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討厭她,也不會棄同門於不顧。


    早就失去理智的柳渺渺聽不進去,不顧阻攔地要擅自前往。


    鬱無涯失去僅有的那點耐心,狠狠扣住柳渺渺肩膀,強迫著她不得動彈,俯身,緊緊盯著那雙赤紅的眼眸:“渺渺,晚晚不會死,我們去找貢台,破魂珠,最後再一起接她回來。”


    柳渺渺仍在賭氣,別過頭始終不看他一眼,狠狠拍開鬱無涯地手,順著雲晚離去的蹤跡走。


    鬱無涯心知肚明柳渺渺到底在擔心什麽,大步追過去,幹澀地放軟語調:“一百年前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他說,“我會一個不落地帶你們回去,師兄向你保證。”


    柳渺渺背影頓住,瞳孔一縮,又猛然歸於黯淡,低著頭,腳下的滿目的瘡痍仿若又重回那一天。


    柳渺渺恍惚一瞬,重新抬起頭:“魂珠在哪兒?”


    雲晚先前猜測無誤,魂珠分別藏匿在四個方向的貢台之下。


    很深,需要先挖開土壤,然後再破開結陣,最後才能取得魂珠將其摧毀。


    鬱無涯清點留下來的弟子。


    除了昆侖派,楚臨和秦芷嫣也沒有走,加起來足足好八人。


    “我們一人破一個貢台,務必在天亮前完成。”鬱無涯叮囑道,“若超過時辰,天吳將完全複生。”


    眾人都是修道者,從不畏懼艱險,明知前方是何,也沒有想逃的意思。


    這裏麵唯獨白珠不太樂意,她先前才雲晚鬧過一場,死都不願去救人,因有怨氣,陰陽怪氣地抱怨起來:


    “天吳神早在千年前就滅亡了,她想死就死,別拖累……”


    話音未落,鬱無涯那隻陰鷙的眸子沉沉落在白珠麵龐——


    “昆侖門訓:弟子相扶,死生相依,你若走,可以;回去後自行離山。”


    鬱無涯是大師兄,同時也是執法堂首座,有絕對權力決定弟子去留。


    此話一出,白珠的氣焰果真被澆滅下去。


    “還有……”鬱無涯眯了眯眼,一字一句地警告,“聽說……你故意害同門涉險?”


    秦芷嫣看了看柳渺渺,又看了看白珠蒼白的臉色,特別有眼力見兒的跳出來,高高舉手嚷嚷著:“我可以作證!就是她把晚晚推出去的!對了,她還罵疏玉清尊病弱老頭死得早!”


    果不其然,鬱無涯的眼神更加尖銳。


    白珠瞪大眼,怒吼過去,“秦芷嫣你別亂嚼舌根!我沒說過!!”


    秦芷嫣雙手掐腰,拉長脖子,嗓門比她還要大:“你有你有你就有!!當時關在貢殿裏的人都聽見了!不信你問問,你問問!”


    這裏麵剛巧有一名女弟子。


    鬱無涯瞥過去,女弟子怕白珠,但更怕鬱無涯,一時之間騎虎難下,點點頭又用力搖搖頭,意味不言而喻。


    鬱無涯懶得廢話,迅速降罰:“回去跪戒律堂。”


    白珠跺跺腳,很是不甘心:“師兄……”


    “兩日。”


    “師兄我沒……”


    “三日。”


    白珠這下子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柳渺渺和秦芷嫣爽得心飛揚,望著大氣都不敢出的白珠,挑釁地吐了吐舌頭。白珠把一口銀牙打碎往肚子裏咽,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上鬱無涯步伐。


    鬱無涯突然停步,上下審視著白珠,“你不用去了。”


    白珠一愣:“師兄?”


    鬱無涯淡淡道:“既敢明目張膽殘害同門,就說明不會成心救人。我不信你,從現在起就待在此處,若挪動絲毫,就別怪我不客氣。”鬱無涯驅劍畫出一個劍陣,將白珠鎖困在裏麵。


    此次任務重大,他不想有任何閃失,也不想有不確定因素破壞他們的計劃。


    白珠梗在原地,柳渺渺那叫一個舒暢,眉飛色舞,就差沒直接在臉上寫“活該”兩個字。


    “那師兄,我來破兩個魂珠。”


    “我負責東邊兩個,其餘交給你們。”鬱無涯負劍離去,步伐匆匆,絲毫不拖泥帶水。


    柳渺渺也不敢浪費時間,以最快速度來到左方位貢台。


    手腕輕舞,淡藍色的靈力在指尖流轉,隻用一個小法術便破開魂陣,成功來到放有魂珠的貢台前。


    那顆魂珠凝著稠紅,紅霧在珠子裏流轉,慢慢形成無比蠱惑的畫麵。


    柳渺渺的雙瞳慢慢無法聚焦,聲音,畫麵,感知,所有一切遠去,她又被拉回到了那一天。


    “渺渺,明日就是大戰,你不能逃跑喔~”


    “等大戰結束,師妹一定會拉《白夢記》了吧。”


    “真的嗎?那等回去後一定要拉給我們聽,師兄們都會給你捧場的。”


