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意擔憂母親被李麗顏嚇著,使勁蹦下床,就要跑過來撒嬌賣乖,就停李麗顏突然笑了一聲。


    “說著玩的,雪妹子莫驚慌,”她聲音依舊帶著說不出的婉轉嫵媚,說出來的話卻特別灑脫,“我隻是看你們娘倆日子過得難,多嘴勸一句罷了。”


    她這一笑,一勸,小租屋的氣氛便陡然一變。


    沈憐雪仿佛鬆了口氣那般,勉強扯了扯嘴角,一邊把麵糊淋入鍋中,一邊說:“我知道麗姐是好意。”


    這句說完,屋中便隻剩下鍋中滋滋作響的麵餅和濃鬱的蔥油麥香。


    沈憐雪似天生就有廚藝天分,這般簡單的蔥花雞蛋餅,放到她手中,就是能做得香氣四溢。


    即便少油少料,也焦香酥脆,待到餅半熟不熟的時候,她便把攪拌好的蛋液倒入餅皮上,讓滑嫩的蛋液混合在餅上,麥香和蛋香融為一體。


    李麗顏吸了口氣:“真香,我當時決定搬過來,就是瞧中你這做飯的手藝,能蹭上幾頓,都是賺了的。”


    沈憐雪羞澀笑笑,並不答話。


    她很快就烙好了兩張雞蛋餅,都盛給了李麗顏,然後又去做第三個:“麗姐,這個給你帶著晚上吃。”


    這一張餅她烙得很厚,比之前的都要軟,外麵是帶著蔥花的酥脆表皮,裏麵則是軟軟的蛋液。


    她道:“若是想省事,在爐子上烘一烘便能吃了,味道不會變。”


    沈憐雪就是這麽周到的人。


    李麗顏帶過來的三個蛋她一個都沒留,都給李麗顏做了餅,剩下的一升細麵倒是留了,左不過四五文錢的事,她倒不會那般虛偽惹人厭。


    李麗顏看著她動作麻利地給自己烙了兩張蔥花餅,上麵還刷了點醬料,道:“你倒是細心。”


    聽著外麵的雨聲,吃著碗中香氣四溢的餅子,兩大一小三個人,就這麽安靜下來。


    待到飯吃完了,李麗顏便拿著自己的碗筷起身告辭,她走的時候還說:“你若想去了,就找我,若是不去有別的事,也可來問我。”


    街裏街坊的邊都要互幫互助,才好生活。


    沈憐雪這一次點了頭,送她回了屋,這才回來關門收拾鍋灶。


    小火爐很玲瓏,不占地方,且這炭火一燒,屋裏立即就暖和起來,陰雨綿綿帶來的潮濕氣也被烘幹,沈如意隻覺得整個人都舒服了。


    這小租屋上麵漏雨,窗戶又無法嚴絲合縫關上,孫九娘修過一次不見好,沈憐雪就不叫她再修。


    反正冬日夜裏燒炭總要開窗,如此倒是更方便。


    這會兒母女兩個圍著被子躺在床上,沈如意再度昏昏欲睡。


    她心裏覺得自己跟個小野豬似的,吃了睡睡了吃,可困意還是如海浪版襲來,讓她招架不住。


    沈如意又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也沒有做夢,待她再醒來時,天色已暗,沈憐雪正坐在窗邊看雨。


    屋裏太暗,她舍不得點油燈,便隻得這般坐著,聽風賞雨,也是一種享受。


    沈如意坐起身來,她攥著小拳頭揉揉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娘。”


    她嘟囔著,從被子裏翻身出來:“晚上吃什麽?”


    睡了一覺,小丫頭又餓了。


    沈憐雪回過頭,看著女兒溫柔地笑:“團團想吃什麽?”


