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很久沒這麽勇氣十足了,在所有高管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靠近怒氣騰騰的老板,弓著腰,低調又忐忑地將手機呈給他看。


    “老板,剛才望熙公館奠基直播,我看到陸小姐出現在鏡頭裏。”


    王慧很小聲,已做好了被他斥責的準備。


    但事實上,並沒有。


    她似乎賭贏了。


    顧淮遠放大圖片,自然看到了陸兮腳邊歪倒的啤酒瓶,肅著臉問:“幾分鍾之前的事?”


    “大概五分鍾,我看到後就馬上下樓了。”


    “把照片發到我手機上。”


    顧淮遠囑咐好,爾後騰地站起來,對底下匆匆說了句“先散會”,就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嘭”的推開門後,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野裏。


    第24章 味道


    工地外,陸兮酒興不錯,不知不覺把兩杯啤酒都喝到見底。


    酒精下肚,身體開始輕起來,她捧著發熱的臉頰,感覺自己有點醉了,這感覺很美妙,像是坐上了氫氣球,一直在空中飄著。


    她發了會兒呆,目送那撥領導模樣的人走遠,來了一陣涼颼颼摻著水汽的風,吹得她渾身一激靈,她才想起來自己身處哪裏,晃悠悠地站起來,高跟鞋一踢,腳邊的易拉罐飛得半天高,過了一會兒才順著弧線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像是又回到了15歲,可以為了一個芝麻大小的東西,彎著腰咯咯直笑。


    真痛快啊,她想。


    如果時間一直停留在15歲春天以前,其實也不壞。


    頭頂烏雲密布,沉沉地壓在頭頂,可以聽到有悶雷聲從重重疊疊的雲層中傳來,她的記憶又往前推進,回到了那個陰冷入骨的春天。


    那年初春,她爸媽簽了離婚協議,她媽拖著行李,帶著她離開了生活15年的家。


    那一天也是陰雲密布,悶雷陣陣,她被她媽牽著手,頻頻向家的方向看去,她媽卻說:“兮,不要回頭,永遠不要回頭,那裏已經不是我們的家了。”


    她好像終於聽懂,揉著眼睛不停地哭,哭自己沒了爸爸,她的生活從此將隻有媽媽。


    其實小時候也是浸泡在愛裏長大的。


    那時候父母恩愛,家庭殷實,她是她爸捧在手心的千金寶貝。


    後來就變了,鄰居們說她多了個弟弟,可她瞧她媽肚子一直是平的,不明白那個弟弟是哪裏來的。


    隻是媽媽在迅速可見地憔悴,家裏時不時會有一場大動幹戈的爭吵,她媽哭著求她爸不要出去再找那個女人,像變了個人似的爸爸不惜動手也要出去,她躲在門後嗚嗚地哭,也知道家已不成家,爸也成了別人的爸。


    私生子的出生,令她父母的離婚進度加速。


    她爸有公司有律師,早就為離婚轉移資產,她媽隻是個家庭主婦,離婚時幾乎淨身出戶。


    後來,也曾度過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她們生活在潮濕狹小的房子裏,所有的生活開支都需要媽媽精打細算。


    後來日子開始好起來了。


    屏蔽掉她爸再婚的所有消息,媽媽早起貪黑工作,她也考進大學,在某個下雨天,陷入了一場一眼便是一生的戀情,因為太喜歡這個男人,從不曾叛逆的她背著媽媽和他住到了一起。


    那時的她有情飲水飽,雖然日子拮據,依然堅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孩。


    直到有一天,媽媽在加班時暈倒。


    她拿到檢查報告時還是茫然的,並不知道這張很薄的紙意味著什麽。


    腦動脈瘤破裂導致蛛網膜下腔出血,醫生很嚴肅地對她說,必須馬上接受開顱手術。


    天價醫藥費壓垮了她,她不得不求助很久不曾聯絡過的父親,希望他看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先借她一些救命錢。


    不知道哀求了多少遍,她爸最終在電話裏答應了,給她50萬,隻是要等幾天。


    她滿心期待,煎熬地挨了兩天,她爸的電話再也打不通了,她去他公司打聽,被他秘書告知老板出國去了,歸期不定。


    秘書遞過來10萬現金,表示這是老板臨走前囑咐的,拿了這筆錢就不要再來找他了,他沒有這個義務再養活她們母女。


    “他的意思,我拿了這筆錢,就可以當他死了嗎?”


    她記得當時的自己克製著心頭竄到頭頂的怒火,無比冷靜地問那個秘書。


    女秘書不置可否,但那副請她快點滾的樣子已經不再遮掩。


    “好,這筆錢,我拿。”她最終拿了那包現金。


    後來她一語成讖。


    三年後,她去參加了她爸的葬禮。


    自私又薄情的男人在公司即將破產之際勞累猝死,沒有留給孤兒寡母多少錢,那個不到四十歲的女人很快變賣了所有家產,帶著兒子移民海外。


    一個生前拋棄妻女的男人,在死後,也嚐到了被拋棄的滋味。


    陸兮走在風裏,心裏悲戚地想,如果她沒有一個冷血還道德敗壞的爸,她的人生是不是就可以與光明相伴,她也不需要活得那麽累,還把自己逼成了跟他同樣的人?