    幽都之戰前夕,他們暫時躲避在安全的草叢,並且在四周設下結界,師兄弟們把她圍在中間,用糖人兒逗她開心,說說笑笑,一點也沒有要上戰場的緊張急迫。


    那年她十四,年紀最小,師門原本是不帶她去的,可是柳渺渺死纏爛打,硬要跟著。


    糖人兒很甜。


    甜到牙尖兒,甜到心窩,甜到她長睡不醒。


    魔種的怪叫聲在耳邊徘徊,血雨澆不滅滾滾濃煙,更驅不去血腥,天地間隻剩稠得化不開的紅。


    那麵結界如同一道看不見的牆,將她和戰場切割成兩個世界。


    一眼望去都是屍體,躺在裏麵的有最喜歡欺負她的三師兄;也有最寵愛她的小師姐,還有很多很多,四師兄,五師兄,全部都是熟知的麵孔,還有……斷掉的,再也無法修補的琴笛。


    “對不起啊,渺渺……我們騙了你。”


    師姐還留有一口氣。


    她倒在血泊裏看不見臉,渾身無一處完好,仍衝她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她勾著她的手,語氣是如此溫柔,“別哭,不可怕的,隻是有點可惜……”


    師姐的手慢慢垂落,細碎的聲音散在霧氣之中:“再也聽不到你的《白夢記》了……”


    “渺渺要活著,和師父一起。”


    ……


    柳渺渺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所有景象都如此真實,甚至能嗅到刺鼻難聞的血腥味兒,她驀地後退兩步,站不穩,踉踉蹌蹌地摔倒在泥土裏。


    耳後傳來呢喃——


    “你等不到你的師姐,現在……你也等不到你的師妹……”


    “他們會丟下你。”


    “你永遠……永遠都等不到他們回來。”


    永遠。


    碧落之下,雲霧遍布,柳渺渺臉色蒼白,唇珠失去最後的血色。她深陷恐懼不可自拔,心魔一點點侵蝕血脈魂魄。然而很快,柳渺渺的神情就變得堅定起來,一如至死護她的大師姐。


    她搖晃著起身,掌心幻出利劍。


    柳渺渺一步一步走向曾經所恐懼的戰場,緊握長劍,一劍劈了上去——


    “啊——!!!”


    紅霧破開,凝化成獸身人麵的邪祟,痛苦嘶吼著,尖銳刺耳的吼叫震破耳膜。


    柳渺渺死死握著劍不肯鬆手,麵容因憤怒而扭曲,每一個字都咬著牙發出:“我是師姐,不再是小師妹了。”


    她不會繼續留在原地等待著不會歸來的魂靈;不會永遠廝守在那場逃不出的噩夢。


    她叫柳渺渺,是玉徽院大師姐。


    幻境被一劍打破,一同時破碎的還有壓抑在心底的心魔。


    四周重新恢複平靜,麵前的魂珠已經四分五裂,僅剩下幾滴血攤在上麵。


    柳渺渺長久緊繃的神經得以放鬆,長長的舒出口氣,清冷地臉上緩緩綻開一抹明亮的笑。


    她收起劍背身離去,決定等雲晚回來,就給她拉一手《白夢記》,這麽多年過去,她已經拉得很好很好了。


    **


    神壇矗立在霞玉山頂。


    莊嚴威嚴的殿宇詭異無聲,四根雕有圖騰的圓柱將神壇擁簇,雲晚被他們抬送上去,腳下的階梯冰冷刺骨,神壇更冷,隨處可見的都是那些密密麻麻的經符。


    戴有鬼臉麵具的村民接連湧入,點燃香燭,四下圍成一圈,全部背對神壇匍匐於地麵。


    “無上神尊,育我魂靈;大慈大悲,護我安寧。”


    “無上神尊,育我魂靈;大慈大悲,護我安寧。”


    他們不住磕頭,虔誠之誓響回蕩在空蕩的神殿當中。


    儀式結束後,為首的鬼麵男人雙手捧刀,一步一跪向雲晚接近。


    “山神擇新娘;以血渡我魂。”


    驚雷劃過天邊,在鬼麵上透落出深沉的倒影。


    他猛然拔刀刺向雲晚,當閃爍著寒芒的劍刃逼近的瞬間,雲晚反扣住他的手腕,隨著斷裂的胳膊,刀子同時從碎裂的掌心脫離。


    雲晚狠狠拽下那條胳膊,抬起一腳把人狠踹下去,那鬼臉人接連翻滾數圈,泥土做成的軀體碎成十幾塊。


    村民們沒想到新娘子會反抗天意,大驚失色,接二連三,屍鬼一般的撲向神壇。


    “玄靈!!”


    雲晚大吼一聲,神壇邊緣燃起三重焰。


    此為辟邪神火,燒魑魅,燒魍魎,燒盡天下邪妄。


    村民們恐於三重火,全部都退了回去。


    雲晚撿起那把刀從地上站起來,麵前岩壁雕刻著邪祟圖騰,滿滿當當占據正麵牆,雲晚攥緊匕首,雙眸灼灼地盯著它。


    大地陡然震顫,數不清地石塊雨點般當頭砸下,無數人躲閃不及,紛紛被砸壓在下麵,等複活,又被另外的石塊壓碎。


    村民們意識到雲晚的行為觸怒了山神,唯恐降罪,一個接一個跪倒,繼續念念著那些無用的祈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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