    沈如意也不知家中還有什麽餘糧,這樣大雨,幫閑很少,就連遊攤都無幾,甚至連叫賣聲都無幾。


    “今日沒得酸餡吃,不如做水飯吧?”沈憐雪道。


    沈如意近來最愛吃遊攤錢家的酸餡,往日裏聽到叫賣,沈憐雪就會買上兩個,一共要六文錢。個頭大餡料足,還有酸菜和酸豆角兩種口味,清爽不膩,很是便宜。1


    聽到母親這麽說,沈如意一下子有些恍惚。


    她已經不記得七歲時最愛吃的酸餡是什麽味道了。


    不過,母親做的水飯她卻最愛吃。


    沈憐雪很會配比飯曲,每每做了米漿,無論是直接煮開喝湯還是加米做水飯,都是甜滋滋的,沒有外麵賣的那樣酸。


    如今已入秋,米漿可存放數日,不用現做便有小半罐,沈憐雪便重新燒起炭火,架上鍋蒸米飯。


    秋日時節,米麥豐收。


    今歲的新米剛下,去歲的陳米價格便略有下降,沈憐雪同孫九娘的其他租戶一起買了二十石米,價錢壓到了六百文一石,沈憐雪便也要了一石。


    這一石米,母女兩個可以吃一整個秋冬,直到來年春暖花開,再做打算不遲。


    在吃食上,沈憐雪節省卻不摳門。


    不多時,水飯就做好了,沈憐雪過來幫著把凳子搬到床前,又盛了小碟醬瓜,這才跟母親一起吃飯。


    夏日裏的水飯是涼的,用井水鎮過的水飯甜絲絲的,吃一口涼爽半日,秋日裏沈憐雪就換成了熱的,沒有夏日那麽甜涼,卻軟糯暖胃,吃甜膩口的時候,就咬上一口醬瓜,別提多美。


    母女兩個飛快吃完飯,天色便已經全暗下來。


    沈憐雪挑了燈,領著女兒做了一會兒絹花,一起做了兩支桃花發帶,便跟她一起洗漱躺下。


    等熄了燈,沈如意一個翻身,鑽進母親懷裏。


    她抱著母親溫熱的身體,感受母親溫柔的氣息,眼眶再度泛紅,淚水悄悄滑落。


    “娘,”沈如意小聲說,“團團好想你。”


    念念不忘,日思夜想,無奈生死相隔,終究意難平。


    沈如意不敢哭出聲,她把臉緊緊貼在母親的胳膊上,仿佛怕她下一刻就不見了。


    小姑娘哭唧唧的聲音,在黑暗和雨聲裏格外響亮。


    托今日大雨的福,外麵無人擺攤營生,也無人外出遊玩吃酒,整個甜水巷裏出乎意料的安靜。


    她才能聽清女兒的哭聲。


    細細的、小小的,跟離不開母親的幼貓一般,惹人憐愛,讓人心疼。


    沈憐雪不知女兒今日是怎麽了,總是發呆出神,早起哭一場,晚上又哭一場。


    她左手被女兒緊緊抱著,便伸出右手,輕輕拍撫女兒的後背:“團團,到底怎麽了?你是不是做噩夢嚇找了?同娘說說?”


    沈憐雪的聲音格外輕柔,好似怕嚇著女兒。


    沈如意哭泣的聲音微微一頓,隨即就哭得更大聲了。


    “嗚嗚嗚,團團就是,就是……”沈如意抽了抽鼻子,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就是怕娘離開團團,心裏害怕。”


    沈憐雪臉上泛起苦澀的笑,她輕輕拍著女兒的後背,把她緊緊摟緊懷中:“娘不會離開團團的。”


    沈如意在母親的中衣上蹭眼淚:“真的?娘同團團起誓。”


    “你這丫頭,”沈憐雪心裏軟極了,她很認真說,“娘同團團起誓,若無意外,絕對不會離開團團。”


    她說得鄭重,心裏也是如此想,但人世間的事,哪裏有絕無意外時?


    沈憐雪歎了口氣,喉嚨裏一陣麻癢,她便又咳嗽起來。


    “娘,”沈如意不哭了,她說,“娘多喝些水,病會好的,團團也不會離開娘親!”


