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聽雲,我回來了。”雲晚溫柔地將遮擋住他眉眼的濕發撥開,溫聲細語說著話,柔軟的指尖摩挲過那高挺的鼻梁,“你別怕,我會救你的。”


    雲晚將永生花的花瓣碾碎送到他嘴裏,也許是花瓣過於幹澀難咽,喂了半天連一口都沒有喂進去。


    這裏沒有水,她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再去找水源。


    望著少年那幹澀到開裂的唇瓣,雲晚漸漸萌生出主意。


    她先將花瓣塞到謝聽雲嘴裏,接著俯身,雙唇覆蓋而上。


    謝聽雲的唇也是燙的,卻也柔軟,雲晚勾出舌尖,熟練地撬開唇齒鑽了進去。他很乖,沒有清醒時那般難纏,雲晚雙手摟著他的肩膀,閉上眼專心感受著他的氣息。


    永生花的香氣與血腥味同時糾纏於齒間,唾液分泌,少年喉結翻滾,一並吞咽下去。


    雲晚微喘著離開,小聲喚他:“謝聽雲,你好些了嗎?”


    他就像置身在婆娑業火中,身魂痛苦,隻剩折磨。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由遠及近地飄忽在耳邊,猶如刮過來的清風,吹滅混沌,萬物都變得晴朗明媚。


    謝聽雲長久收緊的雙拳緩慢鬆開,長睫隨著火光搖曳,隨即睜開。


    他的視野模糊,隱約看見雲晚神色柔和,目光中氤氳著他從未見過的情愫。


    他不回應,雲晚又扯下一片花瓣塞到他嘴裏。


    看著她的臉越來越近,謝聽雲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觸碰。


    雲晚一喜,立馬停下動作:“你醒了?”


    口齒之間依舊殘留著她的味道,謝聽雲不說話,怔怔地看著他。


    “把這些也吃了。”雲晚索性把一整朵花遞過去,“都吃完,身體好得快。”


    。


    謝聽雲沒有接,長眸隻注意到她捧著花的傷痕累累的雙手。


    那雙手血淋淋的都看不清原本的模樣,傷口還沒來得及包紮;謝聽雲又看向她的胳膊,袖子早已破開口子,露出皮開肉綻的傷痕。


    一瞬間,謝聽雲的心疼了起來。


    “你……”他幹澀著嗓音,艱難開口,“不想讓我死?”


    雲晚雙眼明亮,重重點頭:“嗯。”


    “為何?”


    他再次問她,隻不過這一次多了幾分期許。


    雲晚歪了下頭:“你想知道?”


    謝聽雲頷首。


    “那你把花吃了,吃完我再告訴你。”


    謝聽雲不知道這是什麽花,不過隻要是她給的,那麽他都會吞下去。謝聽雲囫圇著兩口吃完,瞬時間,一股暖流湧至四肢百骸,原本破損的丹田也進行著修複。


    以前他總受邪魂影響,如今花葉入腹,四魂歸位,識海是從未有過的平和安寧。


    謝聽雲可以感受到身體發生了變化,丹田四海充盈著靈氣,那道氣息……與雲晚完全相同。


    謝聽雲不禁將掌心貼至腹部。


    他感知到了,身體裏……多出一塊靈骨,正是那塊靈骨壓製去了他的絞鬼血脈。


    雲晚到底為他取來了什麽?


    謝聽雲心裏五味雜陳,一時間說不出話。


    見他如此乖巧,雲晚甚是滿意。


    長久緊繃的神經終於在此刻得以放鬆,沒了危機感,疲憊也接踵而至。她在峻岐山吸食了過多魔息,當下再也支撐不住,歪著腦袋昏睡過去。


    狹窄的木屋裏充斥著火光暖意,謝聽雲垂眸凝視著那張寧和的麵龐,沒執意等待那個回答,安安靜靜,神色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


    謝聽雲先是凝視她須臾,接著靠近,小心翼翼地把毯子搭在她身上。雲晚翻了個身,領口隨著動作散開,露出大片皮膚。


    他頓時一窒,正要錯開視線,就看見那滿身的傷痕。


    ……估計都是為了摘取那朵花弄的。


    謝聽雲神色黯然,指尖正要觸碰上前,就聽見門外響起淩亂嘈雜的馬蹄聲,同時逼近的還有危險之氣。


    他和九幽泉打了十幾年交道,不會不知道屋外來的是重溟的人。


    重溟來找他算賬了。


    望著熟睡不醒的雲晚,他抿了抿唇,兀自去門外應對。


    整片山林都已被重溟的屬下包圍。


    謝聽雲的視線穿過黑夜,徑直落在重溟身上。


    馬蹄聲不徐不疾地回蕩在夜色裏,就像催命符,很快逼近到耳邊。


    重溟的骷髏魔馬比普通馬匹大上一倍,馬具均由珠翠打造。他坐在高頭大馬上,身披龍皮大氅,頗為威風。與之相襯,謝聽雲就像是一根脆弱的雜草,毫無危險可言。


    重溟居高臨下審視著他,又瞥向屋內,最後重新將目光落回到他身上:“本王念你可憐,才將你留於九幽泉。可是你三番五次得罪於我,是為何意?”


