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沒等他把話說完,申屠危便扣住他肩膀,雙目逼視過去,“你聽我說。”


    申屠璟也顧不得其他,收回聲兒專注聽著。


    申屠危臉上布滿傷痕,冷硬的戰鎧上沾染著尚未幹涸的血跡,此時有皇城軍不怕死的舉刀衝上,他抬臂抵擋,反手將銳利的尖刀捅了過去,隻聽刺啦一聲,刀劍穿過那人胸膛,鮮紅滾燙的鮮血瞬間濺了出來,他怒張著眼睛,撲通一聲倒地不起。


    申屠危抽回刀,攙扶著兄長躲到角落處,半蹲在他麵前,唇瓣緊抿,雙眸中盛滿韌性,沒有片刻囉嗦地說道:“翼皇已死,我要讓你當新朝的皇帝。”


    申屠璟瞳孔緊縮,“你……你說什麽?”


    申屠危用力攥握住兄長那雙傷痕累累的手,唇邊扯起一抹苦澀的笑意,“從小到大都是你讓我,現在,我也讓你一讓。”


    申屠璟喉結滾動,遲遲沒有發出聲。


    後麵的魔兵還在源源不斷湧入,別說是翼軍,就算是他也不是這些東西的對手。


    他不傻,事到如今也意識到什麽。


    望著身後那些食人血的異種,申屠璟頓感難噎,幹澀著嗓音開口:“子亦,這些……是你弄來的?”


    申屠璟常駐邊疆,所見所聞多過他人。


    邊疆處有一處奇異山,聽路過的道士說,這山是隔開兩方異界的結陣,一方世界有一方規,誰也不能互相幹擾,一旦強行摻和,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人間不可能存在這樣的物種,那麽就是……他換來的。


    申屠危不說話,低頭默認。


    申屠璟覺得他是糊塗了,想責備又說不出口;想罵又張不開嘴。


    所有的話語一下子都卡在了胸腔,化成一股氣,上不去下不來,憋得眼眶都是紅的。


    “你、你怎麽這麽糊塗,你……”


    申屠危垂眸道:“父親與先生被我安葬在陽青鎮,塵埃落定之後,兄長務必接他們回來。”


    “我……他張了張嘴,“是我無能,隻能尋求鬼魅之法。”


    申屠危深深自責,麵前的兄長啞然哭了出來,又氣又恨,握緊雙拳用盡全身力氣捶打著他,鎧甲有十幾斤重,打在身上連骨頭都在疼,申屠危不避不讓,一動不動任由他打著。


    申屠璟一邊打一邊罵他混賬,最後狠狠把人撈在懷裏,痛哭出聲。


    “糊塗!你真是糊塗!!”


    可是他知道弟弟額不傻,也不糊塗,怪就怪世道無常,天命不公。


    申屠璟恨,不知是該恨這江山,還是該恨申屠危的不理智。


    申屠危笑了起來,“別哭,不至於。”


    “你他媽是我弟弟啊!!”


    申屠璟氣到破嗓,抱著他的雙臂因不住用力而發顫。


    申屠危是家中次子。


    自小乖巧,深得長輩喜愛。申屠璟長他十歲,母親早死,父親又常駐邊疆,一直以來都是他照看著長大的。


    這讓他怎麽舍得,如何忍心。


    他恍恍一怔,差些握不緊刀。


    “可是……我走投無路了。”


    他沒辦法。


    兄弟死在眼前沒有辦法;至親死在眼前也沒有辦法。


    若能得以救天下,哪怕化為厲鬼,哪怕墮入修羅惹人痛恨,又何嚐不可?


    “大哥,對不起。”


    申屠危睫毛微顫,大手扣住兄長脖穴,用力往下一按,本來還在哭泣的申屠璟白眼一翻,仰頭暈倒在地上。


    戰事即將平定,剩餘的自衛軍全部投降。


    申屠危小心安頓好暫時昏睡過去的申屠璟,支著手上那把染滿腥血的長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霧氣中有狼煙的味道,也充斥著難聞刺鼻的血腥氣,這是伴隨他長大的熟悉氣息。


    以前他總問父親,“戰爭什麽時候才能平定。”,父親給不出答案,現在……終於快了。


    “我答應你的事會做到,但是,也請你信守承諾,莫要傷及無辜。”


    話音落下,申屠危感到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強行剝離,藏在識海之中的殘魂伸出利爪,毫不留情地蠶食著他往生的所有記憶,他的靈魂如同是身陷囹圄的動物,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一點點吃掉而無能為力。


    很疼。


    很疼很疼。


    然後是漫長的平靜,安寧,最後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祥和,就像是一灘死水,再也激不起半點的漣漪。


    隨著意識退卻,腳下終於難以支撐全身的重量。


    他重重墜倒在地上,看了眼最後的凡塵,當最後一絲記憶被抽離之時,申屠危的魂魄如數被魔魂吸食,最後完全取代,獲得這具身軀的支配權。


    他先動了動手指,然後嚐試支撐起身,最後完全站立起來。


    當“申屠危”再次睜開眼時,一抹紅光從雙眼閃爍而過,隨即,一道淡淡的焰火魔紋浮現在額心處。


    距離最近的魔兵顯然感知到什麽,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墨華便抬掌將魔兵強行拽了過來,單手擰斷他的脖子,將他體內的魂珠與魔息吸食殆盡。