    等沈憐雪喝完水,沈如意的情緒果然平複下來。


    她依舊可憐兮兮趴在母親胳膊上,撒嬌似地不肯下來:“娘,麗嬸是什麽時候搬來的?我不太記得了。”


    沈憐雪往常出去上工,都帶著她一起,怕她一個人在家出意外,因此同李麗顏碰不上麵,剛搬來時或許見過幾麵,後來不常見,沈如意自然就忘了。


    沈憐雪也不覺得孩子記性淺有何不對,她道:“你麗嬸是上月搬來,因著咱們這棟樓下麵是塌房,上麵隻兩間,她瞧見咱們隻母女兩個,這才願意搬來。”


    汴京城中,什麽樣的人都有,寡婦也不算少。


    但李麗顏沒回娘家,沒住夫家,孤身一人在外,不知是親故全無還是有其他事由,行事自然要更謹慎些。


    這棟樓邊上是孫九娘另外一個租樓,兩處緊緊挨著,那邊住的大約都是在汴河大街上做工的家口,瞧著都是本分人,同孫九娘也是多年交情,住這裏比其他地方要安全得多。


    沈憐雪想到李麗顏今日的怨恨眼神,便說:“團團,你麗嬸總歸命途不順,你莫要問她往日舊事,記得了?”


    “記得了,團團不問。”沈如意乖巧應聲。


    說到這裏,沈如意便想起中午那一頓雞蛋餅,她心中一動,道:“娘,我覺得你做不了茶娘子。”


    茶娘子同旁的工差不同,不僅要會說話會迎奉,還得有一把子力氣,可以背得動沉重的茶爐茶水,雖然李麗顏說她可去做燒炭做水的雜役女使,但畢竟要讓李麗顏托關係賣人情,自是不妥。


    沈憐雪往日有什麽事,都喜歡同女兒商量,她不是個有主見的人,便是女兒幼小,她大多數時候,卻也是都聽女兒的。


    也不知是女兒天生聰慧還是如何,每次問了她,結果倒總是好的,也是稀奇。


    “團團說娘做不了,但總要去試試呀。”沈憐雪哄著女兒說。


    沈如意卻想:“娘,咱們不若去賣雞蛋煎餅吧。”


    第6章 一定會很紅火。


    沈憐雪沒聽過煎餅這個詞,她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說:“雞蛋煎餅是何物?”


    其實那本《菜譜》上,那道菜並不叫雞蛋煎餅,準確來說,它應該叫煎餅果子。


    這麽說的話,母親就更聽不懂了。


    沈如意想了一會兒,她道:“家裏的鍋太小啦,如果能有個鐵板板,娘到時候做的時候直接把麵粉糊糊倒在鐵板上,攤平攤薄,然後再打雞蛋,也把雞蛋打碎鋪在餅皮上,是不是會更好吃?”


    當然,這隻是第一步。


    沈如意之前看那本菜譜的時候,看得懂的她都很想吃,想一想都要流口水,而且那些幾乎從未見過,當時她便認真記下,甚至想著有機會一定要嚐嚐。


    現在,似乎機會就來了。


    沈如意剛剛還難過得不行,現在就精神抖擻,她甚至跪坐起來,伸手開始給母親比劃。


    屋子裏黑暗無光,隻有窗外零星散落進來的月色,能讓沈憐雪勉強看清女兒的動作。


    就聽沈如意嘰嘰喳喳:“娘,這還沒做完呢!”


    她越說越起勁兒:“把雞蛋打好之後另一麵的餅皮就快熟了,等餅熟了,就把它整個,這麽反過來。”


    她比了個翻麵的動作,又在半空中比那平鍋大小:“翻麵之後,雞蛋那一邊就烤出焦香,餅皮這一麵就刷上醬料,嗯……”


    她回憶了一下《菜譜》上的說法,自己化用了一下:“大概就是大醬和甜醬?這個我也不知道。”


    沈如意卡了殼,卻不在意,直接跳過這一步:“然後就可以撒一些醬瓜醃蘿卜,加一根油條,新炸出來的最好,又蘇又脆,然後把煎餅這麽一裹,就做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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