    即便知道大雨可能要來,她也一點不急,心血來潮走上另一條過去常走的小路。


    那時候兩人廚藝都很差,年輕人對食物和性有著同樣的熱愛,半夜運動完饑腸轆轆,偶爾會一起裹上情侶外套,沿著這條小路,隻為吃上一碗熱騰騰的炒粉。


    “好奇妙哦,每周一回夜宵,我竟然都沒有胖。”


    “要不要謝謝我。”


    “謝你什麽啊?”


    “你能堅持不胖,還不是因為我肯賣力氣。”


    “顧淮遠你好不要臉哦,你那麽肯花力氣,還不是因為我好看。”


    遙遠的記憶在這一刻無比接近於現實,陸兮驚喜地發現那條分布著諸多蒼蠅館子的小吃街竟然還沒有拆,隻是因為城中村改建,人氣差了不少,五年過去,兩側有不少門麵都改頭換麵,多了很多雞排店奶茶店。


    她一路尋找,發現她最常去的幾家小館子不僅還在,連老板都沒有換人。


    最終在那家炒粉店前停下。


    那時四十多歲的老板,現在快五十歲了,頭發白了不少,長年累月在灶上炒粉總是油油膩膩的臉似乎老態了一些,就連以往弱不禁風的老板娘也豐腴許多。


    “老板,來碗炒粉。”


    “帶走嗎?美女。”


    “不帶,在店裏吃。”


    老板似乎認出她來了,一連看了她好幾回。


    “美女你有點眼熟,以前是不是常來?”


    陸兮笑終於被認出來了:“是啊,好幾年沒來嚐你家的粉了。”


    “哦我想起你來了。”老板一邊顛勺一邊拍腦門,“你跟你男朋友常來對不對?那會兒我老婆總念叨,整個城中村你們這一對最俊,沒想到你們後來不來了,是搬家了嗎?”


    她嘴角的燦笑收了收:“是。”


    沒有再給老板八卦的機會,她踏進昏暗陳舊的小店,找了張空桌,安靜等待記憶裏那碗總是很香的炒粉。


    店裏還有兩個客人,也都是普通打工族的樸素模樣,其中一個似乎跟老板挺熟:“老板,下個月是不是就吃不上了?”


    “月底就吃不上了。”老板嗓門洪亮地應話,“下個月整條街就拆平了,你們要懷舊的就多來幾次,我再做半個月就關店了。”


    “新店打算搬去哪兒?”


    “哪兒也不去,不折騰了,兒子媳婦讓我們休息兩年。”


    陸兮聽得認真,心想今天這時機來懷舊還真是對了,再過半個月,連這裏也要拆沒了。


    她有一段日子沒喝酒,一次灌下去兩瓶啤酒,整個人暈乎乎的,迷糊又遲鈍。


    也不急著吃粉,她托著下巴閉上眼睛假寐,直到對麵的位置有人輕輕抽出椅子,坐下,她才懶懶掀起眼皮。


    然後,便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一雙深邃的眼。


    有那麽一瞬,陸兮以為時光停滯在五年前,她和他還在一起,他們還沒有分開。


    “瞧見沒,這對情侶五六年沒來,都趁著沒拆之前再嚐嚐我的粉。”


    聲如洪鍾的老板將她拉回到現實中,她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確定對麵的顧淮遠是真的,並不是她喝醉導致的幻覺。


    “你……”她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他怎麽就出現在這裏?像是憑空變出來一樣。


    “我來這邊考察。”


    顧淮遠簡單幾個字就堵住了她還未出口的疑惑,對於此刻在這裏偶遇她,他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情緒變化,整個人很平靜,仿佛這一個傍晚,也不過是煙火生活裏最尋常不過的傍晚。


    不平靜的隻有陸兮,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然後視線慢慢往下,去看他指節分明的手。


    如今身家不知道幾個零的大總裁,竟然隨遇而安地坐在簡陋油膩的小館子裏,用他那雙尊貴的手擦拭著桌上殘留的油漬,自己桌前的那塊擦完,又扯過來另一張紙巾,連陸兮桌前的都不放過。


    這種小事五年前他幾乎每次外出吃飯都要做,但是放到現在,他竟然還維持著這個習慣,陸兮隻能感慨他的潔癖實在是太頑固了。


    她還是鬧不太明白,城中村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怎麽就這麽巧呢?


    他恰恰在今天考察,恰好經過這裏,恰好在這家店遇到了她。


    酒精麻痹了大腦,陸兮最後隻想到了一個最可能接近真相的答案。


    “好巧啊。”她幹巴巴地打破沉默,沒了平日的伶牙俐齒,“你……也想吃這家的粉了?”


    顧淮遠仍舊一言不發,隻是來來回回地擦著桌子。


    陸兮還沉浸在兩人故地重遇的震驚中,喝完酒整個人陶陶然,放下了平時的戒備。


    話也不自覺多了起來。


    “老板說再過兩星期就關店了,以後想吃也吃不上了。”


    “是嗎?”顧淮遠終於搭腔,也還是冷冷淡淡。


    “帥哥吃點什麽?”


    老板娘見到他們這一對,眼睛都驟然亮了,臉上透著舊人重逢的喜悅:“真好,你們這一對還在一塊兒,結婚了吧?”


    這問題實在夠教人尷尬的,陸兮心裏想著,沒在一塊兒,也沒結婚,不過孩子已經能打醬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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