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肖重下了大課,顧不上吃飯就跑回宿舍給慶春的手機打電話。他掩飾著興奮故意輕輕鬆鬆地問慶春吃沒吃飯,喝沒喝酒,是否已經大功告成正在慶賀。慶春在電話裏沉默著,一句不答,他這才感到有點不對勁。“喲,怎麽啦,是不是讓他們跑了?”


    慶春的口氣有點像審犯人:“你說他們今天要看貨,他們要看什麽貨?”


    從這口氣上肖童當然猜到出了問題,他心裏有點發慌:“就是看貨呀,……他們今天看的什麽貨?”


    “你問我呀!”慶春極為不滿地抬高了聲音。肖童臉上的汗咕噔一下冒出來了,嘴裏一時說不出話來。慶春說:“算了,電話裏別談那麽多了,我以後再找你。你今天晚上還得照常去歐陽蘭蘭那兒吃飯,得像什麽都沒發生過。記著,一定要去!要是碰見昨天那幾個人,你注意聽聽他們說什麽。你聽準點!”


    慶春掛了電話。肖童興高采烈的心倩,一下子破壞殆盡。他心裏罵道:“我明明聽得清清楚楚,你們他媽搞砸了怎麽賴我!”


    他心情敗壞地走到食堂去吃飯。在食堂碰上剛剛吃完還沒來得及洗碗的盧林東,坐到他身邊不無得意地白乎:“知道嗎,演講比賽延期了。這對咱們可是非常有利。”


    他低頭吃飯,他哪兒有心情談什麽演講比賽。可盧林東依然興趣盎然喋喋不休:


    “‘七一’黨委要安排的活動太多了,市委、國家教委都有布置,安排得太擠了。我和韓副書記說,與其擠在一塊兒倉倉促促,還不如改到校慶去呢,各係也可以準備得充分一點。韓副書記還真同意了。其他係的演講詞我都知道,大部分都是歌頌黨的,隻適合‘七一’用。這一改時間,他們全得另起爐灶重新編詞兒,我看他們這個暑假是輕閑不了了c可咱們這詞就沒問題。


    校慶離‘十一’很近,所以這次演講會的主題就圈在歌頌社會主義祖國上了,咱們這詞正好用上。咱們從從容容以逸待勞。你臉上的傷到時也能養好了。不過你放暑假可別鬆勁兒,別有輕敵思想,抓空還得鞏固鞏固。這次誌在必得,隻準成功不準失敗…·”


    盧林東後麵說的什麽,肖童幾乎全沒聽進去。他隻聽見盧林東最後的盯問:“我的意思你都懂了吧?”他糊裏糊塗地敷衍著說了句:“懂了。”盧林東才端著碗走了。


    黃昏時天上下了場短促的陣雨。雨停後他自己開車去了歐陽蘭蘭家。他一進門就問:“你爸爸呢?”歐陽蘭蘭說:“下午去公司了,一直沒回來。你找他有事嗎?”肖童搖頭:“啊,沒事,隨便問問。”


    從歐陽蘭蘭的表情上看,好像任何事都沒發生過。她親親熱熱地陪著肖童吃飯。吃完飯肖重見歐陽天仍然沒有回來,便不想久留,抹著嘴就說要走。歐陽蘭蘭說:“今天是星期五,過周末你都不能少看一天書,坐著咱們聊會幾天嗎?”可肖童還是想走:


    “我晚上還有事呢。”他說。


    “是去會你的女朋友嗎?”歐陽蘭蘭歪著頭,有意把“女朋友”三個字咬得很重。肖童一笑:


    ‘哦這張臉讓你們打成這樣,怎麽見她?”


    歐陽蘭蘭說:“那等你快好了,我們就再打一次,讓你永遠別見她。”


    這時肖童已經走出門外,走向自己的汽車,他回過頭,看著靠在門口的歐陽蘭蘭,說:


    “真是最毒莫過婦人心。”


    他拉開車門,歐陽蘭蘭叫他:“嘿,明天你於嗎?”


