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已經出兵了嗎?”


    石菩打開手裏的奏本,看了兩眼不由得愣住了。


    趙啟恩心中頓生疑竇:“出了何事?”


    “回聖人,定遠公衛薔啟奏,她已出兵南下,如今已占延州、鄜州、坊州,隻剩綏州一地,逆賊韓重山據城不出,她也已經將城給圍了。”


    “哈!”


    聽到定遠軍確實南下,卻不是攻打在河中府的韓複鑾,而是打下了叛軍老巢,甚至一口氣拿下了三個州,圍住了一個州,趙啟恩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便軟倒在了地上。


    定遠公的奏本是尚書令薑清玄看過之後轉呈聖人的,他另外擬了奏本在文思殿上說起此事,文思殿內皇後與眾臣工也甚是喜悅,叛軍失了根基,已是不足為懼。


    聽見有太監來報說聖人得知消息後暈倒,皇後匆匆起身,嘴裏道:“聖人憂思多日,隻怕是大喜過望,才暈了過去。”


    說完,她便去照看聖人了。


    留下朝中文武麵麵相覷。


    大喜過望?


    中書侍郎杜曉一低頭,擋住了自己臉上的冷笑。


    再來兩次,他們這當今聖人,怕是要成史書上第一位“喜死”的聖人罷?


    第150章 新的   “蕭、蕭先生……請進,請進。”……


    在東都得了消息的同一日,叛軍韓複鑾也得了家中部曲甘鵬送來的自己阿父的求援的“親筆信”。


    他六弟韓複疆急忙道:“大兄,我們得就回去救阿爹!”


    韓複鑾沉默不語。


    一旁一謀事道:“元帥,我們此番應該先回撤同州,護衛坊州、鄜州,再從長計議,若是連同州也失了我們便沒了糧草供應。”


    此時他們還不知道他們隻剩了一個同州了。


    另一個謀事與韓複疆一樣主張回援綏州:“元帥,綏州是我等根基之地,不僅是王爺,連聖人如今也在綏州!若是失了大義……”


    這謀士口中說的王爺就是對外自封雍王的韓重山,聖人自然就是韓家拿捏在手中的齊王之子。


    韓複鑾還是舉棋不定,他心中有些驚惶。


    之前也曾有數千定遠軍打到了綏州城下,卻拿了些錢糧又受了他父王致歉便退去了,他們當時便以為定遠軍是決意在東麵與蠻族決戰,才不曾與他們大動幹戈,說起來這也不是猜測,要不是知道北疆要對付蠻族,他們也不會舉起反旗,可誰能想到,隻是打下了一個營州罷了,定遠公居然就掉頭往西打了綏州?


    弟弟還在一旁喊著要回去救阿父,韓複鑾卻為定遠公的莫測心思所駭。


    這時,有一人道:“若說缺糧,我們可直接奪下河中府,時至今日,舉旗已有半年,元帥也該看清兩京世家的麵目,若不是刀斧在身,他們是不會與我們同道的,如今我們已經身在危急存亡之關頭,還想著不得罪世家,著實有些太過柔善,元帥,在下以為,我們不該回援綏州,回同州不算錯,也並非是回同州那般簡單,趁著消息還未傳開,元帥應立刻寫信往耀州給順義節度,不提綏州之事,隻說定遠軍得了聖命卻畏懼我軍之威,龜縮於絳州不出,正是同舉大事之良機,讓他即刻起事,與我等相呼應。而我軍,當作勢攻打洛陽,實則奪下河中府,據河中府與敵軍相爭,待順義節度起事之後,我等即刻西渡黃河搶占長安……”


    看向說話之人,韓複鑾想了半天都沒想出這人的名字。


    倒是一個謀事立刻大喊道:“蕭礎,你此計是要元帥做不忠不孝不義之人嗎?王爺和聖人正被困於綏州,你竟讓我等往西去又是何意?”


    幾位謀事早看不慣蕭礎這從彰武節度使處轉投到了元帥帳下的,又知道他在絳州時行事凶殘,竟然將絳州劉學政活活釘死,更覺他狠辣凶殘有辱斯文。


    蕭礎看向那人,冷笑一聲道:“你竟知道我等去回援綏州必會獲勝?你以為定遠軍是什麽?我軍攻下絳州晉州用了多久,定遠軍隻用了半日,那些逃出來的人是如何說的你可聽見了?定遠軍還未攻城,先在城門上放了不能熄滅的火!這是何等戰法,你可曾聽過?元帥若非知道定遠軍之能,為何數月來不提奪回絳州之事?我甚至疑心,定遠軍圍住綏州,就是為了讓元帥北上回援,你讓元帥守忠孝之義,可我等若是中了定遠軍的埋伏,你又當如何?”