    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越來越多的魔兵成為助他恢複修為的煉人,然而沒有魔兵想逃,甚至甘願臣服在腳邊,為他們的魔君獻上極致的忠誠。


    墨華將掌心覆蓋在腹前。


    這具身體由邪魂所化,是天生的魔修,甚至都好過他最開始的肉軀,他很滿意。墨華又摸了摸臉,透過地上的刀刃,他看見一張與謝聽雲如出一轍的麵容,頓時感到厭惡,眼梢露出殺意騰騰。


    謝聽雲的氣息正在上空接近。


    墨華體內沒有金丹,修為又大不如前,哪怕謝聽雲如今隻是個小小元嬰,他也不是對手。


    “走。”


    微一抬手,身後的魔兵全部跟著他離去。


    墨華離開後不久,雲晚等人終於趕到皇城。


    皇宮已變得一片狼藉。


    鎏金鑄造而成的宮殿化作人間煉獄,鮮血匯集成海,屍骨堆砌成山,魔種趴在死者身上,貪婪地吸食著他們身上的血肉。


    幾人目不斜視直直奔至主殿。


    翼朝的皇帝早就死在了王位上,被他戴在頭頂,象征王權的冕旒墜落在腳邊,玉珠上沾滿血跡。


    他的胸前橫插著一把尖刀,正中心髒處。


    柳渺渺一眼覺察出異常,上前幾步,抬指點向翼皇前額,再微微施力往出一抽,竟抽出一條通體銀色,如同絲線般的蠱蟲。


    蠱蟲在她掌心處不住扭曲掙紮,片刻不到,蟲子便沒了生息。


    “夢花蠱。”


    雲晚有印象,記得原著中特意提及過。


    此蠱蟲一子一母,母蟲可命令子蟲,一旦子蟲入腦,那麽此人所作所為皆不受自己控製。


    也就是說……


    翼皇根本不是想求仙問道,而是早些時候就被人有意控製了,所謂的大病托夢根本就是一場荒謬的陰謀!


    “夢花蠱隻有嫦曦才會煉製。”柳渺渺死死捏著那條死去的蠱蟲,咬牙切齒道,“這一切……都是被她策劃好的。”


    魔族故意利用皇族引起民憤,激起禍端。


    如今想來,那個問仙台一開始就是為他們而建,目的就是將他們騙入其中,困在棋陣裏。


    雲晚喉嚨發幹,不禁看向謝聽雲:“他們這樣做,是為了申屠危?”


    也許墨華來這裏並不是毫不躲藏,而是為了尋找合適的肉身。


    申屠危身為謝聽雲的邪魂轉生,自然是一個最完美的選擇。假如墨華不能自主奪舍,那麽就需要借助外力幫忙。他命嫦曦操控皇帝,隨後又滅了申屠家,激起申屠危的反叛心後,再用魔兵為由換取他的身體,以申屠危的赤膽之心,哪怕是為了百姓也會毫不猶豫答應。


    如果雲晚猜想正確,那麽就能說通這些魔兵為何而來,它們又為何不殺反叛軍。


    謝聽雲點頭:“是。”


    申屠危魂脈不凡,加上天性正直良忠,哪怕是墨華也難以奪舍。


    她急忙追問:“那申屠危現在……已經被奪舍了?”


    謝聽雲抿唇不語。


    他此時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雲晚陡然無力,微微垂著頭,一顆心徹底沉入到穀底。


    第124章


    墨華剛剛奪舍,應該還未走多遠,幾人騎上飛馬奮力直追,很快就在天邊看到魔種所殘留下的黑色霧氣。


    見到幾人,魔兵並沒有逃走之意,不怕死從四麵八方匯集過來,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密密仄仄地將他們包圍在內。


    謝聽雲持劍出鞘,尚未揮動,折射而出的劍意寒芒便讓打頭陣的魔兵灰飛煙滅。他淡漠地看著麵前層層逼近的醜陋魔種,眼神清寂,長袖無風自起,冷冽之勢又震碎幾道魔魂。


    “你們的主人在哪兒?”


    魔兵沒有回答,一擁而上,似乎根本不恐懼他的道意會衝裂神魂。


    這些留下來的魔兵顯然是留下來給墨華斷後的。


    雲晚正準備出手,就聽到後麵的柳渺渺吆喝一聲:“都別動!讓我來!!”


    雲晚忍不住回想起昔日被二胡所支配的恐懼,眼皮子狠狠一抽,還沒來得及張口阻止,柳渺渺便繞開眾人閃身上前。


    麵對著無數魔種,劉渺渺左手調音,右手拉響弓弦。


    樂符沒有節奏的在她手上宣泄而出,毫無章法,刺耳如鋸木隻音,驚響天徹,刹那間引得飛鳥亂舞,就連聚攏在頭頂的黑雲都因這“絕世之音”四散開來。


    魔兵估計是頭一遭遇見這種音修,愣了好半天。


    她的二胡音之中醞有重重道意,可震邪魂,除邪祟,道行不高的魔兵沒等拉完一曲兒就被送走,一同差點被送走的還有雲晚。


    雲晚聽得眉頭直皺,終於忍不住痛苦,輕聲提醒道:“師姐,我看差不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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