    謝聽雲麵不改色:“無心之失。”


    “好一個無心之失。”重溟不願浪費口舌,“先前有人發來密信,說有一名女子從上界而來。本王不在乎你和她的關係,也不在乎她來到此處有何目的。不過既然拿了本王的東西,就要付出些代價。”


    謝聽雲眉心一蹙:“她拿了你什麽東西?”


    在重溟看來,謝聽雲完全就是裝傻充愣,“本王辛苦培育永生花,為的是生骨換髓,登赴上界。如今那女子偷了我的花,毀了我的泉,更斷了我的求仙路。”


    永生花?


    謝聽雲當然清楚永生花是什麽。


    相傳重溟為了它耗費了人力物力,多年來投入無數,為的就是逆魔骨改天命。


    也就是說……


    他吃的那朵花,是雲晚摘來的永生花?


    謝聽雲遲遲不能作出反應,愣怔之際,重溟已一掌襲來將他掀翻在地。


    他橫眉怒目,咬牙道:“那叫謝聽雲女子倒是有點心機,為偷永生花,竟敢徒手翻越峻岐山,還收買了山靈!”


    說罷,一紙皺巴巴的手書丟在謝聽雲臉上。


    他斂目看去,上麵模糊印出清秀幾字——


    [依此鋸為證,借山藤摘取永生花,若成,日後絕不涉足峻岐山。立證人:謝聽雲。]


    謝聽雲……


    他捏著那張輕薄的紙,眼梢微紅,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聲。


    重溟雙臂撐著馬頭,靠近些許:“既然她是上界修士,不妨就抽出她的靈骨賠給我。”他說,“隻要你能協助本王,本王對你所犯之錯既往不咎,如何?”


    謝聽雲撩起眼皮,望著那張笑得陰詐的麵龐,淡淡吐出兩個字:“不要。”


    即便不是修道者,謝聽雲也知道靈骨的重要。


    若強抽靈骨,輕則神脈全毀;重則性命不保,雲晚剛剛才從峻岐山下來,以她現在根本招架不住重溟。


    別說是靈骨,哪怕是一根頭發絲,謝聽雲都不會讓他得到。


    謝聽雲拒絕的幹脆,重溟表情驟變,掌心憑空一捏,謝聽雲頓時感覺呼吸不暢。


    釋放的殺氣讓周圍魔馬不安,嗚咽聲彼此起伏著。


    因窒息,謝聽雲一雙眼變得赤紅。


    重溟加重力度,咄咄緊逼:“你以為本王真的是在和你打商量?”


    謝聽雲忍痛驅喚著血脈,可是如今靈骨已生,體質已變,任憑他如何也不能再將邪魂喚醒。


    重溟立馬覺察出他的意圖,一掌下去,直接用一道鎖魂咒禁錮住他的四魂七魄。


    重溟翻身下馬,準備直接闖入搶人。


    倒在地上的謝聽雲瞳孔收緊,掙紮著靠近,用盡全力揪住重溟衣擺。


    重溟睥睨一眼,正要踹開,卻聽他說:“別去找她。”


    他眯了眯眼。


    謝聽雲仰起頭,額頭綻開條條青筋,一字一句:“我是謝聽雲,那朵永生花也是我吃的。”他說,“理應是我賠。”


    重溟居高臨下審視著他。


    謝聽雲手上力度加重,“我的體內已生有靈骨,你若想要,就要我的。我是絞鬼,魂息與你相近,你若用她的,怎能保證不會產生排異?”


    重溟聽後,眼神有些許鬆動。


    生怕重溟不同意,謝聽雲再次重複:“求你,別去找她。”


    他的眼神很涼,像是蟄伏的蛇,明明是乞求的卑微之言,聽著卻像是威脅,饒是重溟也在此刻感受到一抹寒意。


    座下魔馬後退兩步,明顯是恐懼他的氣勢。


    重溟低著頭,忍不住想起多年前的傳言。


    ——絞鬼者,不墮修羅道,既入九重天。


    他看向謝聽雲。


    不管他是墮修羅,還是上神界,對重溟來說都是一個禍害,與其殺一個微不足道的上界女修,倒不如借此機會將之鏟除,也省得養虎為患。


    重溟拿定主意,“你可別後悔。”


    謝聽雲莫名鬆了口氣。


    他搖晃著起身,“我不後悔。”


    一根靈骨罷了。


    謝聽雲根本就不在乎。


    他生來便是十惡不赦,本不該活著的,可當她為他落下眼淚的那刻起,謝聽雲忽然找見了歸屬。


    雲晚為他爬過峻岐山,摘得永生花;那麽他也願意為她舍棄這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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