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晚立於原地紋絲不動。


    隻聽耳畔轟然乍響,巨大的邪物從底地下鑽出,碎片飛濺,完好無損的殿宇瞬間化為廢墟。


    她站在廢墟之上,脊梁挺直不曲,一身嫁衣被灰塵玷染,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膚全部被尖銳的石子割傷,一道道紅痕看起來十分地觸目驚心。


    待灰燼散卻,神形展現於萬物之上。


    擋在眼前的龐然身軀就像是攀登不上的高山,八條尾巴擠滿地麵每一寸,翻滾時如同洶湧的海麵。


    邪祟八首八尾,虎身人麵,皮膚遍布深黑鱗甲和紅蓮火紋,若八麵臉同時呼吸,都會惹得地動天搖,席卷而來的狂風更是能摧毀一切。


    所有事物在天吳麵前,都像是不值一提的砂礫。


    他忽然低頭,青黑色的臉占據天空,那雙沒有眼球的眼睛鎖定雲晚,如同被深淵凝視。


    神力驟然壓迫過來,近乎讓雲晚站不穩,勉強扶住旁邊搖搖欲墜的石柱才沒讓自己倒下。


    五髒六腑緊擰在一起,忍不住咳出一口鮮血。


    雲晚擦幹血跡,意誌越發堅定不滅。


    天吳注意到她手上的匕首,感知到她的殺意,八雙巨目如數聚集而來——


    “汝敢弑神?”


    這四字有輕蔑,有嗤笑,有對渺小人族的不屑,唯獨沒有當真和懼意。


    撲出來的氣息充斥著殿宇,渾厚的聲音響徹霞玉山,震耳發聵,哪怕是聾子都能聽見。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被牽引過去。


    靉靆散去,卿雲重現。


    那抹紅站在雲鼎之下,山脈之上,豔紅衣擺隨風舞動。


    她目光堅韌,不避不讓迎著八首邪神——


    “有何不敢。”


    第64章 “在這凡塵,你當得哪門子神?……


    此話惹怒天吳,神威衝入雲霄,化作雷雲如數砸落。


    雲晚凝玄靈之氣護其身脈,腳尖輕點,靈巧地跳上高台避開墜落下的碎石。


    天吳窮追不舍,法術密匝匝聚集過來。


    她吃力應付著,分神瞥向下麵的情況,注意到放有魂珠的貢台已經被破壞六個,如果顧長生所說無錯,那麽隻要拖到八個魂珠全部破壞,就能給天吳致命一擊。


    雲晚又有了精神,仗著自身強大的恢複能力和靈活性,四處躲跳,來回風箏著那隻體型雖大,卻很笨重的八首巨神。


    一個接一個隕滅的魂珠令天吳創钜痛深,雲晚挑釁的姿態更讓他惱怒,立於不遠處的那抹紅衣讓他想起千年之前的天道大劫,更想讓他想到那個妄想抵抗神力的蚍蜉,憤怒意湧至,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恨不得剝皮抽骨以抵心頭之怒。


    天吳越怒,神壓越強。


    頭頂烏雲黑得發紫,蒼穹刹那間低了許多,黑雲壓城,末日慘相不過如此。


    雲晚知道自己惹惱了這玩意,急急忙忙地躲在更窄小的地方,好不讓他抓住。


    天吳一道巨吼震烈玄靈結界,長尾一甩,掀起狂風走石無數,黑浪掀天,腳底的霞玉村瞬間夷為平地。


    雲晚躲避不及,翻滾幾圈猛烈撞在後頭的滾石,這一下撞得不清,好半天都沒有爬起來。


    見勢不妙,柳渺渺等人當即想要衝出來救人,卻被村民擋住去路。


    八尾將雲晚包圍,堵住四周所有去路,連一點細縫都不給她,緊接著黑黝黝的比柱子還要巨大的手指撥開石木,一把將雲晚撈入掌心。


    對天吳來說,她不過是掌心間的一根草,一條魚,一個輕輕一捏就會舍命的牲畜。甚至不用浪費半點力氣,就能讓雲晚生不如死。


    但他沒有直接殺她,隻是把她的命緊攥在掌中,這種對萬物的操縱感讓天吳深感愉悅。


    雲晚被禁錮掌中不得動彈,五髒六腑包括四肢都像是被放在絞肉機裏攪拌,疼到難以喘息。


    她吐出一口鮮血,下一瞬天吳的幾張臉全部湊近,相比之下,雲晚顯得渺小,渺小到連天吳臉上的一個毛孔大都沒有。


    雲晚忍受不了撲過來的惡臭,不顧周身疼痛,拚命捶著箍住自己的手,皮膚很厚,就像是蚊子叮在巨鯨身上,造成不了半點威脅。


    她不死心,繼續驅使著玄靈之氣。


    天吳不理會她的反抗,開始說話:“一千年前,有一個男人……”


    另外一顆頭強行擠過來,用不同的聲音說,“和你一樣,想取吾性命。”左邊的頭顱也睜開眼睛,“自以為窺破天機。”


    七張嘴同時發出轟鳴,威震大地——


    “妄想以凡人身軀消滅天神,殊不知隻是蜉蝣撼樹,異想天開!”


