幼兒園裏,周末才回家,為的是減少她與父母的相處時間。


    沒想到糖糖隻去了第一周,她媽媽就鬧到學校說不讀了,讓退錢,然後轉手把辛榕預交的八千多的學費輸在了麻將桌上。


    這時辛榕把孩子抱起來,聽著她細聲細氣地說,“媽媽走了好幾天,一直沒回來,爸爸說…她跟人跑了……”


    辛榕皺了皺眉,把懷裏的孩子抱緊了,問她吃飯了嗎?小姑娘說沒有,辛榕急忙從冰箱裏給她找了點零食,讓她先墊著,這邊就準備煮點麵條。


    房東是在大約十分鍾後找上門來的,糖糖剛一聽見那道嘶啞的男聲,就嚇得從小凳子上跳起來,一直往辛榕身後躲。


    辛榕沒有去開門,先把她往陽台上輕輕推了下,說你坐那兒吃餅幹,哥哥和你爸爸聊聊。乖,不怕。


    房東來之前喝了不少酒,屋裏還坐著幾個弟兄,一群人正商量著怎麽把他跑了的老婆給抓回來。他無意間經過臥室,發現自家小丫頭不見了,於是氣勢洶洶地來辛榕這裏要回女兒。


    辛榕試圖和他好好聊,結果還沒說上幾句,房東就態度蠻橫地動了手。一對一的單幹辛榕不會吃虧的,幾下把人撂倒了,然後關上門聽憑外麵一頓咆哮。


    這些年的摸爬滾打也給了辛榕足夠的警覺,他聽見一群人從樓上嚷嚷著下來,知道情況不妙,於是揣上皮夾手機,抱起小孩,直接翻窗跳了出去。


    可是還沒等他們跑到小區門口,就被衝出來的幾人給截住了。


    辛榕再能打也不是四個成年男人的對手,何況他還要護著懷裏的孩子。邵承昀趕到之前,他已經被這幫人搶走了手機錢包,又被拖回樓道裏摁著揍了有七八分鍾。辛榕喉裏噎著一口血,眼睛也腫得睜不開了,那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今晚會死在這。


    邵承昀怎麽能想到今天早上還乖巧而完好地躺在自己身邊的人,到了再見時竟會是這麽一副揪心的慘狀。


    他和保鏢聯手把那幾個人幹翻在地,不知哪個鄰居報警叫來的片警也差不多同時趕到了現場。


    辛榕兩手全是血,上衣被撕爛,臉上和身上還有被煙頭燎出的燒傷。那些人是有意在手裏夾著香煙打他的,可是他把孩子護得無比周全,懷裏的糖糖一點沒傷著。


    邵承昀身上那種壓抑不住的暴怒,把兩個出現場的片警都嚇著了。他本就身材高大,因為剛打過架,脖子和小臂上甚至能看到暴起的青筋。片警趕來時,隻見行凶的四人都被脫了褲子,又被各自的褲子和皮帶捆著雙手反擰在身後,嗷嗷叫著躺了一地。


    保鏢抱起小姑娘去開車,邵承昀的無線耳機連著律師,讓對方迅速趕來處理後續。


    辛榕在他懷裏掙紮了一下,半眯著眼,有點不相信似的,問,“邵總…您怎麽來了……?”


    邵承昀視線垂落,盯著他糊著血的一張臉,冷聲說,“跑、我讓你跑。看你下次還敢不敢跑了。”


    他是氣極了,說話不好聽,挾著一股餘怒。辛榕總歸是有點怕他,被他這樣一講,整個人往他那件西裝外套裏縮了縮。


    邵承昀的心又一下軟了,耳機裏還有律師在聽,兩個片警也迎麵走了過來,他摟緊了辛榕,一點不在意旁人觀感,也不在意男孩臉上混著泥的血跡,低頭在他額上吻了下,放緩聲音說,“沒事了,交給我。”