    都是已經造反的人了還在說什麽不忠不孝不義,蕭礎心中隻覺得這群人可笑至極。


    那謀事還未說話,韓複鑾開口道:“倒也不必隻長他人誌氣,滅我軍威風。”


    聽此言,蕭礎立時閉口不言。


    看看左右,韓複鑾歎了一聲:“河中府陳氏是兩京世家之首,與崔氏、裴氏、陸氏皆有姻親之誼,如今陸蔚在太原招兵買馬,我等要是動了陳家,別的不論,他若是出兵,我等再如何?陳伯橫是何等人物,我年輕時在長安可是見識過的,此等人看著不聲不響,實則手段極狠,他又與定遠公有幾分香火之情,之前能讓定遠公南下,我動了他了家人,他若是豁出去全身家財給了定遠公……”


    搖搖頭不再說下去,韓複鑾這話在心中也與自己阿父說過,阿父卻隻覺得他懦弱,可阿父哪裏知道那陳伯橫年少愛說話的時候是個怎樣的狠人?


    那時候,偌大東都,也隻有還是國子監講習的薑清玄能鎮得住陳伯橫。


    他韓複鑾隻比陳伯橫小幾歲,可是實在見過陳伯橫將家傳的玉佩都舍了,讓半個長安的地痞都去追打一個欺辱了自家婢女的紈絝,那紈絝被踢得口吐鮮血,陳伯橫連眼都不曾眨一下,等穿著白衣的薑清玄騎著驢路過,還能麵不改色與他說笑。


    被阿父在頭上壓製了大半生,比起其他兄弟韓複鑾要謹慎小心得多,其實若非兩位弟弟強闖東都身死,朝廷派來的禦史要清查他家資財,他也不想舉旗造反。


    可情勢不由人,到了這個地步,說什麽都晚了。


    “我們一麵佯攻東都,一麵撤回同州,我給順義節度使竇茂寫信,到了同州再做計較。”


    聽韓複鑾這麽說,蕭礎失望至極,起初他見韓家聲威赫赫,還以為這是自己揚名立萬出將入相的機會,可沒想到這韓複鑾秉性綿軟,不堪為主,倒讓他也身陷局中。


    退出正堂之時他看向四周,看見了那個護送了信回來的信使。


    雖然是個部曲,卻身強體健,雙目清明,舉止有度,難怪能孤身將信從綏州帶了回來。


    蕭礎心中生出了幾分結交之意,並非真是惜才,若真是到了敗逃的一日,他總要找個人能將自己護送出去。


    甘鵬送了信便被安置往偏房換洗等著韓複鑾再召喚。


    正在吃飯之時,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敲了敲他的門,道:“在下元帥帳前謀士蕭礎,聽聞甘壯士勇武非常,特來拜訪。”


    蕭礎?


    甘鵬放下筷子,想起了元帥給自己看過的叛軍中必死無赦之人的名單。


    其中之一,便是蕭礎,罪名是在借叛軍之勢在絳州謀害了十餘條人命。


    必死無赦之人的人頭,就是功勞。


    甘鵬連忙站起身,雙手在背後擦了擦,笑容滿麵受寵若驚地打開了房門:“蕭、蕭先生……請進,請進。”


    蕭礎笑了笑,這等莽夫,隻消給點好處便能買了命來。


    ……


    傳說城裏被穿著黑甲的軍爺給占了,生怕村裏也不太平,一位婦人拉著自己的一對兒女在菜窖裏藏了兩日了。


    婦人是經曆過當年蠻族南下的,深知亂世之中凡是手裏拿了刀的就算不得人了,兩日裏小口吃小口喝,她是能忍住,可兩個孩子忍不住了。


    尤其是是小的那個才三歲,總問能不能出去,說了不能就要哭,婦人生怕引來了亂兵,又怕憋壞了孩子。


    無奈之下,她聽了好一會兒沒聽到動靜,便小心地打開了菜窖的木門。


    夏日天長,她在暗中呆了兩日,眼睛被光照得生疼,兩隻手連忙捂住了兩個孩子的臉,慌亂之間,她一腳踢到了地上的木盆,木盆發出一聲響,嚇得她急急忙忙就要躲回地窖。


    “娘子!你小心些!”


    聽見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婦人暈頭轉向眯著眼看過去,就見了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在扶著自己。


    婦人一愣,那女子已經從她懷裏將大些的女孩兒給拉了過去,她掏出一塊布巾蒙在女孩兒臉上,笑著說:“躲了兩日也辛苦了,趕緊回屋擦洗一下,你們的水缸裏我們都打好水了。”


    說完,她又接了頭上發帶下來,給婦人的小兒子也蒙住了眼睛。


    被這麽一頓安排,婦人還是懵的,被推著進了屋門,眼睛透過一條縫隻能看見年輕女子的笑臉。


    “小、小娘子,你是何人啊?”


    那小娘子用延州口音笑著道:“我是定遠軍。”


    她的聲音極為悅耳,如晨光中初醒的鳥兒一般。


    把婦人嚇得原地跳了起來。


    女子連忙拉住她:“娘子別怕,我們定遠軍不搶糧,不抓人,這幾日我們打仗,驚擾了你們,實在抱歉,我們給你們打了水,還修了一下窗子,您屋後的菜地我也澆過了,聽說村頭那片地是你家的,我的同袍也一並除草澆水了。”


    看向真的被修好的窗子,婦人雙手拍了一下腰間:“我!我這沒錢糧!”