    隨著最後一個字落下,雲晚成功喚出玄靈之氣,靈力化劍割破緊束住她的掌心,天吳的痛叫聲震耳欲聾,幾條尾巴瘋狂地甩動起來。


    雲晚連滾帶爬地躲到遠處吐去滿嘴血水,很快又重新站起來,玄靈化劍指向天吳,下巴微揚,盛氣淩人:“在這凡塵,你當得哪門子神?”


    天吳目呲欲裂,步步緊逼,招式比先前更加毒辣,每一招都是殺招,同時還怒吼著:“你當真以為吾還會讓你們得逞?就算你破了七顆魂珠又如何,隻要還留有一顆,你們依舊得死!吾要重回九重天,要讓你們,讓那天道老兒付出代價!!”


    還?


    雲晚邊躲邊琢磨著天吳的話,一分神,沒注意到天吳已經盯上了她,眼看那幾條尾巴要同時輪上來,忽然出現的楚臨眼疾手快地把她撈上長劍,先前所站的地皮立馬毀滅成渣。


    雲晚驚魂未定,很快又問:“魂珠都破了?”


    盡管後麵追著天吳,楚臨的語氣依舊平靜:“一共破了七顆,最後一個貢台是空的。”


    空的……


    雲晚愣了下。


    她朝下張望,所有人都在和泥人兒做爭鬥,這裏麵獨獨沒有鬱無涯,“鬱無涯人呢?”


    “不清楚,我在找丟失的那顆魂珠。”楚臨說完,掐陣彈開天吳甩過來的術法。


    若八顆魂珠不除,就算他們幾個聯手都打敗不了天吳。


    雲晚全身是傷,然而已經顧不得疼,她閉上眼把所有記憶過了一遍。


    天吳口中的“那個人”是誰?他說的窺破天機是因為對方發現了天吳的秘密?同一個計指的是和她一樣,想破魂珠殺天吳嗎?


    雲晚思緒萬千,半天都摸不準主意,忽然靈機閃過,一個名字破殼而出。


    ——顧長生!!


    千年前的那個人就是顧長生!


    顧長生發現了天吳的秘密,隻身想破壞魂珠,可是他一個凡人沒有辦法,所以隻能把盜取出來的那顆魂珠藏起來。


    天吳找不到魂珠下落,又逼問不出,這才將顧長生幽禁在地牢。恐怕顧長生到死都沒有告訴他,所以提及他時才會如此生氣。


    對上了,一切都對上了。


    那麽顧長生會把魂珠藏在哪裏?整個霞玉村都有村民把守,那個地方一定是村民們不敢接近的……


    “水。”雲晚的腦海裏出現了些許畫麵。


    “嗯?”楚臨困惑垂眸。


    “去霞玉湖!”雲晚命令,“快些。”


    楚臨不明所以,卻還是改變方向前往霞玉湖。


    這是這片荒山唯一的湖泊,顧長生常會帶著晴兒來這裏吟詩寫意,這是他們倆人最喜歡的地方。也是奇怪,明明霞玉山荒廢千年,唯獨這汪湖泊永不幹涸。


    天吳看到他們去處,化作半人半霧的怪物向他們飛來。


    突然失去的七顆魂珠對他造成不小影響,每次快追上都會被楚臨甩開。


    “你下去,我擋著。”楚臨毫不猶豫地把雲晚一腳踹入到湖裏,折身與天吳糾纏在一起。


    撲通——!


    湖麵濺起波浪,玄靈施法讓兩旁湖水切割開,為她騰出一片水下空地。


    這是很奇妙的光景。


    在這連浮遊生命都沒有的湖水之中,她獨自行走,很快就在角落找到個小黑匣,黑匣上貼有符紙,千年來竟毫不受損。


    雲晚抱著匣子重新上岸,撕下黃符,裏麵正是一顆稠紅魂珠。


    正與楚臨纏鬥著的天吳看見魂珠,顧不得其他,一道法術降在楚臨身上,他躲避不開,身子飛出老遠。


    天吳沒有功夫理會楚臨死沒死,幾雙眼睛一直望著她手上的魂珠,這是最後一顆,如果被雲晚毀了,那他的肉身也會跟著死去。


    天吳心急如焚,不管不顧,直直向雲晚衝來。


    雲晚這一次沒有躲,從容不迫,好整以暇地看著天吳,手腕上的玄靈突然變成一把銀光閃爍的匕首,她對著魂珠高高舉起,衝天吳挑釁一笑——


    “再見。”


    天吳的八張臉全部扭曲在一起,看起來痛苦異常。


    “不——!!”


    “我要殺了你!!!!”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天吳終於沒有了先前的從容,驚恐失措地伸長手臂,依舊想做最後的掙紮。


    雲晚手起刀落,下手毫不猶豫。


    撲哧!


    匕首刺入魂珠,劇烈刺目的白光從魂珠迸發,撕裂,天空映照如同白晝。


    “我要殺了你!!!”


    他最後依然在重複著這一句,隨著最後一個字消失,巨神轟然倒塌,長夜已終。


    天邊亮起魚肚白,晨光漫天,當第一縷暖陽落在雲晚身上時,她舒展身心,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簡單休息過後,雲晚重新爬起來跳到天吳神身上,這玩意哪怕死了也很可怕,麵目可憎,比活著的時候更讓人討厭。


    “怎麽取骨?”


    雲晚在這之前從沒有幹過這種事,有點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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