    “還沒一定呢。”


    “晚上來吧,咱們一起去蹦迪。”


    “我要來會呼你的。”


    他匆匆離開別墅,駕車往學校開。行至半路,車子的擋風玻璃上又劈劈啪啪響起了雨點聲。他想起今天是周末,於是又調轉車頭往家開。他此刻的心情和這潮濕的大氣一樣,晦暗得幾乎要發黴。這樣的晚l他無心做任何事情,隻想回家獨處。


    他把車開到家,停在樓門前的空地上,鎖好車門剛要上樓,猛然發現樓門口站著一個輪廓熟悉的身影,他心情黯然地收住腳步,向那身影問道:


    “你怎麽在這兒?”


    站在樓門口的是鄭文燕,她不敢相認地看著雨中的他,疑惑地問道:


    “是你嗎肖童?你怎麽會開車了?”


    “啊,我不是跟你說我學車呢嗎。”


    “這是誰的車呀?”


    “啊,是一個朋友借給我的。”


    他們一邊說,一邊上了樓,肖童拿鑰匙開了門,文燕跟著他進了屋。看著屋裏家具上的浮士,她問:“你多少天沒回家了?我來了很多次。都沒有人。”


    肖童脫掉外衣,打開空調,說:“學校裏事多,除了上課,係裏又布置很多額外的任務c像校慶演講什麽的。”


    他掛好衣服,回頭看見文燕在彎腰脫鞋,便問:“你等多久了,找我有事嗎?”


    文燕換上拖鞋,到廚房裏找出抹布要打掃衛生。她回答道: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嗎?”


    “嗅,”他也換上拖鞋,走到沙發上坐下,看著文燕半蹲在麵前擦著茶幾上的塵土,猶豫了半天,他說:


    “文燕,這麽長時間了,我覺得咱們應該好好談談了。”


    他的鄭重的語氣,像是意味著有什麽事情將要發生。文燕的手慢慢停下來,但她沒有抬頭,問:“談什麽?”


    “呃,咱們,咱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你覺得,你覺得咱們合適嗎?我是說,咱們倆的個性,愛好,你覺得諧調嗎?”


    “你說呢?”


    文燕抬起頭來,她的聲音是平和的,但目光卻帶出論戰的味道。肖童把心一橫,說:


    “我覺得不那麽諧調。我這人你也知道,脾氣不好,心硬,又不懂如何心疼你。你應該找個更加知冷知熱的人。而且,我覺得,我目前還在上學,年齡也太小,也不能把精力都放在這上麵……”


    文燕辯論似地打斷他:“我並沒有讓你把精力都放在這上麵。”


    “你看,我今天回來本來是想抓緊時間看看書的,你一來,我就得陪你,你在這兒我什麽也看不下去。”


    “你別找借口了,我兩個禮拜才見你一麵,我怎麽影響你了?


    我和你相處兩年半了,我還不了解你嗎。你要說什麽就說什麽,別找借口好不好。”


    肖童這一刻心裏承認他是對不起文燕的。生活上她對他一直無微不至。可他沒有辦法,因為他不愛她。他和她不能永遠這樣像演戲一樣地耗下去。他不得不下定決心吐出這麽幾個字來:


    “我們分手吧。”


    文燕無力地坐在地板上,哭了。她知道肖童遲早要說這句話,但當他終於說出來的這一刻,無論她做了怎樣充分的思想準備,她的淚水還是禁不住奪眶而出。肖童也不勸她,也不看她,硬著心腸聽任她在自己身旁抽泣。


    “肖童,你說要分手,那好,我可以同意。我隻有一個要求,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又有喜歡的人了?”


    肖童真想脫口而出:“是!”但他開口時卻忍住了,他說:


    “你別瞎分析了,沒有。”


    “你敢保證你說的是真話嗎?”


    “我說了,我現在是學生,我不想拿精力去琢磨這種事情。”


    “你敢保證嗎?敢用你的人格保證嗎?”


    文燕盯住他,他心裏有點火:“你幹嗎?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我騙你幹嗎。我討厭你動不動就拿我的人格說話。你要信就信,不信就算了!”