    第16章 那個合同,現在還有效嗎


    辛榕這回傷得挺重,中度腦震蕩,救護車把他拉去醫院途中一度出現意識不清。醫生向他提問,叫什麽名字,生日幾時,他把出生年份都說錯了,還是邵承昀給糾正的。好在是沒傷著骨頭,後腦有一處縫了針,右眼尾也縫了,半個頭都抱著紗布,原先那副漂亮幹淨的樣子這下全沒了。


    邵承昀找來邵氏的律師應付警察那邊的辦案流程,他自己則跟著救護車到了醫院。


    辛榕被送進急診室,邵承昀守在外麵。司機兼保鏢是個會辦事的,緊跟著把小女孩也一同領來了,等待邵承昀處理。


    邵承昀一時還搞不清楚辛榕和這孩子什麽關係,怎麽就值得拿性命護著,於是把孩子拎到跟前問了一遍來龍去脈。


    糖糖年紀雖小,嚇得一抽一抽的還沒緩過來,但是語言表述還算清楚。


    邵承昀問她與辛榕什麽關係。她小聲地答,是哥哥,鄰居哥哥……


    邵承昀聽了回答,直接啞了幾秒。他原以為這兩人怎麽也是有血緣的,表哥表妹一類的關係,是不是小孩子被騷擾了受了欺負,辛榕替她出頭才搞成這樣,沒想到就隻是同住一棟的鄰居。


    邵承昀大概是心腸比較硬那種人,又或許隻有在對待辛榕這個人上有些格外的軟。


    他想起辛榕被揍得滿嘴吐血泡的樣子,又看看眼前還算白淨的小孩,突然冷笑了下。


    糖糖從小看慣了大人的眼色,被邵承昀這麽盯著,嚇得直哆嗦,神情惶恐地摟緊了小兔子玩偶,眼看就要哭了。


    邵承昀拎著她衣領,又將她帶回司機跟前,說了句“聯係警察交給家屬”,然後示意司機照辦。


    糖糖被司機帶走時,回頭看了一次邵承昀。


    她心裏惦記著哥哥,可是膽小不敢問。急診室裏的病人和家屬都很多,亂哄哄的,那個高大的男人站在人群中,顯得很醒目。


    糖糖最後看了他一眼,司機在一旁叫她“走吧”,她眨了眨眼睛強忍住淚,然後轉開視線,默默地跟了上去。


    辛榕處理完傷口已是深夜了,值班護士把他推進一間單人病房安頓下來。


    因為腦震蕩的緣故,他一直反胃惡心,也吃不了東西,護士就給他掛了瓶水。


    邵承昀沒再出現。


    陪床這種事,邵家二少從前沒做過,現在和以後也不會做。


    他為了辛榕跟一群混子打架,手上的傷口也崩了,還隨車一路趕到醫院,守著辛榕治傷,直到聽急診醫生說了沒有大礙這才走的。要說他已經夠好了。


    辛榕平躺在床上,手機不在身邊,他想聯係誰都沒辦法。邵承昀給他找了個護工,剛才來和辛榕打過照麵,指著床頭一個摁鈴說,有需要隨時叫自己。


    辛榕心裏掛記著糖糖,很怕邵承昀又把糖糖送回那個破舊小區裏。


    他問護工能不能聯係邵承昀,護工站在床邊搖了搖頭,說,聯係不上,這麽晚了你先睡一覺吧。


    辛榕撐著想下床,他要去護士站打電話給邵承昀,問問小孩的下落。護工大哥倒是個實在人,選了他右邊肩膀沒什麽傷的位置把他摁了回去,很堅決地說,“你不能下床,你要打誰的電話就把號碼給我,我幫你打。”