    “都說了,我們定遠軍不向百姓要錢要糧,這些活兒我們幹了也不要您的錢,您隻管好好過日子便是。”


    說完,定遠軍的女兵也不嫌棄這一家三口在菜窖藏了兩日身上有菜窖的酸氣和便溺臭氣,彎下腰摸了摸女孩兒的臉,她笑眯眯的,眼睛如一道彎月。


    “再過十來日,我們北疆民政八部的人就來了,說不定過些天你女兒就能去讀書了。”


    婦人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她眼下覺得自己是在菜窖裏悶久了,悶出了毛病。


    正好院外一鄰居婦人扛著木鋤路過,看見了這自稱定遠軍的年輕女子,笑著道:“秋娘子,今日我阿娘摔倒,真是多謝你了。”


    秋娘子回身,笑著說:“舉手之勞,您別與我客氣。”


    “秋娘子,與你說話可真是太……比我喝了一桶井水還甜!”


    秋娘子笑了:“昨日剛說了喝水要燒開,喝一桶井水可不成!”


    那婦人哈哈大笑,又對還跟孩子站在一起的婦人說道:“阿梨,定遠軍可挺好,秋娘子也是極好的人,她還帶人給咱們發了糧,你可得記得領你那份。”


    “是了,我還通報姓名,我名叫秋葦,是定遠軍一部的隊長,這幾日被分派來看看你們可有什麽要我們幫忙的。”


    婦人努力睜開眼,看看自家窗子,看看自己一對兒女,看看那位一直笑著看她的“秋娘子”,再看看門外一片明光白地,突然覺得自己從菜窖裏爬出來,竟是來了一個新的人間。


    第151章 命案   “她叫丁葉兒,若是還活著,她今……


    綏州、延州、鄜州、坊州四地落入了定遠軍之手,從麟州等地調派來的官吏都是老成精幹之輩,匆匆趕到之後先與定遠軍各部交接,再整理起了四州各州縣的賬簿,這四州為了起兵造反而大肆征兵,州縣糧倉也被搬空,倒是各個盤踞的世家倉稟豐實,仿佛比衛薔一年多前來的時候還要豪富。


    不僅如此,見到世家名冊上在這一年中多出來一大截的婢女和佃農,從北疆來的官吏們皆是大開眼界。


    想想他們在北疆為了打蠻族從上到下勒緊了褲腰過日子,再看這些人號稱造反卻不忘斂財,甚至不需要旁人再說什麽,一些年輕的官吏的心裏就明白了所謂“世家”是何等的不堪。


    他們來了,秋葦所屬的魚腸部就可以撤了,她們這些天在鄉間一麵是安民撫民,一麵也暗中調查當地官員鄉紳在百姓間的名聲。


    至於官員鄉紳其人,如今在各州的監牢之中,加上定遠軍抓的世家子弟、叛軍將領一共四千多人,四州的監牢根本不夠用,有很多人還被關在城外的木籠之中,好在定遠軍也並非是要故意虐待他們,草草製成的木籠雖然簡陋,卻是在樹蔭之下,也省了他們受暴曬之苦。


    魚腸部和勝邪部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甄別這些人的從前所為,犯了罪的判刑,沒犯罪的釋放。


    光是為這一件事,不僅越霓裳抽調了魚腸部八成人南下,連之前帶著勝邪部一隊跟著龍十九娘子去了綏州的衛雅歌也被調到了鄜州。


    四州的老百姓聽說定遠軍要他們有冤申冤之時還多是不信的,可看著從前那些穿綾羅騎大馬的世家郎君都像畜生一樣被關在城門外,還有什麽不信的?有人帶了頭便往穿著青黑棉布衣的定遠軍那蜂擁而去。


    有些世家的部曲、家丁管事之類自然不肯看著自家郎君受辱,就私下到處與百姓說些“定遠軍總是要回北疆的”、“那些大人有官身,最多不過關兩天”、“郎君有世家冊護身,定遠公怎麽不過是個朝臣,能拿世家如何”?


    恐嚇百姓之事他們是做慣了的,卻不曾想這些百姓才過了幾日好日子,就生出了些膽子,偷偷找了定遠軍,將這些人一並都抓了起來。


    再加上這些人,城門前的樹下都要放不開了,好在他們的罪名好定,身上有人命的、對百姓巧取豪奪的、侮辱女子的,凡是查出來就明正典刑,各州縣府衙門前每日殺的人頭滾滾。


    秋葦原本識得的字不多,能寫好的就更少,在北疆苦學了一年,終究也隻有一年,遠比不上旁人,本以為那些案牘之事總輪不到自己,沒想到因為人手短缺,旁人連她的那手爛字也不嫌棄,硬是讓她也去抄錄名冊。


    幾日做了下來,她寧肯回田裏幫人澆水去,翻著名冊,她細白的手腕兒都是僵的。


    柳般若也隨著衛雅歌來了鄜州,正巧路過看見了她,麵上有了些許笑意,道:“秋隊長辛苦了。”


    一見了她,秋葦扁了扁嘴,假作委屈之態道:“柳訊官,我這一個本是教人喬裝的,如今可是連字都寫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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