    文燕突然膝行幾步,撲在他身上痛哭起來:“我不要離開你,我不願意離開你,你這是為什麽……”肖重推開她,站起來拉開房門,光著腳就跑出了屋子。他跑到了樓下,站在樓門口,望著眼前細密如織的雨幕,什麽也不想,隻想躲開她的哭聲。


    雨越下越大,伴著雷電和風。樓門口黑著,沒有開燈。


    也不知過多久,樓梯上響起文燕的腳步聲。她下來了,不再哭。她對肖童說了句你快回去看書吧,便跑進雨中。肖童喊了一聲:“‘文燕!”但他的喊聲和文燕的背影都在一眨眼間被急風驟雨吞並。


    他心裏有點酸楚,盡管他希望就這樣結束,也知道文燕並未做錯什麽,他們分手全是自己的薄情。


    他回到房間裏無心看書,酸楚之後,又感到幾分輕鬆。畢竟該結束的已經結束c而結束之後又如何開始呢?幻想的一切遙不可及,這使他心煩意亂。


    慶春中午在電話裏的態度使他又一次猜想他和她之間是否隻是一種公事公辦的來往。當他拿到她所期待的情報,她就對他興致勃勃,熱情有加。當他的情報被證實沒有價值,她又馬上板起臉來。想起中午慶春的口氣他便心灰意懶,有幾秒鍾甚至決心不再為她幹了。


    但是,當文燕走了沒多久他的bp機突然狂叫起來的時候,他還是懷著小兔一樣的心跳,手忙腳亂地拿出來看。天哪!是她!看到bp機上那行“歐女士請你回電話”的字,他的激動不可抑製。


    他迫不及待不顧後果地用手持電話投了慶春家的號碼,鈴聲隻響了一次慶春便接了。她問你現在在哪兒,怎麽回電話那麽快?肖童說對不起我用手機打的,我怕你有急事。我家裏沒電話。


    慶春似乎思考了一下,問:“有空嗎?”


    他說:“有啊。”


    慶春說:“算了吧,外麵下雨,明天再說吧。”


    他說:“沒事,我有車,我可以去你家找你。”


    慶春說:“那就在你上次來時我等你的地方吧。我還在那兒等你。你開車慢點,我會等你的。”


    “ok!”


    他掛了電話,迅速打扮了一下。換了他最喜歡的紅格休閑襯衣,下麵是一條直筒的lee牌牛仔褲,那褲腿很瘦,可以展現出腿的修長。臀部也包得非常有形。但是在臨出門最後一次照鏡子時,他又猶豫。慶春是那類喜歡成熟男人的成熟女人,而他這身打扮似乎太嫩了點。於是他又走成熟型的路子換上一身深藍色的西服。那西服是在德國買的,像度身定製一樣的合身。


    匆匆下了樓,把那輛豐田佳美開出泥濘。他反複不斷地享受著慶春最後的那句話——一“你開車慢點.我會等你。”心中的委


    屈鬱悶為之一掃。他壯起膽子不顧後果地把車子開得飛快。這濕漉漉的雨夜,那路麵上汽車大燈璀璨的反光,都使他快意盎然。


    慶春站在路邊,穿著白色的衣裙,打著紅色的傘。白和紅在雨中都鮮明觸目,使人猜測她也是經過了刻意的打扮。她上了肖童的汽車,不經意地收著傘說你到的真快。這種隻有對最熟近的人才會流露的不經意,使肖童有一種被認同的親密感。他笑著說:


    “我怕你不等我了。”


    慶春歪著頭看他,用英文說:“‘喲,怎麽這麽紳士。”


    她當然指的是肖童的西服。肖童笑笑不置一詞。慶春又問:


    “中午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沒有啊。”


    “中午我心情不好,所以對你的態度比較生硬,你別往心裏去呀。”


    “沒有沒有。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是我聽錯了嗎?”


    慶春不知如何回答似的,她問:“他們說要看的貨,你根據什麽認為是毒品呢?”


    肖童眨著眼睛,說:“你不是說他們是販毒的嗎?那他們看什麽貨廣


    慶春哭笑不得地歎口氣:“你呀,昨天晚上那麽肯定說是毒品,原來是自己推測出來的。你真是誨(毀)人不倦,害得我們徹底玩兒了一次心跳!”


    “那他們,他們看的是什麽貨?”


    “一件工藝品。”’


    “他們,他們到底是不是販毒的呀?”


    “你覺得像嗎?”