    辛榕愣了下,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邵承昀的聯係方式。


    他和護工相對沉默片刻,最後無奈道,“算了,等明早吧。”——辛榕知道自己擔心過度了,邵承昀比他經曆的事情多得多,糖糖在他那裏應該能有個妥善的安排。


    護工走後,辛榕獨自躺在單間病房裏,聽著掛點滴的聲音,心裏空蕩蕩的。他渾身都痛,整個人都快痛得模糊了,後來過了多久又是怎麽睡過去的,就連他自己都很恍惚。


    隔天早上有人來給他鯽魚湯,正巧是昨晚那個司機兼保鏢。


    辛榕客客氣氣請問對方的名字,然後好好叫了聲“陳哥”。


    司機畢竟是當兵出身的,性格挺耿直。昨晚見到辛榕那麽舍身保護一個小孩子,對他印象也好,留下湯煲後沒有馬上走,還和辛榕聊了兩句。


    辛榕問他糖糖的去處,司機也沒瞞著,說送回派出所以後才知道小孩父親已經被拘了母親也走了,別的親屬都找不著,隻能打電話請示邵承昀。最後臨時給安排在了邵家的一個傭人那裏代管,估計下一步送去兒童救助站。


    辛榕聽後沉默了會兒,低頭安靜喝著湯。他嘴裏的創口還沒愈合,喝湯也疼。


    司機見他不說話,又主動講了一句,“邵總挺關心你的,你是不是還有個什麽房子的事情沒解決,邵總也幫你搞定了。”


    辛榕一下抬起頭來,說,“他怎麽知道…?”


    司機聳聳肩,“中介打你手機,邵總給接的。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就聽邵總說,房子不用掛出去了,現在買。”


    辛榕聽司機這麽一說,看著像是有點慌了。他怎麽也想不到就這麽短短一天的時間,邵承昀竟然能摻和進這麽多事裏,先是突然出現救了他,現在又幫他買了房。


    這都是大事,救命的大事和花錢的大事,這麽一來辛榕和他是徹底算不清了。


    -


    辛榕在醫院裏關了一天,整個上午都坐立不安的。可能是被司機透露的消息愁著了,一直在思考解決方案,能不能把自己現有的存款轉給邵承昀什麽的,餘下不夠的再慢慢還。


    到了下午他要冷靜些了。司機又來了一趟,給他送晚餐,他借司機的手機給臨時收養糖糖的那對夫妻打了個電話。


    糖糖挺乖的,小聲地問辛榕,“哥哥你還疼嗎?”


    辛榕安慰她說不疼了,都好了。


    糖糖又問,“那我還能見到你嗎?”


    辛榕連忙答應,說一定的,過一天哥哥就來接你。


    結束通話以後,辛榕把手機還給司機,道了謝。等到司機和護工都走了,他放下手裏的餐盒,搬了把椅子放在窗口邊,一個人在那兒坐了很久。


    邵承昀是晚上十點來看他的,辛榕那時還沒睡,穿著病員服躺在床上,正在看電視。


    邵承昀推門而入,辛榕轉頭一看是他,立刻坐起來,叫了聲“邵總”,還想探出身去幫他擺弄椅子。


    男人皺眉叫住他,“別動。”自己把椅子拉過來,然後在床邊坐下了。


    辛榕問,“邵總您喝水嗎?”


    邵承昀說不用。


    然後兩個人之間安靜了幾秒。


    再開口的是辛榕。


    他想了一下午一晚上,把自己現在的處境琢磨明白了。他也知道邵承昀時間寶貴,跟他說話就不要覺得抹不開麵,所以開門見山地問,“邵總,那個合同現在還有效嗎?”


    邵承昀挑了下眉,大概沒想到辛榕這麽直接地奔著合同去了。


    “怎麽?”他淡笑了聲,“你現在要簽了?”


    辛榕語速不快,可是聽他有條不紊的講話,邵承昀也猜到他已經有了主意。


    “邵總,要是合同還有效,我就簽吧。別的什麽我都不要,這次的醫藥費和你幫我買房的錢,我一定盡快還你。”


    “我隻有一個要求。就是昨晚的那個小女孩,能不能同意我帶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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