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所有人四下散去,有人道:“將軍,我留下來接應您。”


    “不必,他們現下隨時可能出城搜查,你等走得越遠越好。”


    說完,衛燕歌已騎著被包起馬蹄的馬,消失在了晨光降臨之前的暗夜中。


    剛剛想要接應衛燕歌的那人一邊翻身上馬一邊說:“將軍突然用了備用之法,竟然沒說因由。”


    “因由?”朱勁是個臉上隻有一隻眼的漢子,他用僅剩那隻眼看了自己身旁夥伴一眼,“我等是定遠軍,這便是天下最大的因由,若非此因,你我也早已無聲無息死在蠻族手裏了。”


    ……


    更漏聲聲,躺在床上的女子怔怔睜著眼睛。


    此時,是幾時?


    女官人應已出了城,女將軍也該已救了人。


    隻她,竟還做著能脫了這泥潭的夢。


    枕畔傳來男人粗重的呼吸聲,女子終於忍不住苦笑。


    這賊老天這次捉弄了她一把大的,竟讓她又一次信了。


    “秋葦。”


    她不敢出聲,隻無聲喚著自己剛得的新名字。


    這名字真好,可她命不好,隻叫了幾天,便得將它忘了。


    短短幾天,她知道了太多新的物事,女子可當兵,可做官,可耕地,可紡棉,可自立門戶,得了錢糧也盡歸自身。


    能坦坦蕩蕩地活,沒人問她過去是如何活過來的,隻問她將來又想如何過活。


    那是何等暢快日子啊。


    罷了,從此也算知道夢該怎麽做了。


    可還是不甘心,如何都不甘心,慢慢轉頭看向正酣睡的鄭衷,她想撲上去咬碎他的喉嚨喝幹他的血!


    隻差一點!平日他二更之前都放她回去的!隻有今日!他得了呂家送的珍寶,得意洋洋,非要她這私娼在呂家別院的正房裏睡上一夜,隻有今日!


    身子微微一動,女子身上一片微涼,她的勃頸上有一串寶珠,是鄭衷性致高亢之時掐著她的脖子給她套在脖頸上的,每一顆金色的珠子都渾圓閃亮惑人心神,比她從前收的珠串、臂玔要貴重不知多少。


    這些人,他們以為她愛這些。


    是啊,若是不愛,她為何不去死呢?


    若不是想要苟且求存,她為何不去死呢?


    若不是性本低賤,她如何不去死呢?


    這世上隻有那女官人會跟她說,她本該好好地活。


    靜謐之中,她緩緩地笑了。


    抬起手,她從枕下拿出一根簪子。


    她不會那般死,她要是死,也要帶一個人一起死……


    “你,不髒,好看,且,應活,應堂堂正正地活。”


    “我非虛言,此乃正道也。”


    那日聽來的言語似乎是被刻在了心上,竟在此時曆曆在耳。


    黑暗中低垂的繡金紗帳瞬時模糊,有淚從女子的眼裏流了出來。


    活著……這些年她不過就是想要活著,旁人都覺得她活著是錯,她才更要活著,為何今日竟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呢?


    閉上眼,她緩緩將那簪子推回到枕下。


    片刻後,窗外突然有聲響傳來,是有人在呼喝大喊,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亂,終於到了門前。


    “走水了!”


    “郎君!走水了!”


    “嗯?”


    鄭衷猛地睜開眼,難為他如此身量,動作卻還靈活,一把推開要坐起的女子,自己光著身子就竄出了門去。


    “何事?!”


    “郎君!馬廄和楊縣令院中還有幾處都著火了!”


    “什麽?”


    鄭衷怒目圓睜:“其餘人呢?”


    “回郎君,各處都在救火!”


    “救什麽火?”鄭衷怒喝一聲,一巴掌將報信之人打倒在地,“這呂氏別院著了火,與我鄭家有何幹係?還不趕緊收攏人馬,到處給我搜!那些人救了楊知章定然跑不了多遠!”


    “是!”


    見鄰近院中也有黑煙翻滾,火光映紅了白牆,鄭裘看也不看自己身後的錦繡屋舍一眼,一甩臂膀,大聲道:“來幾十人,護送我出去!再來人將呂家送的東西都收起來!”