    “看不出來,不過絕對是暴發戶。”


    “今天他們說什麽了廣


    “歐陽天晚上不在,歐陽蘭蘭說他去公司了沒回來。”


    “歐陽蘭蘭說上午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有啊,一句沒提。”


    歐慶春陷人思索。肖童說:“哎,咱們之間除了你的工作,能不能也談點別的?”


    慶春驚醒道:“啊,可以呀,談什麽?”


    雨似乎停了。肖童看見街上有巡警走過,向他們的車裏張望。他把車開起來。慶春問:


    “上哪兒去?”


    肖童回頭看看,說:“別停著,你沒看巡警直看咱們。大晚上的別懷疑咱倆在耍流氓。”


    “咱倆,耍流氓?”慶春大笑起來,“你玩兒幽默呢吧!”


    “怎麽叫幽默,難道咱倆就不能耍流氓了?”


    “啊?”慶春幾乎聽不懂。


    “啊,不是,難道咱倆就不能被人懷疑耍流氓?”


    “你才多大?”


    “不大,但耍流氓夠了。”


    慶春笑:“你耍過嗎?”


    肖童也笑:“沒有,但說實話挺想試試的。”


    慶春道:“你是不是也和那些街頭無賴或者先鋒青年一樣,什麽都想試試?吸毒想試試嗎?”


    肖童道:“這可不試,上癮就麻煩了。”


    慶春說:“你也有怕的就行。”


    兩人聊著,汽車沿著大路無目標地開著,慶春問:“你到底往哪兒開呀?”


    e重說:“開到哪兒是哪兒。要不要去我家看看,我那兒沒人。”


    “沒人我不去,不方便。”


    “你還真怕我耍流氓呀?”


    “我是警察我怕誰?”


    兩人逗著,慶春說:“去吧,去認認門,以後抓你我可以帶路。”


    這麽晚了慶春居然同意到他家去,這對肖童來說是個意想不到的收獲。他又留意到慶春說他家沒人不方便的那句話,可見她現在終於不再把他當做孩子而是當成一個男人。這種變化肖童非常敏感。


    有車就是方便,他很快把慶春領進了自己的漂亮的公寓。讓慶春看牆上的汽車圖片,告訴她每一款車的名氣和它們厲害在哪兒。慶春應景一樣地聽著,盡量不掃他的興。看了一圈,她問:


    “文燕常來這兒嗎廣


    肖重說:“我們吹了。”


    “吹了?為什麽?”


    肖童說:“我說過,我們隻是鄰居,是一般朋友。是那種關係很好的一般朋友。”


    “一般朋友能在醫院裏陪你那麽多天嗎?這一定是有很深感情才做得到的。”


    肖童說:“你也在醫院陪了我那麽多天,你對我有感情嗎?”


    “我?”慶春愣了,“我去陪你,情況不同c”


    肖童說:“不管你對我有沒有感情,那幾天我會記住一輩子。”


    大概是他的表情和口氣太鄭重了,鄭重得幾乎像是個盟誓,慶春似乎有點受用不住了。她笑著說:


    “你現在幫我們工作,是不是就為了知恩圖報?”


    肖重依然鄭重其事地答道:“也是也不是。你知道嗎,我佩服你,也喜歡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慶春尷尬地站著,肖童的話令她不知所措,好半天她才說:


    “太晚了,我要走了。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可以乘公共汽車。”


    肖童沒有說話,他和慶春一起走出屋子,—一起下樓。雨不知何時停了。他打開車門,慶春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車。兩人一路無話。


    肖童一直把車開到慶春家的樓下。慶春拉開車門,沒有看他,低聲說:


    “再見。”


    肖童叫住她:“慶春,你知道嗎,我今天,今天差點不想幹了,我差點不想再幹了。”


    慶春沒動聲色,問:“為什麽?”


    “因為我覺得你討厭我。”


    “我剛才已經道歉了,我中午態度不好。”


    “那我也道歉。”


    “你道什麽歉,是因為你昨晚虛報軍情嗎?”


    “不是,是因為今晚我可能說了冒犯你的話。是因為我有一個不該有的夢想。”


    慶春抬頭看他,他不知道那眼神裏蓄涵的是冷靜還是溫情。


    慶春說:“每個人都有夢,但每個人都會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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