    院中匆匆忙忙,一眾人在借著烈火之光被指使得跑來跑去。


    屋內,女子一邊穿上衣服,一邊小心聽著外麵的人聲,心中暗想怎麽天快亮了那女將軍才去救楊縣令。


    賊老天,你可千萬讓他們能脫了身啊。


    抽出簪子攏起發,她正要出門去,想跟在鄭衷身旁聽個消息,卻猛地被人拉住了臂膀。


    “噓,秋葦,莫要出聲,是我。”


    蒼天啊,聽見自以為這輩子都聽不見的那兩字,她腿腳都軟了。


    “女、女將軍!”


    “我來帶你出去。”


    “楊、楊縣令……”


    衛燕歌是撬開了後窗進來的,聽見有人聲,她拉著秋葦躲在櫃後,示意她從後窗翻出去。


    翻到屋外的秋葦小聲說:“鄭衷已經跑了,他們要進來收拾呂家送的寶貝。”


    衛燕歌一聽,竟轉身走到床邊,手中拿出火鐮,將被褥也點了。


    “走!”


    火焰熊熊而起,秋葦回頭看了一眼,就被翻上牆的衛燕歌一把拽了上去。


    人聲呼喊,火光明滅,衛燕歌見秋葦沒有穿鞋,一把將她抱在了懷裏,又從一處院牆處跳了下去。


    “我不能讓人看見眼睛,隻能低頭往前走,你仔細看著,若是有人看見我們,你就立刻大哭。”


    小心趴在衛燕歌的懷中,秋葦點點頭,仔細看向四周。


    他們身後,有人大聲喊著正堂著火,郎君喊他們救火,有那褲子都未穿的兵卒匆匆跑過去,衛燕歌將秋葦攬在懷中逆著人流而行。


    突然,有人看見了她們二人,大喊道:“你往哪邊去?郎君讓我們去救火!”


    秋葦立刻大哭起來:“你們自去救火,都救火去罷!奴都傷成了這樣,郎君隻讓一個人送我,還不快走!”


    衛燕歌立刻又將人抱起來往外狂奔而去。


    那人也是頭昏腦脹,匆匆忙忙往正房去了,鄭衷卻已從大門出了呂氏的別院,知道放了寶貝的正房也著了火,不由氣急敗壞。


    “城門可封了?”


    “回大人,已封了!”


    “城內城外派人給我搜!”


    “是!”


    再一想昨日晚上呂家剛送來的寶貝,鄭衷又是心裏一痛!


    “不管是誰放火救人,我這份,呂家必須得賠我不可!”


    他仍是裸著身子,隻外麵罩了一大袍。


    衛燕歌知道北海城必會封城,讓楚眉、方永二人縱火後即刻離去。


    坐在馬前,遙遙看著關著的城門,秋葦小聲問:“女將軍,我們怎麽出去?”


    問的時候她抬起頭,借著熹微晨光,看著衛燕歌的臉上有一抹極淡的笑。


    這竟是她第一次看見這女將軍笑呢。


    “別怕。”


    衛燕歌對秋葦說道。


    秋葦反笑著問她:“將軍有什麽能讓我怕的?”


    北海城被衝天火光和滿城奔逃的人聲、尖銳嘶鳴的馬聲吵醒。


    有一隊十幾人騎馬欲要出城尋人。


    城門徐徐打開。


    開城門的兩個守兵突然瞪大了眼睛。


    在那一對人身後,有一人如一道黑色的影無聲無息地奔襲而來,快得像是一把刺出的刀。


    不是一把刀,是兩把。


    以衣物將秋葦綁在自己身前,衛燕歌雙手從背後抽出兩把短刀,那一隊騎兵連人影還沒看清,隻見刀上借了一道晨光,便在他們的頸上留下了一道血線。


    “關門!”


    “放箭!”


    卻都已經晚了。


    隻有三四人背著弓勉強追了出來,卻隻見那人消失城外的林間。


    快得像是一隻回了山穀的狼王。


    若不是還能看見自己身上沾著夥伴們的血,他們都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到底經曆了什麽。


    “地上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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